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愕望向身边的白先生,白先生却没有看他,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照仲熙震惊的举动。
在无数人跪倒恳求时,这位白先生反其道而行之,他缓缓站起,就格外引人注意。然后在人们惊疑的注视下,白先生试着握了握手中的弓,将一支箭尝试着搭了上去!
这还是那天他送给白先生的弓!
当时白先生似是无意把他没用的弓要去,他只当白先生是看着村中人人带弓,想要以这种方式融入村子,并没有太过在意,而今忽而生出一股明悟,当时的场景一幕幕涌上心头。
“看来白先生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不知何时才想离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庆春节过后就会离开吧。”
讨要弓箭,节后离开,这两个事情如果贯连到一起来看,再结合白先生此刻的举动,照仲熙就觉得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的感觉。
难道?
从张弓搭箭这么个简单举止上,照仲熙看得出来,白先生对弓箭其实并不熟稔,甚至还比不上村中小辈,显然平素也不是那种经常接触弓箭的人。这就让照仲熙感到有些荒诞,一个看着就知道不通弓箭之人,是哪里来的自信,支撑他在这个时候展现弓术的?
难不成,他自负到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练习,随手一箭,就能轻易胜过内家天才李铮?
还有别忘了,白先生那病怏怏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么个病还没好利索的人,他想在如此场合力挽狂澜,是想多了吧?是故意想出丑的吧?
照仲熙心乱如麻,周围的安静却被李铮嗤笑打断,他显然是看着白先生拙劣的张弓举止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一笑像是开场,让无数来宾也跟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笑声,而一众黎合族人却是看傻了眼。
“白先生,是想做什么?”
“原来白先生,真不会用弓……”
“仲熙,快让白先生收手吧。”
……
黎合族人们不忍直视,也不愿见到白先生如此出丑,纷纷低语或劝说。那边厢,李铮的下人则直接喝骂道:“哪来的老儿,来这里装疯卖傻,找死吗?”
“你错了。”刘恒竟很认真地停下来,答道:“在下才年方二十。”
“滚蛋!”
那下人一怔,随后只以为刘恒故意消遣他,恼羞成怒,“你见过谁二十岁长这模样,唬弄谁呢?赶紧给我一边儿待着去,再敢闹事,小心我家少爷发火,给你们村里招来灭顶之灾!”
“我只是曾经受过伤,所以变成了这幅样子,这一点,村里的宏亦老先生生前时曾经确定过。”刘恒好像十分执着此事,为求证明,又朝身边照仲熙凝神望去,“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仲熙,他能够为我作证……你们不会连宏亦老先生的话都不信吧?”
“你想做什么?”
照仲熙也瞪眼看向刘恒,有些急恼,传音质问,因为事情完全被刘恒闹得脱离了所有人的预料,一时连先生都不叫了。然而他的质问却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可是从白先生和他对视的眼神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坚持和真挚,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触动。
“在下可以发誓。”照仲熙收回目光,“白先生的确与我们是同辈人,只是受过重伤才导致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宏亦老先生生前的确说过。”
“什么宏亦?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李铮不耐烦地道,话音未落却被主桌上一个声音打断,“铮儿!”
李铮一怔,才见自家爷爷不知何时睁开双眸,神情有些奇异,虽然不明白为何打断他,却还是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往下骂。
“既然是宏先生说的,那自然不会有错。”老坊主淡淡道:“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难不成这位白先生,也想在射春赛上试试身手?”
刘恒笑笑,“老坊主英明,在下正有此意。”
老坊主一眯眼,审视刘恒,渐渐又闭上了眼睛,“射春赛上,凡同辈人皆能出手,白先生既然有意,尽可一试。”
“多谢老坊主成全。”
刘恒行了个礼,那迟缓的举动,让人联想到他这副模样还想在射春赛上展露身手,怎么看怎么惹人发笑。特别是如此可笑之事,当事人自己却一本正经,一点不像开玩笑,这越发逗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先生,要不再考虑考……”虽然之前有所明悟,可事到临头,照仲熙不禁又想劝说。
刘恒笑着道:“终归是试一试,成不成还两说。”
亏得你自己还知道?
