张岱带着无边的惊恐,这比传说中帝都要求剃发还要可怕,说道:“但那公务员,可是要管理朝政的!”
郭解放说道:“是啊,所以我们的要求,就是由吏入官啊。”
张岱知道眼前这小伙子三年前还是个乞儿,不指望他懂什么微言大义,说道:“但是如若不通经义为官的话,就会……”
他有心说点什么,但发现什么也说不了。
郭解放却是大大咧咧的,他询问过长老们该如何接待这些有兴趣朝长老们靠拢的商人们。
不过长老们此时日理万机,却只能得到简单的回应:“这个时代江南商人基本上无法作为单独的势力出现,接待得体就好。”
开玩笑,大家本身就不在乎啊。
当然了,如果多收点学生,工资效绩也高点不是?
张岱的心情很不好。
原本他以为的,这种学校,不过是给贩夫走卒的孩子读书,因此再强求学什么四书五经,就太过过分,学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看的懂朝廷下发的征税文书就已经足够了。
事实上,这也给了张岱新的思路,毕竟在大明朝,过多的童生秀才耗费一生读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也算是一个政治隐患不是。
他的想法很简单,以后士族大族的孩子可以去读那些书院,请高明一些的先生考试,上各种什么“常春藤书院”的地方读书,绝对是每年365天的精英教育,而那些娃娃们呢,学个字儿,搞个快乐教育,教育他们要认命,快乐的做个仆人伺候人就好。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他,帝都这里却完全不同,他自然就好像吃了个虫子一样难受。
“所以我建议你们,没必要自己盖学校,我们正经培养出来的学生,也都是素质不错,里面着实有几个,哪怕是长老也称赞的很,将来考中考试是很简单的,你们的子女在里面,也可以混个人情啊。”
任何地方都有人情不是。
但是张岱对这所学校已经是完全没有好感了,这已经不是抢夺他的钱财了,而是将他人生代表的东西完全否定的地方。
到了吃饭的时候,这里的食堂却是以餐车供应,也算是吸引老百姓将半大小子们送来读书的吸引点,当然了,大多数人并不缺这点钱了,不过能省则省不是,况且目前帝都还真不是需要小孩子参加劳动的程度。
这一点完全不必那些老师参与,自然有餐饮公司将做好的饭菜送到校门口,之后就是值日生们快步过来,按照名单收拢,送到教室里去。
许多学生是一边做题一边吃东西,张岱倒也不缺这口吃的,不过还是很有兴趣,他到底年纪不小,经历了明末多少次血雨腥风,知道世事就是如此,只要小心应对,什么情况都可以应付啊。
每组值日生都推着小车,上面满载了食盒和一个大桶,到了教室后,就开始将食物分发在每个人的桌子上,而他们开始吃饭的时候,也都会拿出一个杯子,去那大桶处接那种汤。
汤是鸡蛋汤,而那食盒里很满,底下是米饭,上面却是有不少种类的饭菜,起码张岱眼力极好,每个人的食盒里除了必然会有的卤蛋,还会有肉丝、豆腐、木耳等东西。
张岱很快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某商人派人送货去城外某座大营,正好看见那些大兵开伙,看见他们平日里吃的东西后,那个原本忠心耿耿可以为主子杀人的后生当场要求入伍当兵了。
这些东西,在张岱看来绝不稀罕,都是普通货色,但他绝对养活不起所有的下人吃下去。
当然了,原本也不需要的,在江南,失地农民是占据主流的,在一个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天吃到白米白面,大多数人吃不饱,活不到40岁的时代,只需要一顿不是很饱很好的饭,就可以找到忠心耿耿的苦力了。
刹那间他想到了一种人,家丁。
这个时代许多武将乃至于文人都养一群家丁,大多数都是从老家找来的族人乡党,平日里好吃好喝,甚至偶尔还安排女人,基本上就是要你在关键时刻用性命换取主子的荣华富贵的。
也就是家丁才会吃到这种饭食了啊。
但是这些都不过是小娃娃了。
“看来他们是真把这些小孩子当嫡系养活。”
张岱倒也开始肃然起敬。
历史上,每一个长期存在的王朝都有自己的基本盘,哪怕是武则天做皇帝,那些北门学士在里面也是出力不少,而我大明在土木堡之变之前,贵族还是很有力量的存在啊。
用这样的解释,倒也可以说明白,帝都这地方自然遍布了新朝新贵的孩子,哪怕是普通人,可能也与长老们关系深厚,用来当做嫡系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啊。
所以这样自我解释,倒也让张岱安心不少,可不是吗,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们来说,哪有儒生这样一群忠心耿耿的狗那么好用,居然不用他们,怎么想也不对。
这种事情,跟郭解放这种没什么心计,一门心思做事,而不是做人、害人的人没必要谈。
那些小娃娃吃饭的速度很快,不过全都是一点不剩的打扫干净,值日生等到全都吃饱,然后推着车将食盒洗了,时间也不过刚刚好还差一会1点。
新式小学不讲究什么休息时间,对长老们来说,时间不等人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欧洲的科学家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科研体系,如果中国不加紧时间打造自己的科学和工程师体系,一点点的进步又如何保持?
哪怕是如何压榨,都必须在十年内,打造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批科学家、工程师!
张岱此时心情依然不好,这所学校虽然布置的很好,但本质上没有超出他的见识,无非是传道解惑,考试制度这玩意可是中国人的发明,正如那些夸夸其谈欧洲多么先进的人,如果没有中国人传播过去的造纸术,百年翻译运动如何开展?
