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幼薇一直有点小资情调,所以张毅想当然地准备把车开到两人常去的一家西餐厅。
他忙的时候不觉得饿,现在轻一松下来肚子顿时唱起了空城计。对着一桌美食,苏幼薇再大的火气估计都能消下去点。等事情解决了,正好二人世界一番。
听说最近有部爱情喜剧电影正在上映,两个人订个情侣包厢欣赏完了再回家,或者不回家,随便找个酒店过个销/魂的夜晚也不错。张毅正美滋滋地在心中盘算着一会的计划,突然听见苏幼薇说:“去九融街街尾的那家火锅城,我已经订好包厢了。”
吃火锅?现在都已经五月了……换成是平时,张毅一定会劝她改主意,可现下苏幼薇脸上明晃晃地挂着“别惹我”三个字,他连个质疑的眼神都不敢流露,立刻识趣地调整方向盘,向九融街开去。
苏幼薇之所以选那么个谈话地点当然不是因为她想吃火锅,而是考虑到万一两人一会儿吵起来,热闹的火锅城可以帮忙分散公众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车里仿佛被人施了禁声咒,张毅和苏幼薇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个是担心老婆在气头上自己说什么错什么而不敢吱声,另一个则是为了行车安全默不作声——她怕自己会口不择言激得张毅弄出交通事故来。
火锅城的客人并不多,夏天的夜晚终归不比冬天有吸引力。
点餐的整个过程苏幼薇也是一言不发,张毅问了两声见她没反应就按俩人的喜好点了锅底及配菜。
服务员前脚刚走,苏幼薇后脚便没头没脑地问道:“从见面到现在,你怎么一句问起夏夏的话都没有?”
张毅一怔,笑着解释说:“这还用问吗?夏夏肯定好好地在外婆家里。”他可不觉得苏幼薇会无缘无故问这么个问题,十有八/九和她要谈的事有关。
再联想到今天老家亲戚们给出的不伦不类的建议,张毅心里多少有了底。或许是时候减少回老家的次数了,何必为了那些人眼里只有钱的亲戚惹怒真正在乎自己的人?
苏幼薇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冷冷地说道:“我问你,今天在老家你照顾好夏夏了吗?”
张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苏幼薇为什么不高兴就好办多了。讲来讲去,他的这场无妄之灾总归是和老家脱不了关系。
“绝对照顾好了!”他忙不迭表态道,“除了去厕所,我上哪儿都带着夏夏。”
苏幼薇见张毅一脸真诚,面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点,“那夏夏上厕所的时候你在哪儿?”
张毅心中“咯噔”一跳,莫不是女儿在厕所里听到了什么闲话或是被人欺负了?他迟疑地回答道:“她说自己可以搞定,我就在院子里等她了。”
他说的院子原本是张家用来晒农作物的,这次被李春华当成了宴请乡亲父老的场地。
自家摆酒经济实惠,重要的是,张毅赞助的钱可是按市里四星级酒店的宴客标准提前给的。论起从大儿子的荷包里赚钱,再没有比张家老太太更专业的了。
苏幼薇刚想说点什么,恰好服务员进来上菜,她便收了口。等东西都齐了,张毅也开始挽起袖子涮菜,她才接着说:“那你知道你弟弟跟着夏夏进了厕所这件事么?”
张毅手一顿,几片牛肉便随着翻滚的汤汁沉到了锅底。张强的性子他一清二楚,若说对方是突然良心发现想要照顾疼爱一下侄女,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但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问题可就严重了……
见张毅脸上的惊诧不似作假,苏幼薇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看样子这件事夏夏只告诉了自己,连爸爸也是瞒着的。
“噢,他是进去照看夏夏么?”张毅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点却是徒然,他的声音依旧紧绷得像是一拉就断的弦。
苏幼薇和他恋爱四年,结婚五年,哪里听不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明明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还要自欺欺人?她忍不住嘲讽道:“你觉得可能吗?你们老家的人不是都嫌弃她是个赔钱货么?”
