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六年,距离温峻的那场叛乱,已有九年,柴桑作为南地重镇,萧条不再,似已恢复了昔日的繁荣,来往车马不绝,商贾行人如云。
郑绥他们并没有在镇上停留,而是直奔甘棠湖的浸月岛上,借住了步家的宅院。
当天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第二日清晨,空山新雨过后,树叶翠绿发亮,对面山坳里腾腾白雾缭绕,湖面水气氤氲飘荡,缈缈云烟笼锁,端的是山色空蒙,烟水淼淼,景致极美。
郑绥趴伏在窗台上,忽然听到身后有声响传来,回头,见是桓裕从净室里出来,不由欢喜喊道:“阿平,这真是场及时雨。”
据柴桑地志记载,甘棠湖最美的景致,便是这蒙蒙烟雨中的湖光山色。
“的确是场及时雨。”桓裕附和了一声,只是神色中带着少有的严肃,自五月中旬以后,整整两个月,南地不曾下过一滴雨,田地开裂,禾苗枯死,加上之前的洪涝,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流民四起为祸。
“等用过朝食后,我们去对面那座山峰,好不?”
一听这话,桓裕的目光从窗外的细雨中收了回来,含笑望向窗台边上的郑绥,因早起,还未来得及梳洗,但见云髻松散,眉目疏朗,广袖罗衫半裹,露出一截胭脂色胸衣,下着石榴裙,裙长拖地,腰间系带打的结也是松松垮垮,整个人慵懒中透露出几分风情来。
郑绥察觉到桓裕打量的目光,慌忙用长裙遮掩住赤脚,脚指头不由蜷缩微弯,脸上的笑容带着刻意的讨好,“桓郎,你先出去,帮我唤辛夷她们进来,我梳洗完了,再去找你。”
桓裕想应声好,瞧瞧窗外,又见郑绥心虚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口,郑绥躲闪不及,让桓裕给抱起,忙地两手攀附住桓裕的脖子,以防掉落。
“这样凉的天气,你光着脚,也不怕受凉。”桓裕握住了微凉的脚底,往床榻走去。
“惦记着外面的景色,浑给忘记了。”郑绥少不得分辩,身子一落到榻上,便放开了桓裕。
只是要收回脚,却让桓裕紧握着不放。
玉足纤纤,只堪盈盈一握,脚趾头小巧圆润,肉乎乎的惹人怜爱,又好似美玉无暇,晶莹剔透,隐隐可看清脚背上青筋的脉胳,越发衬得白晳娇嫩,一如身上,肤如凝脂,欺霜赛雪,身似兰桂,幽香自来,简直无一处不美,桓裕瞧着心荡神驰,目光不由炙热起来,低头磨蹭把玩玉足,手上的劲道,又大力了几分。
郑绥先是觉得微痒,后才发觉桓裕的不对劲,忙地喊了声:“阿平。”
桓裕嗯了一声,抬起头来,俯身把郑绥压在身下,“既不想起,我们就别起了。”
“不行,现在是白日。”郑绥伸手要推开桓裕。
“我们又不是没试过白日。”
郑绥的脸刹那间绯红,想起数日里牛车内俩人的荒唐来,愈发红欲滴血,在她的意识里,夫妇间的床秭之欢,是为了繁衍后嗣,该有节制才对,可偏偏在这事上,桓裕从不懂节制,不论时候地方,往往随性而来,自成婚以来,几乎夜夜不得空,每每及至她精疲力竭、苦苦告饶才罢休。
“我昨夜受了一夜冷落,你忘了夜里答应了我什么。”说着这话时,桓裕已解了郑绥腰间的系带,手伸进了胸衣内,俯低身子轻笑低语:“好阿绥,让我受用一回,等天晴了,我带你去爬对面的那座山。”
“原是你的不是,我没答应。”声音似黄莺轻诉,透着点点委屈。
禁不住令人热了心肠,动了情怀。
又见秋水含情潋滟,身似蒲柳柔软。
桓裕只轻轻一拨,便拨开了阻拦的柔夷。
罗裙已褪,红粉乍现。
美人怀,温柔乡。
男儿志,英雄梦。
襄王神女会,巫山云雨急,
可怜娇无力,才道销魂始。
不知何时,天上风*流云散,窗外细雨初停,唯有屋檐水,一滴一滴的,断断续续往下落。
院落悄悄,山林幽幽。
及至黄昏,水泽云蒸,岚雾缭绕,山岗、树木、湖水、院落等,犹如蒙上一层面纱,已无法让人看清它的全貌实景,显得虚无缥缈起来,然而,这丝毫不掩其美,西天的霞光,折射出的光芒,透过朦胧云雾,于葱葱郁郁的翠色中,添了一抹金黄,使山色更加绚丽夺彩。
“此行不虚矣。”
此刻,郑绥倚坐在临窗台边的榻席上,腋下夹着隐囊,瞧见这一幕,发出这样一声感叹后,原本软绵无力的身子,似灌入了一股精气神,格外抖擞,起身唤了晨风和百草进来,准备趣÷阁墨颜料。
一听郑绥要作画,又瞧着兴致很高,辛夷等几个都十分高兴,一扫屋子里从午后开始弥漫的阴霾,忙忙地架起案几。
山色愈浓,水色愈淡,浓淡浑浊,色彩厚重,似连这绢纸都不能承受其重,又有霞光照射下的亮色,明暗呈一条线分开,这样一来,对着墨的要求便更严苛了,这作画是极耗费功夫的,而郑绥想画全景图。
待华灯初上,夜幕已临,只堪堪画了一角。
忽然听到敲门声,一旁的辛夷笑道:“想是郎君回来了,婢子去开院门。”
“不许去。”郑绥喝止道。
