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一年的九月是订亲之月,那么十月,一定是退婚之月。
先是王中郎幼女得急病,急猝而亡,王庾两家把亲事给退了,之后,便是皇长孙萧炎和庾大娘通奸的消息,让人在建初寺里逮个正着,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建康城,隔日,庾家的大族长带着在建康城中有官职的庾家族人,在宫门前请罪。
晌午时分,宫里传出来的一道旨意,把庾家大娘赐予给皇长孙,成为皇长孙的孺人。
当晚,一顶小轿,庾家便把人送进了九江王府,连个正式的仪式都没有。
庾琼的妻子莫氏,原是回建康操办庾大娘的婚事,因为发生这桩丑事,次日便离开了建康。
腊月,皇长孙萧炎的两个弟弟,全部由公升为王,萧炎的封号虽然没有变动,依旧是九江王,但封邑增加六县,由淮南郡划入九江,湘东王被贬为湘东郡王,削去三县。
这则消息一出,朝堂上几乎已经闻到了某种气息。
果然,到了次年正旦,楚帝于朝堂上宣布,册立皇二子广陵王为太子。
自怀仁太子薨逝后,这场在大楚的朝堂上,持续十年之久的太子之争,终于告一段落,算是尘埃落定了。
因正月里无事,郑绥他们又在孝期,不能出门赴宴,故而,郑绥多半时间是待在五兄郑纬的书房,和五兄一起画那幅建康全景图。
只是这一日,前脚才刚进书房的门,后脚就有仆从进来通报,湘东郡王来了。
郑绥听了,不由皱了下眉头,接着便听到五兄郑纬吩咐道:“把人引去翠轩阁,让四郎陪着。”
那位过来回禀的青衣僮仆应了声喏,只是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又道了句,“小郎,七公主也来。”
郑纬只转头笑望着郑绥,郑绥的眉毛果然又紧了几分,她就知道是这样,遂不等郑纬开口,就立即道:“我不去,她过来可是为了见阿兄,可不是为了见我。”若说近几个月以来,最轰动的事情,除了九江王和庾大娘通奸的事,册立太子的事,排在第三位的,便莫过于,七公主曾公开扬言,非郑五郎不嫁。
七公主是湘东郡王萧章同母妹,封邑在淮阳,故又称淮阳公主。
“熙熙,你可说过的,将来的五嫂,得经过你同意才行,如今阿兄就把这相看的重担交给你,你若是不愿意,那以后我娶谁,可就不问你意见了。”
“就知道拿这话堵我。”郑绥没好气地抱怨道。
郑纬一笑,瞧着郑绥往外走,遂跟着出去,从采茯手中接过披风,替郑绥给穿上,“你就陪她说会儿话就行了,把阿罗也叫上,今儿王十二郎会过来,我已让他从清峰观中折几枝红梅带来,等他到了就送到你屋子里去。”
一听这话,郑绥轻声嘟囔了一句,“哪还用阿兄吩咐,上次十二郎走的时候,就答应会给我折几枝过来。”
“他是答应过,阿兄不是怕他忘记,今早又派人去提醒他了。”郑纬说完,又拜托道:“就最后一次,熙熙当是帮阿兄的忙,等再过些日子,就不用,好不好?”
“每次都说最一次。”郑绥是一点不信,但还是垂头丧气地出的书房的门,乘着肩舆去侧门。
因湘东郡王和七公主,每次都是微服而来,并未带着仪仗,故而都不曾从大门进,都是从侧门进府。
郑绥赶到的时候,四郎郑纭和四娘子诸葛氏早已候在那里了,而湘东郡王和七公主也已经到了,在见到郑绥时,俩兄妹的脖子明显都伸了伸,目光都紧盯着郑绥的身后,可惜注定让他们认失望,九娘郑芊和五兄郑纬都没有过来。
郑绥上前行了礼,性急的七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脱口就问了句,“熙熙,你五兄呢?”
