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自桓裕出了房门,辛夷便递给郑绥一叠贺客礼单,郑绥找了个向南窗口的位置,安了张竹榻,认真看起来,努力把礼单上的一个个名字与亲戚关系理清楚,反倒是下面记载的贺礼名目,不怎么留意,只吩咐辛夷按类收起来。
翻了几页,郑绥突然咦了一声。
“娘子,怎么了?”
郑绥抬头望了眼辛夷,问:“富春满家也来人了?”
“这个婢子不清楚,但来送嫁的亲友中,并没有见到满家的人。”辛夷说完,瞧着郑绥手指头点着礼单上面,那个叫满富的名字,再瞧下面记有铜钱十万贯,略有些吃惊,要知道郑家陪嫁的铜钱,也不过五万贯,转而心中又生出几分鄙夷来,果然是商家,脱不了浑身铜臭味。
直接送铜钱,这一叠礼单,怕只有这么一位了,紧挨着旁边两位,记的皆是绢帛二十匹。
抬头,触及到郑绥审视的目光,辛夷才发觉自己失态,忙地收敛神色,低垂下头,“这礼单是先时石兰姐姐交给婢子的,有关满家的事,婢子稍后亲自去问问石兰姐姐。”
郑绥轻嗯了一声,良久才道:“辛夷,你是我身边的人。”
辛夷早已明白自己方才是有些逾矩了,忙地应声唯。
郑绥没有再追究。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为低下。
故而,当初四叔公把女儿嫁入富春满家,才会引来那么大争议。
这位姑母,族中行九,又称九姑母,也是在家里给准备的亲戚资料中,她才了解到,满富是九姑母的长孙,现年已十三。
她之前在南地待了好几年,从未见过这位九姑母归宁,这次回来,见的亲戚也不少,独没有与这位九姑母谋面,听五兄说,九姑母当年对这门亲事极为不满,因此,自从出阁后,就不曾回过郑家,甚至连后辈子孙,都不曾来过郑家。
除了每年打发仆从过来给四叔公送四时节礼,便很少再有往来,如同绝了这门亲一般。
而且,四时节礼,送的全是铜钱。
每到送节礼的时候,四叔公是又欢喜,又羞恼……
一串珠动玉碎声响起,郑绥抬眼望去,只见桓裕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也不让婢女们打帘子。
“回来了……”郑绥坐直身,话还没说完,就让桓裕给抱入怀里,吻上了脸颊,一阵乱亲,使得她避之不及,害臊涌上心头,一时间,脸红耳热,心跳如鼓,直到胸口传来一阵疼痛,才回过神来,桓裕的手,不知何时,已伸到衣襟里去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忙地制止。
为贪凉快,她回来后,便换下宵衣,穿了件藕荷色半臂对襟齐胸襦裙。
只是桓裕没有住手,粗喘着气,把她压倒在竹榻上。
窗外的阳光,明亮而刺眼。
郑绥瞬间清醒了几分,只是此刻身下抵过来的巨大物什,历了昨夜,她心里通明如镜,不禁又怕又羞,低喊了声阿平,“你先放开。”语气中带着央求,用大力扶住桓裕的脑袋,两人平视,瞧着他面热耳赤,眼中除了涌上来的情潮,似乎还有别的情绪,但见满眼通红,郑绥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桓裕似乎也才清醒过来,拉开郑绥的手,拢了拢敞开的衣襟,头埋在颈侧,汲取着一阵阵幽香,侧着身子,双手紧紧搂住郑绥。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檐外槐树上趴着数只夏蝉,一声声叫唤声,此起彼伏,如同音律一般,带着节奏。
热乎乎的气息,从颈侧传来,郑绥的心头却似南风拂过,清凉宜人,微微侧头,桓裕已闭上眼,只露出小半张脸,大白天的,她还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连他脸上微细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滴汗珠从鬓角溢出,郑绥伸手轻拭去,只是刚碰上,就听到桓裕轻喝了一声,“别动。”
抓住郑绥的手,放在腰侧,依旧侧躺着。
“阿平。”郑绥喊了一声,并未得到回应,自己整个身子,让桓裕给搂着,动弹不得,,望着眼前的桓裕,脑袋中不禁想着方才他进来时的举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半是疼痛,半是羞涩,也不再找话,索性闭上了眼,
因她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儿中午又还没歇觉,况且昨夜里又睡得晚,这一闭眼,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及至身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桓裕才敢睁开眼,轻手轻脚地放开郑绥,身子后移一步,手撑着脑袋,轻轻抬起上半身,望着已阖上眼、睡过去的郑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凝白透着丝丝红润,渗出的细汗映得粉润水滟,似熟透的水蜜桃,令人恨不得咬上两口,甚至唇边,还有他方才用力啃咬下的痕迹。
之前昏了头进来,及至瞧见郑绥眼中的担心,清醒过来时,顿时觉得无脸见人。
客奴有句话说对了,他确实是动气了。
啪地一声,手上挨了记打,桓裕以为郑绥醒过来了,心头一惊,忙地低头望去,依旧闭着眼,只是嘴里呢喃道:“痛……”
原来是他手上的劲儿大了些,郑绥于睡觉中,察觉到痛,才做出的反应。
忙地松开手。
只瞧见珠帘外,人影走动,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低头瞧着郑绥睡得憨熟,于是下了榻,出了珠帘。
外面除了辛夷,还另有一位妇人,好似在哪见过,有些眼熟,但桓裕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外走,直隔了一段距离,到东侧堂前才停下,压低了声音问辛夷,“有什么事?”