张毅的手一直没停,似乎下定决心要把桌上的食物都丢进火锅里。这副粉饰太平的样子让苏幼薇更加恼火,“别跟我装傻,你难道猜不到你弟弟想对夏夏做什么?”
这话成功地让张毅停下了手头上的所有动作,他抬头望向苏幼薇,一直对着火锅的脸被蒸汽蒸得有些发红,低低地问了句:“他都做了什么?”
苏幼薇原本怒火高涨,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突然失去了斗志。她有什么可激动的?对着张毅吼一顿就能让时间倒流,让夏夏不曾经历过那种龌龊事吗?
“张强坚持要帮夏夏上厕所,夏夏不肯。他就用手摸夏夏的私/处,疼得夏夏大哭大闹,把他吓跑了。”
她的语调刚开始挺平静,叙述到后边却不由自主地高昂了几分,“你说你一直陪着女儿,她哭过你都没发现吗?”
张毅的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很难看,他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小声解释道:“她说是用手揉的,因为太困了……我就没想那么多。”
苏幼薇从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听在张毅耳朵里十分不是滋味,神情也跟着越发阴沉了。
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火锅里的食材在欢乐地跳动着,提醒他们可以下筷了。
苏幼薇的话让张毅的脑子乱成一团,自己的弟弟向来有些好色他是知道的,可怎么也料不到居然能无耻到对不满四岁的小侄女下手。他为什么会有如此禽兽不如的弟弟?
张毅半天不讲话,苏幼薇还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的说法,当即怒道:“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夏夏在说谎?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当初在你们老家,他也不见得有拿我当嫂子看。不只是他,就连你爸……”
苏幼薇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险些口不择言,说出无法挽回的言论来。
俩人刚结婚回老家摆酒时,张强曾经偷看过苏幼薇换衣服,被张毅当场逮到。
所以当苏幼薇说张强“不拿她当嫂子看”时,张毅可以理解,但她提到的“你爸”两个字又是怎么回事?虽然她及时住嘴,可联系上下文也不难推断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爸怎么了?他对你?”张毅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紧紧盯着苏幼薇,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苏幼薇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掩饰般地喝了口茶,“我没提到你爸,是你听错了。”
“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告诉我,是不是我爸也对你做了什么?”
他两眼通红,像是笼子里的困兽,仿佛只要苏幼薇点个头,他就要冲破囚笼大开杀戒一般。
张毅的愤怒和激动反而让苏幼薇冷静下来,她捧着杯子,低头看着里面少得可怜的茶叶沫子说道:“你确定我说了我们还能好好过日子?”
他蓦地明白了她的苦心,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便好,如果当面锣对面鼓地说穿了反而不妙。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妻子,闹开了日子确实也别想过了。
张毅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此时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有个那样不堪的家庭,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早就不奢求父母的关心爱护了,对他们的偏心和无止尽的索取也无所谓了。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他?就那么看不得自己有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吗?
张毅忍住心头的酸涩和悲愤,把话题重新换到女儿身上,“夏夏,她没事吧?”
苏幼薇瞧他神情黯淡,心里也有丝不忍,口气跟着温和了不少,“我带她去医院检查过,没有发现被侵犯的痕迹。目前情绪什么的都挺正常,还不确定有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那就好,那就好。”张毅连着说了两遍,然后含含糊糊地问道:“那时候你还好吗?”
苏幼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依稀还记得当年撞见公公偷闻自己晾在房间里的内衣裤时的恶心和羞愤,要不是俩人当时已经结了婚,她是绝对不会当个大包子忍气吞声的。
她想自己对张毅一定是真爱,不然为什么一看到他满脸的自责和愧疚,就毫无理由地对记忆里的那根刺释怀了,甚至还隐隐心疼起对方来——毕竟谁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有那样的一个家庭,想必他也不好过吧?
“都过去了,没事。”苏幼薇明显不想再多谈这件事,转了话锋问道:“张强要怎么办?”
