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其实一切都在你们算计之中?”
夕阳晚照,云渡山山路之上,两道人影并肩而下。海鲸岛一战,权门宗矩终是下令退走,而梵天也未做出拦阻之举。乱战之人败退,梵天现面坐镇当场,海鲸岛正魔大势已定,难掀任何波澜。龙骧虎贲虽是愤懑不平,素还真仍然坚持和魔魁达成和解协议,随后各自散去。
听见闻人然问话,素还真颔首应道:“然也。”
“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允诺魔魁助他恢复肉身,必会引起他人非议,我看你又要有麻烦缠身了。”
“素某何时得过清闲自在,既已做出这样的决定,自是有了应对之策。”
“可是魔界玄都那边你准备怎么处理?”
目中冷色一闪,素还真淡然开口:“素某明白你之担忧。但魔魁的超卓实力对中原虽是巨大威胁,你也不可淡忘这些年来,究竟是属于魔界哪方的人马,不断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
“你的意思是……魔魁与玄都两边都不轻放,让他们维持平衡就好?”
“嗯,虽说玄都金魔态度谦和,但他终归是玄都之主,不可能尽如表面一般。魔界****若无玄都放任作为,怎有可能执着于消灭魔魁,导致双方不死不休呢?其中对错,苦境正道何必参与其中?更何况,玄都并非苦境魔族实力尽头……魔魁若亡,苦境魔界失去掣肘,于正道一方大大不利矣。”
天魔录封印中的魔头自不必提,单说斩海等人都是不大不小的麻烦。就算开明如天魔,刚露面的时候对苦境也没存什么好心思。素还真的顾虑有其道理所在,闻人然便没有出声反驳。
不过,想起离海鲸岛数十里外高峰上的冷眼,闻人然还是忍不住笑道:“素还真,你这话跟我说可没用。你应该注意到我与蚁天前辈和魔魁交战时,高峰上的那道凌冽剑气了吧。”
“此话何意?”
“海殇君曾经离开中原找寻他义兄的事你知道吧?”
素还真神色微疑,若有所思道:“那便是傲笑红尘前辈吗?这又如何了?”
“傲笑红尘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最讨厌别人虚伪狡诈。你无视海殇君前辈豁命赢来的成果,单方面作主放魔魁离开,恐怕已经上了他不欢迎的人员名单了。”
“……唉,素某相信前辈能够理解劣者苦衷。”
闻人然差点笑出声,傲笑红尘谅解素还真……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不过有傲笑红尘另类的鞭策护行,对素还真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能让素还真吃瘪的人,这个天下可不多呀。
按下心中晦暗心思,闻人然正了正神色问道:“对了,一页书前辈与你决裂,并不仅仅只是为诈玉天玑出世,同样也是为了今日?”
“不错。梵天与创世者的关系虽然隐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页书性情转为极端,定会引起有心人之注意。”
“所以你才会和梵天前辈,海殇君前辈商量,然后三人将计就计,主动舍弃九珠,让创世者之劫提前到来。同时以当年梵天赠予海殇君的三百年金丹,暂压梵天元神隐于蚁天体内化明为暗?”
“正是。”
“原来如此,蚁天前辈掌握黑榜情报,阴谋者不会放他干休。与魔魁一战,素还真走上台前威胁大减,百世经纶一页书又出了状况,没有比战后铲除重创蚁天还好的机会。”
“哈,多日不见,你之智慧见长。”
“切,都这样还猜不出来,我就是真蠢了。”啐了一口,闻人然仍有疑惑,接着问道:“但若权门宗矩不知其中隐情呢?”
“那他今日便不会出手,魔魁败战仍是必然,对正道并无反面影响,蚁天前辈大可安然渡过此劫。可惜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如果,西丘三君其余两人对梵天亦有了解,静天云岫君又怎会错放大好时机?”
“这么说的话……你和谈无欲、无忌天子那边有联系,早把一切摸清了?”
“不错。”
“呼,难怪都说你们三人联手,反派根本没法活。”
“好友又何必抹煞自身功劳呢?”
还好不是前辈咒,闻人然耸肩说道:“算了罢,素还真的吹捧,我可消受不起。”
“哈,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闻人然斜过眼睛说道:“回家休息几年,再入江湖的时候,说不准会和你作对。”
“你也要走了吗……唉!”
“免哀,你的朋友一茬一茬死不完的。”
“此言未免令人伤怀。”
素还真先是落寞一叹,随即脸色恢复如常,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梵天前辈托素某转交予你的一封信,你可先行拆开一观。”
闻人然讶异道:“……信是给我的?”
“是给前辈无缘相见的那人。”
“沐灵山的?”
“然也。”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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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霞似绸,雾笼高山。久无人居的云渡山,重归往日清圣,芳华如昔,一尘不染。
事由金丹始,亦由金丹毕。相交莫逆,深厚情谊,天高地远亦不变色。人靠断崖,两情相较,梵天思及前些年因己而亡的武皇半尺剑,不由心感唏嘘,远望出神。
“你又感怀了。”
“哈,生如浮萍,聚散无常。”
梵天淡笑一声,回首正视海殇君道:“风无定,云无常,相遇是缘,相识用心,相知贵真。海殇君,几番劳累拖你受难,梵天心有愧矣。”
“金丹三劫,早有约定。况且黑榜之事,亦是蚁天不可推卸的责任。以你吾交情,蚁天愿为你挡下任何劫厄。”
“梵天屡次受你相助,感念万分。”
轻轻点头,梵天与海殇君并立。山风吹送,清气盎然,二人静默一时,海殇君开口说道:“梵天,你可记得怒天伏罪那日,吾在离开云渡山时曾言,再入武林乃是为了弥补过去罪孽?”
