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叫出来的同时，祈墨君已经先我一步冲了过去。我奔至他身边的时候，少宸已经倒在了地上。
我看着眼前全身浴血的人，几乎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我此趟出门想要找寻的少宸。
疯了疯了，他为什么要去弱水河底，他这样，还能有命么？！！！
我也不是这样轻易掉眼泪的人，可是看着他全身无一处完整的皮肤，看着他发脓溃烂的伤口，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
祈墨君当机立断道，“先送他去南天！”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走！”
手臂却被牢牢抓住了。
我低下头去看，眼泪又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抓着我手臂的，是一只充满溃烂伤口的手，五个指节都已被噬咬得只剩白骨，骨上还留有道道伤痕，几乎随时都会碎裂。
少宸的手。
他是麒麟族的少主、重华尊者的弟子、天界的上神，怎么能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他最初的惊讶到微微的笑意，我都懂。
他在为看见我安然无恙而高兴。
我的眼泪落在他身上，落入他自己的血里，我哽咽道，“我们先去南天，去找长生老头……”哭得太凶了，眼泪收也收不住，“会有办法的，你肯定会没事的。”
少宸看着我，他已经连开口说话也做不到了，祈墨君在为他渡入灵力，他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他只剩白骨的手指上，他松开我的手臂，在地上写字。
他的手指只划了两笔，我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不……”我盖住他的手，抬头看着祈墨君，“我们去南天。”
少宸划的那两笔，正是苍字的开头两笔，他要去苍梧之渊。
祈墨君皱着眉，显然他也懂了少宸的意思。他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少宸，没有再犹豫，“先回苍梧之渊。”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祈墨君，“这事不能依他！他现在伤成这样，还回苍梧之渊做什么！先带他去疗伤。”
祈墨君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心里也万分担心少宸的伤势，却还是十分冷静地道，“他不会无缘无故作这个决定。”
祈墨君的手还抵着少宸的背心，片刻不停地为他输送灵力。
我没有他这般冷静，却还是强迫自己去相信他、相信少宸。
我点点头，“那我去南天找长生老头，让他即刻前往苍梧之渊。”
祈墨君道，“这事不用你去。”
他此时直接将北阴大帝唤了出来，让他派人去跑腿。
苍梧之渊。
只是三千年不见，却已恍如隔世。
自师尊仙逝、祈墨君深受重伤、我又下落不明后，其他众师兄也纷纷离开了苍梧之渊。如今的重华殿已是人去殿空，只余下大师兄律修君在师尊仙逝后补上的一道结界。
少宸所要去的，是师尊还在之时曾用来闭关的临渊洞。
临渊洞，顾名思义，自是临近着苍梧之渊，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地底山洞。
一路行来，祈墨君掏了几粒保命丹药给少宸服了，又片刻不停地为他输送灵力调理伤势，但无奈少宸实在伤得太重，只有等南天的长生老头儿来了，才能下定论。
我曾以为，自己应该是师尊的这七个弟子里，混得最没出息的一个了，却没想到，少宸啊少宸，你在这方面也要胜我一筹。
在巨野时，少澜曾与我说，少宸在这三千年里几乎音讯全无，但我却怎么也想不到，再见之时，会是这等光景。
我先前一直想不通他为何要去那弱水河底，但到了临渊洞，我却什么都明白了。
真是要疯了。
我捂住了嘴防止自己的惊呼，这三千年来少宸为何音讯全无，魔君彗嗔又是为何来到巨野追查他的行踪，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少宸、少宸……你的执念，居然能到了如此令人震惊的地步。
怕是仙界再无人能及。
先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师尊是与魔尊煌煞一同魂飞魄散的。
虽然众位师兄都心下黯然，但却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便连我，在五百年前受伤醒来之后，乍然听闻爹爹与我讲述这一事实，虽则悲痛难抑，但也从未奢想过，师尊有一天还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而在所有人都只是悲伤黯然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花了三千年的时间，跑遍天界的每一处角落，将师尊飞散的魂魄，重新一一找齐。
仙界从来没有人做过这等事。
少宸、少宸……也只有少宸。
找齐四散的魂魄是一件多难的事，我甚至都不敢去想，在这次沉入弱水河底之前，少宸还去过哪些凶险的地方，做过哪些凶险的事，受过多少凶险的伤。
少宸将师尊先前所佩戴的玄曜剑留在了临渊洞中，自是可以吸引此处的师尊的魂魄不再四散，可是他是如何将在天界各处找寻到的师尊的魂魄带到此处的？
就目前我所知晓的而言，方法只有一种。
以自身的魂魄强行容纳师尊的散魂。
……少宸这个疯子！
师尊是见证过开天辟地的神仙，神魂之力强大到根本不可想象，便只是魂飞魄散后的一片散魂，强行容纳却也是凶险万分，稍不留神便会有反噬的危险。
神魂之力、一向是仙界众仙家不可触碰的底线。
若是少宸此刻活蹦乱跳地在我面前，我非揍他一顿！
这个疯子，他冒着神魂反噬的危险，跑遍天界的每一处角落，将师尊四散的魂魄一次次地全都带了回来，留在玄曜剑的身边，那又能如何？
集齐了魂魄，那又能如何？
魂飞魄散，便是彻底的神魂破灭，从未有过还能重生之说。
四散的魂魄集齐了，又要怎样重新融合汇聚？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只怕少宸自己也知道此事渺茫几乎全无可能，所以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去寻，从未唤过其他师兄来与他一起冒着风险去做这样一件徒劳的事。
像是要应证我的猜想一样，少宸浑身浴血的身体中有一片淡蓝色的魂魄渐渐溢出，被临渊洞内的玄曜剑所吸引，与其他众多四散的魂魄碎片一样，围绕在了玄曜剑的旁边。
师尊的魂魄碎片，在这临渊洞中，齐了。
这画面太过震撼，我一时间怔忪不能言语。
祈墨君默了片刻，感应到长生老头儿已到得苍梧之渊，对我点了点，先一步将少宸带了出去。
我先前未能见得师尊最后一面，苍梧之战后也未能为师尊报仇，此刻得见师尊魂魄聚齐，虽然心中知道这些魂魄碎片并不再具有师尊意志，但到底还是心中绪他都不会说，他只是将它们都埋在了心里。
我觉得心疼。
我或许是现下与他最为亲近的人了，也只有我才能这样了解他现下的心情，这样的事实，让我也觉得很心疼。
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把头埋进了我的颈窝，声音听起来，竟是有些闷闷的，他竟是难得的，将自己的情绪，向我倾诉了出来。
“我讨厌这种感觉。”他搂紧了我，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在这种时候，感同身受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我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