辛夷还未回答,那位妇人行了一礼,先回了话,“郎君,婢子是石兰,原是李娘子屋子里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见桓裕眼中的疑惑解开,才接着道:“婢子现打理娘子的陪嫁实物,过来是来讨娘子的主意,今日晚宴后要给这次郑家来庐陵送嫁亲眷的回礼。”
“你们不用再另行准备,这些回礼,府里的窦郎中早已经准备妥当,你可以去找他的娘子周娘子,看有什么要添补的。”
“喏。”石兰应了一声,先告了退。
桓裕瞧着整个大堂内,只有辛夷一人,“其他人呢?”
“都在廊外候着,郎君有什么吩咐,婢子叫她们进来就是了。”
桓裕听了这话,有些不自在,他先前进来时,可瞧见满堂婢仆足有十来个……移开眼,轻嗯了一声,“阿绥在午歇,安排人进屋去打扇,你先跟我来一下东厢。”说着,也不管辛夷是否回应,直接转身往外走。
辛夷只觉得郎君的脚步有些急迫,像似要掩饰什么,然而望向郎君远去的背影,又很是从容,仿佛刚才不过是错觉,想着郎君让她去一趟东厢,忙地喊了终南和晨风进来。
先前,郎君进屋后的猛浪举止,纵使她和晨风早已成亲,也不免看得面红耳赤,手足惊措,更别提其余人等,皆是在室之女,年长的刘媪和张妪又不在,还是韩妪进来,把她们一个个给拉了出去,全赶出了屋子。
交待好终南和晨风两人,辛夷才往东厢去。
沿着抄手游廊过去,东厢共有三间屋子,最里面是藏书间,中间的厅堂,用屏风和竹帘,辟作前后两部分,前面设有榻席用来待客,后面置有床榻可以休息,最外面一间,紧挨着院墙,是议事的地方。
辛夷到的时候,正看见郡公府里的国相沈志进去,于是由着僮仆引着,在厅堂前面等候。
大约一刻钟左右,沈相国才离开。
这中间,隐约能听到争吵声,甚至沈相国离开时,面色有些发青。
辛夷进去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只瞧桓裕拿着把大蒲扇自己扇风,脸色倒是如常,右下首的竹席有些歪斜,上面散落着一把蒲扇,上前唤了声郎君,行了礼,尔后立在左下首的位置,微低垂着头,作听候状。
“你倒是比之前那位强。”桓裕的目光,从辛夷身上收了回来,语气淡淡的。
一听这话,辛夷不由提着一颗心,郎君口中的之前那位,指的采茯,“婢子姓齐,齐家世代为郑氏部曲,婢子前年嫁给牛金。”
采茯当年动了那样心思,最是要不得的,背主在这时代,可是没什么好下场。
“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话音一落,又摆了摆手,“不用说了,下去吧。”
辛夷微微愣了一下,却并没有退下,“娘子最是重情,昔年郎君离开陈留,止两月便有婚讯传来,娘子曾为此大病一场。”说到这,抬起头来,望向桓裕,“王家郎君,性格宽厚,脾气温良,又在郑家住了一年多,别说是娘子,便是旁人,听了消息,也会伤心的。”
噗地一声,桓裕把大蒲扇扑在了案几上,微眯着眼,尽掩去其中的锋利,“你想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喏。”辛夷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迎面扑来,让人无法透气,声音明显低了几许,手心已是汗湿渗渗。
“你先回去吧。”
许久,直到耳边传来这句话,辛夷才松了口气,脚步虚无地出了东厢议事厅的门。
郎君到底还是在意王家郎君的,得给十娘提个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