没有百年翻译运动就没有走出中世纪的欧洲,就没有文艺复兴,就没有大航海时代,就没有地理发现,就没有工业革命,就没有电脑可以用来看片。
而历史公认,百年翻译运动的起点,却是与大唐军队作战时候,被俘虏的几个唐人。
阿拉伯造纸业始于8世纪中叶,在751年的塔拉斯河战役之后,一些中国战俘被带到撒马尔罕,一份文件指出:战俘来自中国。其中一人通晓造纸术,故此人开始造纸,之后,造纸术流传甚广,成为撒马尔罕人的一宗主要产品,并以此出口四方。
对于一个中国的极端爱国者来说,此人堪称中华民族历史上不知名而罪孽深重的人物,罪大恶极,理当处死,但作为一个俘虏,以阿拉伯人喜欢虐待俘虏的传统,此人未必是心甘情愿如此的。
所以,在文明的本质上,起码大明时代的人,哪怕再愚昧,自信心还是有的,况且长老们的学校,在本质上还是一所工厂而已。
只不过生产的产品是人而已。
1点钟的时候,本来是上课,张岱本来要走,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气氛在变化。
那些判好的卷子被拿了回来,郭解放手中有许多文件,在楼道里不断的来回走着,与人交谈。
张岱在一间教室外看着,那里的气氛很不对,每个学生都在那,好像等待行刑一样的艰难。
那女老师低着头,似乎有些不耐,忽然说道:“这次的成绩,本班进入年纪前三十名的学生,我们班只有3个人,这可不行,你们得努力啊,不早点升级,就的和他们一样!”
接下来,她念道:“李思远、荆轲守、雅易安、檀郎,你们几个来这里已经六个月,周周都是吊车尾,好了,基础课程可以结束了,可以打包回家了,过几天让你们家长来拿结业证就是!”
只见那四个小娃娃听了,全都哇哇大哭起来,其他人却是没有出出言安慰或者讥讽,而是低头开始看着自己的卷子!
那女子似乎还气呼呼的,沾上这么几个倒霉蛋,这个月奖金是别想了。
张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看着里面的动静,那几个哭泣的小孩子没有人搭理,而那几个被提到可以升一级的孩子却是麻利的冲了出去,朝一个新的班级而去。
事实上,每一个代表着初小几班字样的教室都有几个孩子这么冲出来。
他们似乎对原本的班级毫无留恋,就走进了另一个班级里面,当然了,在几个老师的引导里面,走进的是那些代表着高小几班的班级。
原本嘛,你的同学,什么大学高中,初中小学的同学,到了长大后再见面的几率不大。
这种离别在于谦小学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些进入新的班级的人,张岱注意到,这里的教室人明显少了,那些初小班基本上都有四五十人,而高小班也就是三十人,而且桌椅也好的多,甚至会有一些小盆植物,甚至各种装饰也好一些。
“这是什么情况?”
郭解放兴奋的忙活,见了询问,想了想,说道:“这就是本校的奥秘了,初小教的都是最基本的义务教育阶段,而月考达标的,就可以升到初小,开始进行专门教育了。”
这倒是个新情况,说道:“那么,那几个哭泣的孩童是怎么回事。”
“有些娃娃是真学不会,早点让他们回家去多好,去报个专门的手艺,学个木匠,做个厨子多好,这也是为他们好,半年了,没学进去就是没学进去。”
学不会有很多解释,张岱印象中,确确实实也有那种家里好几个举人,但本人就是连个连句都做不好的笨人。
“可也不至于哭成这样,还有那几个学生,倒是这么快就跑去那高小班了。”
郭解放说道:“还不是有补助,吃食也不同,他们回了家,就得吃父母,那也是多大的开销?进了高小班,那待遇就更高了,那都是和我吃的一样,万一学的好,进了长老们开的中学,就更了不得了,那都是未来的从龙之臣啊。”
郭解放自己也在拼命学习,希望早日脱离现在孩子王的境地,当然了,那些什么物理化学,想要往深处学可不简单啊。
张岱却是已经渐渐明白了这所学校的真相。
从本质上来说,他不懂工厂的意思,但是比起传统的私塾,这里打破了所谓的师生之谊,学生努力学习,只为离开老师所在班级,老师拼命教学,只为了多生产几个能够往上爬的学生,对于不能往上爬的,却是被赶走。
本质上这是比科举还要冷酷的东西。
“但是,那些被……”
“淘汰。”
张岱说道:“哦,被淘汰的孩子,未必不能开窍啊,也有一天,他们可以%……”忽然想到,这里本身教的就不是四书五经。
“那有什么,自己去考嘛,他们毕竟比别人起点高些,将来大一些了,考一个固定岗位还是没问题的。”
张岱倒是第一次注意到,这里也有高小和初小之分,初小就很基本,学的都是识字算术的东西。
开窍后,进了高小,学到的东西就深了起来,反正张岱就注意到,那里的学生背诵的东西就很是不同,什么元素周期表的字样他是看不懂的。
长老们用走班制度也是被逼无奈,帝都的一切都在草创,人才缺乏,可以说一个可以顶用的,看着差不多了,就走上了工作岗位,一边拿工资工作一边在岗培训学习成为了时尚。
这一点来说,大明朝对官员的培训基本上只集中在高层的进士,他们会作为观察员进入六部等部门学习培养,不过作用有限不说,对于那些县令一级的人基本上就缺乏了这种培养,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如果面对真实情况,基本上束手无策就是经常性发生的了,越是到了后来,地方世代把持庶务的胥吏们对于基层官员就越来越得心应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