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布尊丹巴在漠北蒙古族中声望崇高,关山月向来注重统战工作,连忙躬身相迎以示尊敬,“活佛大驾光临关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关某正在为此时困扰,既然活佛能证德彪的清白,关某求之不得,有劳了。”
此语听在张德彪的耳朵中犹如天籁之音,他倒不是怕那皮肉之苦,怕的是不明不白的背上汉奸的骂名。
哲布尊丹巴是一个介于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格鲁派喇嘛,他利用自己的声望,游说蒙古各部和平相处,积极的介入世俗中的各种事物之中,做了许多对牧民有益的事情,因此在漠北拥有极高的地位,堪称漠北藏传佛教宗教领袖。
并且来到库仑城后,他还迅速的掌握了汉话,没用多久就能用汉话流利的与人交谈,当时还在汉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人客气了,藏语和蒙语中是没有‘活佛’这个词语的,大人还是像库伦城中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呼图克图’或者向往常一样称呼我为上师也可以。要说感谢,哲布尊丹巴还得感谢大人才是,要是没有您拨出从中奔波,哪有雄伟的护国寺这漠北第一大寺,并且还是大明皇帝亲趣÷阁题写的寺名,这是何等的荣耀之至。”
关山月拜会过哲布尊丹巴几次,这并不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哎,关某所做之事不足挂齿。那关某还是如往常一般,称呼您为上师吧!上师,这位兄弟是我们大明的军人吗,关某看着怎么有点面熟呢?”
哲布尊丹巴看出了关山月眼中的疑惑,长笑一声,“世事皆有缘,这位兄弟是负责护国寺安危的李百总,名叫李希虎,是大明山西平遥人氏,与大人颇有渊源。”
李希虎是一位四十左右的黑脸虬须大汉,典型的西北汉子,身穿火红鸳鸯战袄,腰跨一柄可单双手交换使用的五尺苗刀,那大块头往前一站就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
“末将李希虎,见过关大人!”
关山月连忙将李希虎搀扶起来,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笑道:“李百总快快请起,恕罪,赎罪。关某想起来了,当初远走大宁你是关某的追随者之一,没想到你随着张大人到了库仑城,你我二人朵颜城一别,三年多没见了吧。”
李希虎没想到相别三载,关山月还记着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驿卒,激动地说道:“大人日理万机,小人岂敢怪罪大人。小人当初回老家接老娘来库伦城,未能与大人死战皇太极,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关山月见到故人,心中欣喜异常,往事接踵纷至眼前,拉着李希虎的双手眼圈不由的红了,“李兄弟,现在不是追忆往事的好时候,我们择选吉日再促膝长谈,你还是快证明一下张德彪的清白吧!”
张德彪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重重的点了点头,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说道:“是是是,见到大人激动的连正事都险些忘了,小人这就来证明关大人的清白。”
关山月连忙侧身避到了一边,眼神中充满了希冀,“李兄弟,拜托了。”
张德彪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再也不言语。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雁翎刀往后退了几步,抽出腰间苗刀对着木质刀柄就是一通劈砍。
众人抻着脖子看着犹如发疯一般的李希虎,心中疑窦百生,不知他为何跟一个刀柄交上了劲。
哲布尊丹巴却面含微笑,闭目养神起来,仿佛大堂上的嘈杂根本不存在一般。
雁翎刀的刀柄与刀身连接颇为紧密,再加上血汗的浸润在就融为一体,张德彪足足废了半刻的功夫,才将刀柄彻底从刀身上剥离了下来。
如法炮制,随着熟练度的上升,一刻钟后,四把雁翎刀刀柄全都被剥离了下来。
李希虎抱起四把秃尾的雁翎刀,一脸兴奋的来到了关山月的面前,“大人您看,这刀柄跟刀身的连接处有一小拇指大小的印记,这枚印记可证张大人清白,请您过目!”