“海殇君,你欲对吾坦诚你之来历?”
“哈,谈不上什么来历。一张黑榜,牵动七名足以乱世危局的魔头。除了已知六人,尚有一人代称毁灭之源,你可知晓?”
“毁灭之源……”
“是吾,亦不是吾!”
“嗯?”
“八百年前,无忌天子创立天外方界。方界六弦之间,初时君臣和睦,上下同心,其乐融融。而吾与义兄傲笑红尘,当时尚未结识。”
“后来呢?”
目带追忆之色,海殇君略作沉默,续道:“舍妹往昔远走他乡,曾嫁于伊贺宗师权门宗矩,是一切阴谋的开始。后来她重新回到中原,吾亦不知她乃是身受重任而回。”
心有所疑,前后一想,梵天问道:“这样说来,那时天外方界尚未创立?”
“然也。愁月为黑榜之事前后奔波,由东瀛隐藏中原的间谍从中窜联,勾结了几位不愿透露身份的野心家谋者之后,本该按照计划回归东瀛。然而在此前的过程之中,她却先后结识了六弦列位之人,最终遇见了无忌天子。”
“吾明白了。不过说到此处,这与海殇君你又有何关联呢?”
“若是梵天你曾见过方界六弦之一的血雨风生,想必就不会这样问吾了。”
梵天脸色一变:“难道!”
“正如你所想,血雨风生与吾面貌十分相似,仅是正脸之上多了一块血斑。后来吾与义兄傲笑红尘结识,也有这一份因缘所在,令人不得不感叹世事之奇。可惜那时吾并未察觉,傲笑红尘与血雨风生俱已倾心舍妹。而舍妹身为有夫之妇,更是不顾世俗道德之见,全心系在无忌天子之身,引得六弦内乱!”
“接下来呢?”
“为求摆脱傲笑红尘与血雨风生纠缠,更想断绝东瀛组织从中阻挠,暴露身份的可能。愁月故设一计,与无忌天子双双诈死退隐。事后无忌天子与愁月因心中有愧向吾坦诚一切,更托吾前往吊祭血雨风生。谁料吾竟巧合般的在血雨风生故居,发现了象征黑榜身份的红日轮。”
“啊,吾明白了……好友多虑,为了家国安定,百姓免遭兵燹横祸以身涉险,梵天又岂有怪罪之理?!”
“但吾曾因此做下诸多违心之举亦是事实。”
一番细述之后,海殇君注视梵天双目,语气凝重道:“听完吾之说辞,梵天你还认可吾这位好友否?”
“一碗清水倒进污缸,若非日日持之以恒,难改污秽本质。而一川秽流旦夕涌入海洋,却也无法变更湛蓝之色!”
话音落,梵天向着海殇君深深一揖,重重叹道:“梵天能得蚁天为友,更复何求?”
“呵,能得你之谅解,海殇君幸甚。云渡山芳华如昨,海殇君日后若能观见,当可含笑矣。”
“你要离开了?”
“黑榜诸人已受掌握,素还真平定外敌之扰,指日可待。海殇君不愿再染红尘血腥,自该激流勇退安隐西丘。”
“若是平时,吾定会留你几日,互相探讨所学。”言带深切不舍,梵天却无强留之意,身躯亦在此刻散发淡淡金辉。
“以你吾之交情,无须金丹之故,蚁天也为愿你担下任何灾劫。日后若有所托,海殇君万死不辞!”
“金石之交,人间有己!”躬身一礼,梵天身上金芒愈盛,身躯渐淡,隐有透明之像。
对即将发生之事,海殇君稍有遗憾,眉目仍是含笑:“但愿你能早日平定狼烟,得使天下再见清明,此乃吾衷心期许!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善自珍重罢!”
“让吾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有你该为之事。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浮云之意,来去傲然,哈哈哈……”
朗笑响彻云渡山,海殇君身随飘风拔空,双足离开土地,随风飘退。双手抱拳告辞,眼露珍重之色,海殇君长吸一口气,手中羽扇轻摇,声怀感叹道。
“欲海沉浮名利争,石光电火步此生。风尘情事挥不尽,功成不退是庸人啊!”
身随声远,徒留清风盘桓,足证蚁天驻足。漫山的翠树,为风半折,纪念隐士留迹。天边层云聚散,如同海浪波涛,谱一页辉煌之章,去不留半分功名,来了又散……
挚友安然身退,是不舍,更是欢喜。满腹复杂心情,得与谁人说?
梵天上前数步,终是发出喟然一叹,低头俯瞰山下。远处行道之上,但见一人额前半秃,长发结辫,眉宇凝结,目光执着非常,走在崎岖难行的传道之路上。
“吾身舍利,具受无量,百千苦行,捐舍身命,为利众生,受诸菩提。”
时机已到,梵天眼神若定,一扬手,三百载苦修之力化作两道金色流星,分赴乱世狂刀与剑君所在之处。做完此举,百世经纶双掌合十盘膝坐地,眉目之间仅是慈悲,神态安详迎接即来之劫。
“一切佛世界,犹如虚空华,三世悉平等,毕竟无来去!”
叹声过后,忽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豁达长笑,回荡在整座云渡山上。天空亦在此时,飘起一阵金雨法华,奇景夺人心魄。甘露落地,蕴育生机。佛者盘坐之躯,化作耀目金华,尽散为尘,随风而去!
(海殇君线终)
PS:关于这一卷海殇君的剧情为什么这么处理,还有一篇后记,等写好了会放在作品相关里面,其实我更想把蚁天写黑了和梵天相杀的,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