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贰臣者或为祖大寿,不言不为,或为李成栋,幡然悔悟,大义晚成。而尚可喜背主负恩,天良泯灭,为虎作伥,作恶东南,残害同胞,实为千古败类,人所不齿。今王师讨逆,又彰显正义公理。尚逆兵败自杀,挫骨扬灰,可叹世间因果循环不可不信……”
平南王府的熊熊大火,宣布了广州的光复,三藩之一的尚可喜的人生终结。与孔有德一样,他也选择了.,这或者是一种不在自己死后还受到敌人污辱的方式。只是不知道尚可喜在大火中的心情是否也与孔有德一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对明军来讲,已经无所谓了。东征的一场决定性胜利,意义非凡。
而随着这场胜利,易成多次修改后的文稿终于可以确定了,朱永兴已至广州督战的消息一起向外传播扩散,又激起了一股波澜。宗室亲临战阵,朱永兴并不是第一次了,可如果把取得的大胜利和他的行踪联系到一起,便难免令有些人感到疑惑或是惶恐。
光环,又一道光环无疑落在了朱永兴的身上。相对于闻风而逃的永历,不断敢于履险直面的朱永兴显然更会让人眼前一亮;而朱永兴参与的几次战役全部获得了胜利,更提高了他的声望,本来就在流传的“圣人”一说便更令人信服。
而广州光复,尚可喜授首,局面一下子便明朗化了。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肇庆的清军,本来已经被许尔显带走了近一半的人马增援新会,兵力不足以守卫城池,更不足以攻击明军。在接到许尔显的劝降信后,他的副将已经有些心动,但广州尚在。观望似乎更加妥当。但现在还不醒悟,那就是真正的蠢才了。
肇庆清军不战而降,便只剩下梧州这个据点。孙延龄是早就不用指望了,而贺州的马雄也学会了狡猾。之前对于梧州的引诱便模棱两可。如今更是断然拒绝了入城增援的要求。
广州光复的情报一传开,柳州的叙国公马惟兴便接到命令。出兵向梧州逼近。这种形势下,柳州的留守兵马虽少,孙延龄也不会再有什么心思。面对柳州、肇庆两个方向威压过来的明军,面对近在咫尺却不肯施以援手的友军。梧州清军无计可施,主战派、主降派发生了内讧,被明军一鼓而破。
新会、广州,两次战役,广东清军可以说是损失惨重,想倚城坚守而聚集起来的主力被明军消灭,其他地方防守的即便是绿营兵也很少。空虚是可以想见的。而这两次大胜利又震慑了所有的旁观者,虽然没有反正投降,但都装起了老实,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轻举妄动。
“克重城。蹶名王,伪宗室又胜矣!”吴三桂扔下手中的消息报告,颓然长叹。
如果之前他知道朱永兴已经不在昆明,说不定还可能有点别的想法,可能采取点别的行动,但现在,可是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了。反倒是在心中庆幸,庆幸自己沉着老练。
方光琛也很无奈,作为一个谋士,他本应该为恩主排忧解难,可面对这样的形势,他却极力主张以不变应万变。说白了,也就是什么也不做。
明朝这边对吴三桂虽有招降之意,但耐心却是有限的,且这种不战不降的和平相对也是短期的。等到明军势力更强,刀兵相向,依然是不变的结果。
清廷则对吴三桂猜忌日重,借着明军东征、广东告急,吴三桂多索些粮饷的愿望也落了空。从这一点上看,想挽回清廷的信任,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是清廷不想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再增添变数,所以才和明朝一样,对吴三桂采取了暂时安抚不理的政策。只要你不添乱,粮饷够你那些军队度日,你就老实呆着吧!
“当年伪王定国两入广东,短的一次亦有两三月,却只顿足于肇庆城下,如今时间差不多,却已得广东近半。”吴三桂抚着额头,越来越感到明军的强大,“新会、广州,坚城已不可恃矣。这以后——唉!”
方光琛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伪宗室今至广州,若是移跸,则可无忧。朝廷虽限粮饷,然有贸易收入,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亦是可能。”
移跸?吴三桂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方光琛的意思。象朱永兴这样的身份,移跸并不是换个住处那么简单。特别是按照朱永兴的一贯作法,他驻跸何处,往往意味着明军战略方向的重点。
“东征救民,打着此等旗号,又有了水师之助,据卑职看,明军的攻击重点还是在沿海地区。”方光琛继续分析道:“广东近半失陷,东南郑氏岂能坐视,必然会出兵争利。不管郑氏是否忠于明廷,他们只要出动,便足以使东南局势更向有利明军的方向转变。”
“那下一个目标便是闽省的靖南王喽!”吴三桂苦笑了一下,说道:“恐怕他也抵挡不住两股敌人的夹击吧?”
“抵挡不住。”方光琛很明确地做出判断,淡淡一笑,说道:“朝廷这回定会很快调兵增援了。这场大战,怕是要决定江南之归属了。”
“本王亦作如此判断。”吴三桂颌首,说道:“满蒙八旗,以骑射对阵明军,献廷如何看?”
“闽南多山,江南水网纵横,骑射未必能操胜算。”方光琛谨慎地说道:“明军的火器越来越厉害了,听闻此次东征有西夷助战,红夷大炮轰击广州,一日未至便炸塌城墙数十丈。”
虽然方光琛未作最后结论,但吴三桂听得出来,他还是看好明军。对于明军的火器,吴三桂亦有了解,战阵厮杀,也有一些燧发火枪落到清军手中。相比较之下,无论是射程、射速,还是杀伤力。燧发枪都比清军视为利器的鸟枪好上太多。可要仿造,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原料到工艺,不花大价钱,不经过较长时间的摸索。难以批量制造。
“原来是有西夷助战。该不得火器如此厉害。”吴三桂若有所思,象是自言自语般地又说道:“不知能否请到西夷工匠。这开厂制造是要花费巨资方可吧?”