原本苏幼薇是打算很有气势地对张毅放狠话的,类似于“今天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别想走出这扇门”之类的。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变成了商量的口吻。
就在她思考自己在这段婚姻中是不是太容易妥协的时候,张毅给出了答复,“明天一早我们开车回去,一起给夏夏讨个公道。”
苏幼薇几乎一晚上没睡,闭着眼睛一会儿担心女儿在娘家会不习惯,一会儿脑补该怎么狠狠地教训张强。在她看来,最好是先往死里打一顿,再想办法送他进监狱呆几年。
猥亵幼女的罪名可大可小,像他们这样没有证据的,估计在法律上占不了优势。幸运的是苏幼薇的两个叔叔在M市还算说得上话,她琢磨着只要能逼张强主动承认他做过,再走走关系,关个两三年应该不成问题。
她以为张毅一夜好眠,谁知第二天天一亮居然看见了同样眼下青黑的他。
黑眼圈堪比熊猫的夫妻俩在镜子里相视一笑,略微缓解了沉重了一晚上的心情。
恁是两人起得早,开车抵达H县老家也九点多了。
和周围的喧闹声比起来,张家的小楼房静得可怕。不到日晒三竿,张毅“勤劳”的家人们是不会起床的。
苏幼薇看向张毅,用眼神问他是继续等下去吗?因为她清楚,张毅没有张家的钥匙;而且即使他选择按门铃,里面的一家子也会选择听不见的。
张毅盯着张家漂亮的三层小楼,眼里闪过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狠厉,随后对苏幼薇说道:“我记得张强昨天提到要去网吧玩通宵,不如我们去碰碰运气?”
苏幼薇表示赞同,总比干巴巴等着好多了。
不知道是老天爷帮忙还是张强倒霉,他们才试到第二家就在一个小包厢里找到了他。
包厢里有四个男生,两个已经趴在键盘前睡着了,两个还精神奕奕地打着游戏。
沙发和桌子上凌乱地摆着各式各样的酒瓶和外卖盒,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酒精香烟过夜食物交杂在一起的味道。
苏幼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用手捂着鼻子,一脸厌恶地看着那个染着黄头发,叼着烟,正在兴奋地和同伴说些什么的男生。
男生,也就是张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推门进来,只顾着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操作。倒是他的同伴,一个顶着杀马特造型的男生眼尖发现了,捅了捅张强,小声说:“喂,这两人好像是来找你的?”
张强不耐烦地抬起了头,诧异不已地叫了声,“大哥……嫂子。”
杀马特男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口无遮拦地感叹道:“是你亲哥吗?怎么比你帅这么多?”视线又落到苏幼薇身上,刚刚她站得远又挡着半张脸,如今仔细一看,简直比电视里的明星还漂亮。“难怪能娶到个大美人做老婆……”
杀马特男生无心的两句话恰好戳到了张强的痛点,小时候他对张毅还有几分孺慕和敬意,自从高中时得知了真相就再也看不上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大哥了。
明明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靠着他们一家才能活下来,居然混出了不小的名堂,还娶了城市里娇滴滴的美女做老婆,简直是老天不开眼!
在张强看来,张毅的一切都是他们家施舍的,他的钱他的房子甚至他的老婆都该无偿奉献给他们;就连张毅本人,也活该为他们做牛做马一辈子。
可惜现实不遂人愿,张毅只同意在经济上支援家里,每次要钱还都得有正当的理由。他当初没考上大学,李春华费尽了唇舌也只让苏家帮他弄进了间民办大学。张强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自己的便宜大哥是故意的,故意在苏家人面前抹黑他。
凭什么张毅能上重点大学,他张强只能去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他才是张家货真价实的子孙好吗?