照仲熙心头直翻白眼,根本搞不懂这白先生究竟想唱哪一出,劝说的话却没法子再往下说了。
在众多嘲笑声与促狭目光围绕之中,刘恒旁若无人,深吸一口气,重新张弓搭箭,然后屏住呼吸。
“看着倒还像模像样的。”李铮嗤笑,“可是这身子骨,你们还真放心,不怕他一箭没射出去,自己先散了架吗?”
他看得出这老东西在此刻跳出来是何用意,无非想用什么法子为黎合族解围,然而他之前的成绩摆在那里,他一点都不担心这老东西能制造奇迹,得到一个比他更好的成绩。那么接下去,在他看来这老东西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装疯卖傻,故意出丑博得众人一笑,然后想办法把事情唬弄过去,要么就是以自己性命为代价,让自己爷爷的意图没法再进行下去。
此言一出,刘恒恍若未闻,似照仲熙或老族长等人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因为在他们心里,也估计刘恒是想蒙混过关或舍身成仁,没想到这李铮看似年纪不大,却精明如斯,直接“叫破”了刘恒的意图。如是一来,即便刘恒强行实施,成效肯定也会大打折扣。
“白先生……”照仲熙急切传音,因为这事在他看来已经不大值当,真真准备阻止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渐渐被拉弯的长弓,无声证明了刘恒的心意,让照仲熙暗暗叹息一声,没有再劝。
刘恒早已无视了周遭的动静,他在寻找一种久违的感觉,曾经无比熟悉的一种感觉。
他慢慢的,摆出一个有些怪异的姿势,好像在直面向大地,那是弓体术基本式的架势。原本这一式,他觉得在仿照蜘蛛,熬练筋肉,或是如蛛行于网,是提升速度的身法,然而此刻他经历过最初的不适应后,竟发现这一式用来张弓,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
不仅没有任何问题,起手式好像原本就是用来张弓的!
“那么,靠山崩?”刘恒心中喃喃,积攒了好些日子的气血开始融入到浑身筋肉之中,让筋肉一处处复苏过来,点燃了他心底不知沉寂了多久的火热,“还是弓体拳?”
“不!”
“靠山崩略作修改,分明就是出弓的姿态,而弓体拳,则可以把发力法门凝聚的穿透之力,全部凝聚到箭矢上!”刘恒忽而生出明悟,才发现《弓体术》,好像本身就是为此刻而创造的,每一招每一式,竟都是如此融洽!
虽然曾经,他很少动用过弓箭,但武道从某些方面可以说是一通而百通,精善某种功法的武者,对其他兵器和功法不会一无所知,总能找到共通之处。
“全看你了。”
刘恒暗道一句,凝望遥遥白洛山,一瞬间基本式转靠山崩,再转到弓体拳,只觉手中箭矢成了自己拳头的延伸,倾注所有气血,脱手而出。
“噗嗤!”
在刘恒聚精会神时,人们还觉得刘恒身上颇有些气势,令人不敢轻估,可是待他这一箭射出,当即就有不少人笑喷出声。
“这真是来搞怪的吧?”
“刚才,我还当他有什么真本事,谁想捉了一辈子的鹰,今趟却看走了眼!”
“怎么比最开始出手的小辈还不如?”
“之前看他开弓,我还吓了一跳,只能说好演技,不佩服都不行。”
别说众多宾客冷嘲热讽,一众黎合族人也都无语地看向刘恒,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毕竟,刘恒的样子太认真了,认真到让人以为他是来真的,到最后一刻看着那箭矢射出的速度,却是如此叫人不忍直视。
就算要做戏搞怪,也别弄成这幅样子吧?也太过了些!