辛夷停住脚,望向郑绥,劝道:“娘子,这又不通了,眼下正是晚饭时分,哪有把人拦在外面的道理,况且,郎君真不回来,娘子自个儿心里又该不自在了。”
“谁不自在了。”郑绥强说一句,却是没有下文。
辛夷见了,笑着出了门。
郑绥不欲理会,然而心思已不在画上,于是搁了趣÷阁。
百草和晨风要上前来收拾,却让郑绥给止住了,“就放在这儿,暂时不用挪动,晚饭摆在正堂。”
“喏。”两人应了一声,百草留下来看守,晨风带着人服侍着郑绥盥手理衣,尔后,才跟着郑绥出了房门。
穿过水晶帘子,迎面立有一座圆形竹藤素屏,正堂内点了两盏铜灯,因要在正堂摆晚饭,终南正带着人换上两盏连枝灯,随着灯盏陆续点起,光线由昏暗渐渐明亮起来,待二十六盏灯全部燃起,整个屋子已十分亮堂。
清脆的木屐声由远及近,从屋外传来,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竟然动趣÷阁作画了,想必你家娘子的心情很好,我以为今晚要在外面候上好一会儿,可没想到,这么快院门就开了。”
“娘子才舍不得让郎君久等。”
“我自是知道她舍不得,她一向容易心软……从小就不劲逗,我就喜欢她那别扭的小模样……”
郑绥一张脸蓦地涨红,心里忍不住埋怨辛夷的多嘴,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她已不知不觉间,走至门口,翘首望向中庭的踊道,嘴角微弯,眼睛恼恨廊下的灯笼光线不够明亮,门前的一排桂树有碍视线。
“阿绥。”
回过神来,一眼瞧去,桓裕已来到身侧,胧胧灯火下,面容如沐春风,眉眼带笑,满心欢喜,那眉,比之墨画,犹浓三分,那眼,好似明星,流光辉映,当两人目光相触时,郑绥似被感染了一般,笑容不自觉地绽放,“来了。”
声音似刚出锅的糯米糖,格外柔软甜腻。
“进去吧。”桓裕偏了偏头,拉住郑绥的手,一起往里走。
这一回,虽头脑清醒,虽有婢女仆妇在场,但郑绥没有丝毫不愿,没有一丝挣脱。
相依相伴,分案而食。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只是不知怎么,明明今晚汤饼配肉羹,晚食的味道是盐的,郑绥却觉得如同吃了蜜饯一般,从嘴里甜到心头。
回了西间,桓裕一眼看到燕翅案几上摊开的绢纸,中间浓淡一片,模糊是山林丘壑,“你这画工,倒比从前进步许多。”
“是吗?”郑绥心中一喜,只是提起画工,突然想起十四郎来,他在线条与配色方面尤为擅长,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也受益良多……又记起辛夷提醒的话,忙地看向桓裕,语气却淡了许多,“大约是从前年纪小,手劲不足。”
“不过我瞧着,比不上你送给袁县君的那幅画。”
袁县君?
稍愣了一下,郑绥很快明白过来,桓裕口中的袁县君是袁家三娘子袁婵,后来,嫁给了征西将军府谘议参军事蔡康,受封县君诰命,所以才称袁县君,她送给袁三娘子的画有好几幅,只是能让桓裕记着的,唯有一幅。
“我以后见到她,把那幅画要回来。”郑绥讪讪笑道,怪自己当时糊涂,随便把桓裕的画像送给了袁三娘子。
“等你去讨回来,蒸饼早硬了。”桓裕转身在一方榻席上坐下。
郑绥见此,别的心思早扔到一边去了,忙地走过去,紧挨着桓裕身侧坐下,抱着他的胳膊,“你已经要回来了?”
“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桓裕侧头望着郑绥,似笑非笑,“我当时就想着,这丫头我算是白救了好几次,尽给我惹麻烦。”
回想当初,郑绥干笑了几声,有些不自在地倚靠在桓裕身上,良久,才嘀咕了一句,“我当时心里也不好受。”
声音很轻,只是两人相依相偎,身侧的桓裕又怎会听不清,顿时心头乐开了花,倏忽间,觉得浑身通畅清爽,所有的计较,都抛得一干二净,伸手把郑绥抱入怀里,低头蹭了蹭郑绥的额头,没有以往的情*欲,只有满满的宠*溺,“你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
“赶明儿,我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你画一幅像,保管比那一幅好上一百倍。”
“好,只要你不送给别人,你想怎么画都行。”
“再不送人了,我们自己留着……要不,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画一幅像,保存起来,等将来,我们老了的时候,回首一起看……”
屋子里的灯烛,似羞怯,昏暗了许多。
有情人儿相拥,憧憬此生共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