张强一直认定正是因为他没能上重点大学,才不能认识并娶到苏幼薇那样的白富美,从而也没办法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他今天只能呆在村子里玩游戏,全部都是张毅害的。
当然,这种想法张强也只敢在自家人面前提起,在张毅面前他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要知道,家里的开销如今都仰仗着这个大哥。
张家人目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把张毅的家产据为己有,好不容易盼着他们生了个女儿,过继的人都送上门了竟然还是没成。
张强那时气得好几个月不和张毅说话,最后还是在妹妹张婷婷的调停下才和好。他还当自己给足了张毅面子,殊不知张毅本想借机和他断了关系。
一直以来张毅都挺疼张强的,即便张家父母眼里永远只有这个次子而没有他。但谁知张强越长越歪,天天不脚踏实地地读书做人,光想着天上掉馅饼砸死自己。
高考考了个全校倒数第一也就罢了,张毅好说歹说拜托苏家人给他找了所学校,他非但不知感恩,还整日摆脸色嫌弃他们找的学校不够上档次。
看在血脉至亲的份上,张毅忍了。只是张强体谅不到他的苦心,越发变本加厉起来。逃课打架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张毅不仅得充当他的取款机,还得任劳任怨地帮他收拾烂摊子。
最后,他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苏幼薇和夏夏身上,“忍者神龟”张毅终于忍不下去了,是时候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所谓的猪脑子弟弟了!
张强自然不知道张毅对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他甚至都已经忘了昨天对他们女儿做的事。
他从见到苏幼薇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样的女人只有自己配得上,而不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大哥。偏偏苏幼薇从来不肯拿正眼看他,他不过偷瞄了几眼她换衣服,就被训得狗血淋头。张毅更是放了话,只要苏幼薇在,他就不能踏入他们在M市的家一步。
每次张婷婷在他面前显摆从他们家顺手拿的好东西,张强的心都恨得滴血。昨天他喝了酒,又被一群亲戚捧上了天,难免有些昏昏沉沉。正巧看到苏幼薇的女儿进了厕所,他脑袋一热便跟着进去了。
他本来也没想做什么,谁知小姑娘一脸严肃地抗拒他的靠近。望着她那张虽小却十分精致的脸蛋,新仇旧恨涌上心间,他突然就想玩玩这个名义上的侄女,看她是不是像她的妈妈一样不识好歹。
等小姑娘又哭又闹的时候,张强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登时转身就跑,完全不敢想象如果让张毅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战战兢兢等了半天也没见张毅找他,慢慢地在众人的马屁中忘记了提心吊胆,重新高高高在上起来。
如今乍一见到张毅和苏幼薇,张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是为何而来。
张毅忍着怒气应了一声,随后说道:“小弟你之前不是说想买个店面开网吧吗?今天刚好你嫂子有空,带我们一起去瞧瞧。”
张强听了顿时喜出望外,老天爷还是长眼的,没白白浪费他这个人才。
他不疑有诈地跟着张毅和苏幼薇上了车,直到窗外的人烟越来越少,景色越来越荒芜时才意识到了不对。
“哥,你是不是开错了,这好像是去小荒山的路吧?”
小荒山是他们村子里的一座小山,据说底下埋过无数死人,一直人烟罕至。
张毅在后视镜里冲张强笑了笑,“没错,就是这条路。”
张强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用手机给妹妹张婷婷发求救信息。今天的张毅太奇怪了,他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的预感很快就变成了事实,一到小荒山张毅便把他拖出了车,二话不说先给了几巴掌。
张强被打得两眼发黑,一边躲一边问,“哥,你怎么了,为什么无缘无故打我?”
张毅拽着他的衣领,目光凶狠,“说!你昨天对夏夏做了什么?”
张强心下一惊,余光瞥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苏幼薇,忽然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转,立刻否认道:“我什么都没做,哥,夏夏是我侄女我疼她还来不及好吗?你别听人胡说八道,那都是在挑拨我们兄弟俩的感情。”
张强不说还好,这倒打一耙的说辞一出来张毅的脸是彻底黑了。
他不再客气,而是真刀实枪地教训起了张强。每打一拳,都问一句“说不说实话?”
张毅曾经练过几年散打,张强又向来养尊处优,很快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了。
他见张毅下手毫不留情,顿时心生恐惧,忙不迭地招认了,“我说,我说。我当时喝多了,不小心摸了夏夏两下。真的,就两下,她一哭我就停了。”
张毅恶狠狠地盯着他,忍不住又拳打脚踢起来。张强一边抱头躲窜,一边喊:“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打我?”
关键时刻,是苏幼薇喊了声住手。
“阿毅,别打了。我已经把他说的话录下来了,一会儿送派出所交给警察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