“阿兄喝了一上午的酒,这会还正醉酒在睡觉,不方便出来拜见郡王和公主。”郑绥真想抚额,已不记得这醉酒的借口是第三回用,还是第四回用,想来下次又得再想着别的借口了。
只瞧着殷氏忙道:“这地方冷,眼瞧着又要下雪了,不如公主先回去十娘屋子里坐坐吧。”
天色果然阴沉沉的。
七公主脸上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但还是答应了。
另一边厢,湘东郡王萧章,已让四郎郑纭给带去了翠轩阁。
其实,在郑绥看来,七公主,除了她是公主的身份,除了她性子泼辣张扬些,倒还真挑不出别人毛病,至于长相,绝对能够称得上美人。而且,郑绥见过七公主在五兄面前的形状,绝对能够称上得温柔和顺,她的泼辣张扬,只是除了五兄之外的人。
要说郑绥太过讨厌和七公主在一起,唯一的原因,便是七公主在她面前,是三句话不离五兄郑纬,仿佛除了有关五兄郑纬的事,再无别的事,能引起她的兴趣了。
就譬如现在,此刻。
“十娘,怎么我每次过来,你五兄都有事,就说这醉酒,这回都已经是第三次了,看来我下次出门,得带醒酒汤过来。”说完,又自言自语,“还是带醒酒石过来,醒酒汤端过都冷掉了,哪能让五郎喝……”
郑绥跪坐在方榻上,坐着趣÷阁挺趣÷阁挺的,脸上带着一抹笑,耐心的听着。
“对了,十娘,我最近得了两方端砚,特意带过来一方,你帮我转送给五郎。”七公主说着话时,一位宫婢就端了一个锦盒放到郑绥跟前的案几上,特意打开让郑绥瞧瞧,又听七公主道:“另外那方歙砚,是送给你的,谢你帮我转送。”
端砚一向是极稀缺的,哪怕他们自己家里,虽有收藏几块,但平常所用,皆是歙砚。
想必七公主是更希望,能自己亲手把这方端砚交给五兄,因此,郑绥忙地起身行礼。
七公主见了,不由起身,伸手拉住郑绥,“早就说过,不让你行礼,况且,我还需要请十娘帮忙,若事情成了,我谢十娘都来不及,到时候定还有一份厚礼要送给十娘。”
“公主,十娘可不敢当。”
“十娘一定能当得起的。”七公主拉着郑绥在同一张方榻上坐下,“还有我早就说过了,十娘唤我七娘就行了,不必叫我公主,我都来过这么多次,十娘还和生疏。”
郑绥听了这话,心头苦笑,口头上唯有应一声喏。
好不容易,坐了一个时辰,郑绥才把七公主给送走,却是捧着那两方端砚去郑纬的院子,手中还握着一张大红的请帖。
只是才刚到了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争吵声,郑绥顿时心头生疑,五兄是从来不会与人吵架的,可听那声音,明明是五兄的声音,除此外,还有一个尖细的女声,郑绥觉得熟悉,好似在哪儿曾听过。
方一下软轿,在门口时,就让从院子里出来的紫云给拦住了,“小娘子今儿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儿再过来吧。”
“到底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郑绥问道。
紫云面露难色,郑绥见了,不由一急,“你不说,我就直接进去了。”
一听这话,紫云忙地跪下身,拉着郑绥的裙摆,“小娘子别……满琴姑娘来了。”
满琴?
难怪她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她不是回富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紫云微低着头,回道:“今儿过来,刚刚到的。”
“那我明天再过来,”郑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进去了,“晚些时候,你把这个交给阿兄。”说着,把手中的名刺,连同那方端砚都交到紫云手中,“你就说,是七公主托我转交给他的。”
紫云忙地伸手接过,应了声喏。
这时,里面的争吵声,似小了许多,但郑绥还是没有进去的意思,转身坐上肩舆离去。
对于满琴,郑绥只见过两面,第一面是在五兄的屋子里,无意间见到的,第二面,是次日上午,五兄特意安排她们见面。
那次见面,还极不愉快,当时,五兄让她叫满琴阿姐,郑绥想着满琴救过五兄一命,为了这份天大恩情,她叫满琴一声阿姐也是应该的,只是不料,才一唤出口,满琴就连道了声不敢当,腾地一下,就起身往外走。
顿时郑绥闹了个没脸,她从小倒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张脸涨得通红。
五兄大约也觉得没意思,让她回去后,便追了出去。
就这么一次碰面,郑绥对于满琴的印象,却只想到用一句话来形容: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后来,她就没再在府上出现了,有一次,听五兄无意间提过一句,说她回富春了。
只是怎么突然又过来了,这都还没出年节,更何况,她一个女郎,这么往外跑,难道家里人也不管。
郑绥虽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愿意多去想这些,假若不是因为五兄郑纬,她和满琴,是根本不会有交集的,纵使她对满琴心存感激,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喜欢上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