张德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清白竟然系在一个小百总的身上,他庆幸自己平日待部下们不薄。
关山月接过四把雁翎刀,手中一沉险些脱手,他顺着李希虎的手指方向聚精会神的看去,他没想到在雁翎刀的刀挡上尽然有一枚小拇指大小的方形钢印,上印小篆‘双德坊’。
他眉头紧皱,将四把雁翎刀递到了刘文秀的手中,“李兄弟,这‘双德坊’想必是一处作坊吧,你可知是哪里的作坊?”
李希虎信心百倍的冲着张德彪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向关山月,拱手抱拳说道:“大人慧眼如炬,这‘双德坊’确实是一处作坊的名字。今日要是碰到外人,恐怕张大人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说来巧合,李某当日回家接老母来库仑城,没了返程的盘缠,去平遥城中的双德坊做过几天帮工。他们的刀柄用的是独特的白蜡木,其中有数千个都是李某加工的,李某经过堆积如山的刀山之时,通过刀柄一眼就看出此刀出自双德坊,又闻听筵席上出了这般误会,这才同上师来替张大人解围,拆下刀柄一看刀挡印章,果然如此。”
众人不相信世间还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呼啦一下把关山月围到了正中间,从刘文秀手中接过四把秃尾的雁翎刀,兴致勃勃的查看起来。
发现在那刀挡与刀柄的连接处,果然有一枚四方印章,众人全都啧啧称奇。
关山月趋步走到张德彪身前,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长躬到底,愧疚的说道:“关某糊涂,让张兄平白遭此大辱,还望张兄海涵!”
张德彪双眸噙泪还了一个更大的礼,连称不敢,他感激的望向关山月,知道他这一个大礼不但洗涮了他的嫌疑,更将他失去的荣誉和威望从地上捡了起来。
众人重新落座,把酒言欢,和好如初。
酒过三盏,关山月一脸的悲愤,举杯说道:“朝廷三令五申,不准民间私铸武器,更不准把武器贩卖给外族。现如今大明竟然出了如此败类,险些冤枉了张大人,让关某不明不白的做了这千古罪人。回到朵颜城,关某一定面奏圣上,严惩双德坊,将这钻进钱眼子里的祸害连根拔起。李兄弟,你既然是山西平遥人氏,快快将那贼子姓甚名谁说与我听,关某也好写在奏折之中。”
李希虎也是个豪爽之人,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不假思索的说道:“说来小人有罪,当时双德坊说是从制造局接来的肥缺,小人也就不加思量去做了那贼差。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今日不管大人治与不治小人的罪,我都是要将这汉奸供出来的。平遥双德坊有两个老板,大老板叫贾德富,二老板名叫贾德贵,二人是亲兄弟。李某还听家母说,此二贼并不是出自名门望族,以前是粮商,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两年之间就突然发迹起来,行业遍布药材、铁器、食盐和粮食等各个行当。李某真耻与与此二人为乡党,呸!”
关山月一听“贾德贵”的名字神情一怔,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呀,原来是这两个狼子野心的贼子,当年他们假装送粮拥军,却暗中观察城中粮仓布局,榆林堡粮仓就是被这两个畜生给烧的,要是没有他们这些汉奸商人,当年的鞑靼人是万万进不了城的。关某本以为他们远遁他乡不敢再回大明,没想到现在越发的猖狂起来,真是气煞我也!关某发誓,必定要把他们正法,以告慰当年榆林堡战死的弟兄和无辜丧命的百姓。”
哲布尊丹巴笑容可掬的来到关山月的面前,行了一个佛号,说道:“依我看,李百总无过有功,要是当日不去坐那贼差事,今日又如何救得下张大人的性命。关大人快意恩仇,黑白分明,真乃性情中人。趁此时机,哲布尊丹巴有一不情之请,不值当讲不当讲?”
关山月平复了一下波动的心情,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说道:“上师,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