方光琛苦笑了一下,说道:“怕不只是钱财上的问题。伪宗室在广州已经发出提醒或是警告,任何向清国输送战争物资的国家,都将被视为敌人。遭到明军海上、陆地的进攻。个人则视为汉奸,没收财产,满门抄斩。”
“这,这伪宗室够狠的。”吴三桂咧了咧嘴,“嗯,也够自信的。”
他刚才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朱永兴已经把这条路给堵了个半死。对于西夷各国。吴三桂也没什么准确的知识,甚至那几个主要国家都分不清,叫不出。不过,朱永兴的这个强硬表示。正如他所说,暴露了强大的自信,自信可以与清朝分庭抗礼,而且不惧西夷。
“西夷只为通商赚钱,朝廷迁界沿海,恐怕会得罪他们。”方光琛沉吟着说道:“伪宗室发动东征,多占沿海地方,又通商海贸,得西夷相助,却也不算太意外。”
海贸通商,自己不也正在为明朝走私货物,替他们积累财富,帮他们拉拢西夷吗?吴三桂涌起复杂的情绪,虽然明知道如此,可还得继续做下去。一来是向明朝表示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方面也不得不通过这些生意来赚取招兵买马的资金。
实力啊,这才是保证自己身家安全的最可靠的筹码。相比于尚可喜、耿精忠,现在没有杀掉永历的吴三桂,名声还是不错的。对这一点,吴三桂还是有些自信的。
“伪宗室下令把广州大屠杀时便是尚可喜所部的官兵都处死公祭,家眷服苦役,除了那些反正有功的。还有新会的守军,未反正、立功的全不放过。”吴三桂皱起了眉头,不解地望着方光琛,“这个战争罪,不是逼着对手拼命死战吗?”
方光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吴三桂的看法,但委婉地一番分析,又指出了吴三桂的片面和偏颇,“杀人是震慑,赦免加恩是招降。这样一来,如果形势不利,要么阖家因自己拼命而受牵累,要么反正立功,用上官的人头来换平安赏赐。”
“便如许尔显、苗文秀之辈。”吴三桂有些鄙视地冷笑一声,“不光是他们原职任用,连他们所部的士兵也赐田赏银,伪宗室还真是狡猾。”
“伪宗室在此时推出战争罪,显是觉得羽翼已丰,又有蹶名王之威,便如当年伪王定国全盛之时。”方光琛继续分析道:“这战争罪,主要还是追究屠戮平民、虐杀战俘等罪,伪宗室借此亦有邀买人心之意。”
“若形势不利,或败局已定,伪宗室的这些政策举措当有更好效果。”吴三桂轻轻叹了口气,“尚、耿二藩的经战之辈已然不多,所补充的皆为当地土民,伪宗室便是看到这一点,才敢如此吧?”
“王爷英明。”方光琛恭维了一句,没有继续进行分析。
“唉,水西的事情看来可以定下了。”吴三桂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便以招抚的名义上奏朝廷吧,对两边都有交代。”
吴三桂撤军回黔后,为了表示他所说的“视时机而反正归明”,并没有对水西大举征剿,只是掐住交通要道,对水西形成封锁包围。明军东征开始,他不是没有一举剿灭水西的想法,但却隐忍下来,静观明军东征的结果。现在结果出来了,征剿水西自然是不行的,而按兵不动,对清廷那边又没法交代。所以,吴三桂才决定启用早已商议好的计策,先放任水西不管,以招抚为名糊弄清廷。
“水西安坤才疏计短,与匡国公皮熊的联合是受攻则亲,平安则远,不足为虑。”方光琛知道吴三桂不甘心,只好开口劝道:“况且水西土目众多,未必全都服膺于他。王爷以招抚安其心,再慢慢分化拉拢水西土目,若有机会便一举剿灭,不费吹灰之力。”
若有机会啊!吴三桂知道这是安慰之语,也只好勉强笑着点头。但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机会随着明军的日益强大,会越来越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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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兴知道在他大力制造或进口燧发枪,并大量装备明军时,以前的战争模式和攻防手段,便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战争罪的推出实施,却是战争理念的范畴,也是他早就有的想法。屠戳平民,抢掠奸淫,这种在当时的战争中很常见的行为,与他的理念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让他深恶痛绝。
希望以后的战争,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不会再发生这个大屠杀,那个大屠杀的惨事。朱永兴知道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达到的目的,但他走出了这一步,还是感到欣慰。战争是士兵的事情,无关平民百姓,他所希望的就是这么简单。
以杀止杀,不知道能否收到预期的效果。朱永兴迟疑了一下,在文件上签名盖章,成百上千人的生命很快便会因为他的批准而消失。凶手,杀人凶手,广州大屠杀中的凶手,尽管还有遗漏,但朱永兴签字完毕后,却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伸张了正义,可以告慰在广州大屠杀中的死难者。
“尚之孝等人也一并斩首。”朱永兴又拿起了一份文件,还没看完,便头也不抬地做出了决定,等看完之后,略一沉吟,又说道:“出首者有赏,并要宣传出去。”
尚之孝被生擒是在广州光复后的第三天,算是意外之喜。平南王府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太多的人,很多尸体已成焦碳,根本辨认不出是谁,连尚可喜是否在其中也不好确定。
但为了扩大影响,以及震慑周边敌人的需要,广州城光复和尚可喜.的消息却是一并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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