距离刘恒最近的照仲熙,眼见刘恒一箭射出后就像是脱了力,近乎跌坐回来,他赶紧扶住,才见刘恒面色苍白如纸,额头虚汗直流,喘息粗重,责备或埋怨的话就根本说不出口了。
“白先生,赶紧休息……”
“好像射偏了点。”刘恒却牛头不对马嘴,突兀嘀咕道。
照仲熙险些被呛到,看着刘恒好像还颇觉得遗憾,心中哭笑不得,因为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
“你们觉得,这位白先生全力一箭,能射到什么地方?”有人故意嚷嚷问道。
有人也是认真回应,“我觉得,能射出百丈。”
“胡说,分明只能射出五十丈就不错了。”
“说不定能射出百五十丈呢?”
……
“这些家伙!”照仲熙面露怒色,因为这些人分明在仿照白先生之前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奚落白先生,只想让白先生更难堪。然而看着那一箭射出的速度,照仲熙难以说出反驳的话,哪怕是他,也不看好这一箭能射出多远。
白洛山距离村子,大概有千丈远,这一箭射出百五十丈、百丈或是五十丈,没有任何差别,终归还差了八九成的距离,连村里一些十来岁的小辈都不如。
他想说点宽慰白先生的话,可是刚开口却发现,周围的奚落嘲弄声忽然少了不少,竟是十分反常。
“难不成还能射出两百丈远?”附近一人的嘀咕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像是想起什么,急忙重新看向白先生射出那一箭,忽而身躯微震。
因为这毫无气势的一箭,激射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发指,偏偏就这么慢悠悠越过了五十丈、百丈和百五十丈的距离,赫然打破了在场无数老于弓术之人事先的预期。
最关键的是,这一箭的速度竟没有丝毫减缓,也没有任何势衰的样子,继续平稳前行,不断冲击着众人的常识和认知。
两百丈。
三百丈。
五百丈。
不知不觉,人们竟忘了时间的流逝,整个演武场渐渐变得越来越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怪异的箭上,看着它势头毫不衰减,径直朝白洛山去了。
八百丈。
一千丈!
有人忍不住喉咙滚动,来缓解心头的惊憾。
这一箭,无论别人怎么看,最终都射到了白洛山上,虽说没有掀起多大的声势,却已经让无数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哈!”李铮突兀开口,冷笑道:“就算你再怎么装神弄鬼,射得没我准,威力没我的大,有什么用?”
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无论这一箭如何神异,终究是射歪了,远远偏离了原本设定的靶心,更偏向山巅。而且恰如李铮所言,造成的威势几近于无,根本没法和李铮的成绩相提并论。
“少爷慧眼独具!”陪伴李铮的下人立马奉承起来,“这家伙故弄玄虚,结果还是没用!”
“是啊是啊,少爷英明神武,岂是这些乡巴佬能比的?”
“姓白的,别装了,赶紧认输吧,叫乌疆出来!”
……
几个下人一起哄,宾客里自然有识时务之人,也随着起哄叫嚷起来,声势又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照仲熙暗暗叹息一声,知道白先生虽然尽力了,却终究没法扭转这个局势,正要说点什么,却见旁边白先生一脸惋惜,把弓箭重新递到他手里,“好像把你的弓箭给弄坏了。”
什么意思?
作为以弓箭为傲的黎合族人,对于弓箭制作的工艺是最考究的,即便弃武从文的照仲熙,所用弓箭依旧是家里祖传的东西,至少敢保证连真正的武师都无法损坏分毫,而今白先生却说因他用了一次,这弓箭就坏了?
难道是年久失修,甚或是太老旧了?
照仲熙心里一阵迷糊,拿起弓箭来查看,发现长弓果然从中出现了大条裂缝,竟是坏得没法再用了。他愕然之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震惊地看向刘恒,又急忙朝白洛山看去。
就在这时,哄闹着逼迫乌疆出面的演武场,也渐渐出现了一些杂音。
“你们快看白洛山!”
“别胡闹了。”
“快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显然,有人不经意间看见白洛山正在发生的变故,和照仲熙一样惊呆当场。
他们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