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祝东风醒来的时候,已是未时初了。

赵幼莼不在房中。窗外的阳光正照在他身上,他睁开眼躺在躺椅上,只觉头痛欲裂,又缓缓闭上眼。

半晌,有人轻轻推开了门,祝东风睁开眼看去,正是赵幼莼。

赵幼莼把手中的陶盅放在桌子上,转头看过去,才发现祝东风已然醒了。

“已是未时了。”赵幼莼说话间从盅里盛出一碗雪梨汤“我本想着差人去给你寻一碗牛奶来,谁知出门看到了好大一片梨园,我问过人,摘了几个来,熬了一盅雪梨汤,最是解酒不过了。”

说话间祝东风已经走到了桌子旁,接过那碗雪梨汤道“多谢。”

赵幼莼道“你算碰巧了,我自来闲下来就喜欢琢磨吃食”她坐在一旁“我方才也算逛了一圈,葳蕤山顶有一池温泉,据说檀敬枢平日喜欢呆在那里,轻易不让人进出的。”

“可有什么收获?”祝东风喝了半碗雪梨汤,只觉得头痛消减了许多,从胃里传出一股暖意,整个人都舒服得很。

他已经习惯了来回奔波,觥筹应酬,早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人惦记他会不会难受了。

赵幼莼摇摇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山中拖家带口的很少,大多是男人,只有厨房几个负责做饭的婆婆,倒像是个和尚庙。不过——”她指了指祝东风手里的雪梨汤“摘梨的时候,我和打理梨园的小厮聊了聊,那小厮说,这个梨园原本是二当家的夫人种的,这位夫人姓楚,三年前去世的。我不好打听的太明显,就只问到这些。”

“时间对上了。”祝东风道“咱们的身份在檀敬枢面前瞒不了多久,得尽快行事。”

赵幼莼点点头,突然又想到昨晚檀敬枢的表情,不由得烦躁了起来。

“檀敬枢是不是见过你?”祝东风突然道。

赵幼莼猛的抬头看向他,定定的想了想“我并没有见过他,不过——如果那晚闯进我房间的确实是他的话,那——”

“确定没有见过他?”

“我确定。”赵幼莼道。

“十有八九是他了。”祝东风道“那他恐怕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查我呢……”赵幼莼眉头一皱,念叨道。

山顶温泉。

温泉并不算很大,但也还算宽敞。离温泉不远处有一间竹屋,小小的一间,竹屋上的牌匾写着:长相守。

竹屋内,檀敬枢闭着眼半倚在藤椅上,半晌,他坐起身来“去把霍锋叫来。”

屋内并没有动静,檀敬枢拾起滑落在地上的密信,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而后又重新倚在藤椅上,闭上了眼。

梨园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周遭只一圈矮矮的篱笆,此时正是梨子下果的时节,园子里有几个小厮并几个老妇人正在摘梨,老妇人把梨装进筐子里,小厮背出园外去,麻利得很。

有个小厮刚放下一筐梨,便见祝东风同赵幼莼朝这边走了过来,忙打着笑脸迎了上去。

“祝公子,祝夫人。”那小厮行了个礼“那梨子尝着可还可口?”

正是方才赵幼莼来梨园时同她说话的那个。

祝东风抬头看了一眼入口处挂着的匾额,工整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梨白院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很好。”赵幼莼道“昨日我家郎君酒喝的多了些,熬成雪梨汤,解酒最好了,多谢你。”

“嗨,几个梨子,不值什么的。”那小厮边说话边迎着他们往里走“都是留着寨中兄弟们自家吃的,待会儿我再给您送几个过去。”

园中人都知道他们是三当家的表亲,沿途遇到的人都客客气气的行个礼,而后接着忙手里的活计。

“梨白院。”祝东风念叨道“这名字倒是别致。”

“可不是,这是已故二当家的夫人亲手写的。”那小厮想起楚夫人,笑意淡了淡“说是出自什么——‘梨花’‘白人’的。”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赵幼莼接道。

“就是这句!楚夫人的名字就是‘梨白’二字,也是出自这首诗。”那小厮笑道“我没文化,记不来这些,话说回来楚夫人真是学识渊博,若是男儿身,那必得是状元!人又好,我娘重病的时候,还是楚夫人给了我好多药材银两,虽说最后我娘没救回来,我也一辈子记着她的好。”他一提起楚夫人就跟开了话闸一样,等话都出来了才想起不对,又道“祝公子祝夫人是客,原不该说这些生啊死的事的,是我失礼了,两位别介意。”

“怎么会。”赵幼莼感叹道“可惜这样的奇女子,今生无缘得见了。”

“谁说不是呢。”那小厮一脸落寞“可惜了,楚夫人和小公子竟一个也没保住。那样好的一个人……”

赵幼莼同祝东风对视了一眼。

难产而死。

倒是和那棺中女尸的死法也对上了。

“倒是不知有没有机会祭拜一下这位楚夫人。”祝东风道。

“这恐怕不能了。”那小厮道“楚夫人是我们公子的小师妹,明月楼二长老的独女,并不葬在葳蕤山,葬回崔巍山了。”

崔巍山,是明月楼的发家处,只有历代明月楼楼主和长老及嫡亲子女才有资格葬入。

“可惜了。”赵幼莼道。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重,那小厮又道“看我这嘴没把门的,做什么提这些事儿,坏了两位的心情。”脸上带了笑“两位别怪罪。”

“是我们不该多问,只是这样的奇女子着实让人好奇,小兄弟别怪我们才好。”祝东风道。

那小厮道“祝公子说笑,实不相瞒,我们这里多少人都得过楚夫人恩情,念念不忘的何止一人。这不,每年这个时候二当家的都不远千里的回去崔巍山拜祭楚夫人。”那小厮看了一眼祝东风和赵幼莼“要说当年,二当家的和楚夫人也是恩爱的很。”

这个“也”字就很微妙了。

两个人不自然的对视一眼,又别开目光去。

在梨白园逛了半晌,回到住处时已是申时末。两人刚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坐下,霍锋就过来了。

“老二回来了,公子说,今晚在黛安堂设宴,请你们过去。”霍锋一进门就急急说到“公子请二位现在去长相守。”

“长相守?”祝东风问道。

“温泉旁有一个竹斋,公子平日就在那里。”霍锋道“公子恐怕是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说来霍锋有些郁闷,他五年前被人追杀,机缘巧合之下为祝东风所救。那时祝东风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公子,却沉稳异常,由人护送着往蝉离关走。他捡了一条命已是万幸,并没有不知好歹的去打听他的身份,相识至今也只知道他叫祝安而已。

祝东风也有些郁闷。

明月楼下檀敬枢,果然名不虚传。

长相守。

祝东风和赵幼莼方离开了梨白园,这边厢檀敬枢就得了消息。

他站在窗边,眉头轻锁“梨白……”他只觉得烦躁得很,静立在窗边许久,才消减了三分,又道“付培到哪了?”

桌边站着一个玄衣男子,拱手道“已经进了山门了,楚姑娘也跟过来了。”

檀敬枢一愣,而后问道“阿扶?”

玄衣男子道“是。”

檀敬枢一下睁住了,定定的站在窗边许久,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楚扶是楚梨白的捡回来的孤女,后来被二长老收做了养女,从了楚姓。

自二长老故去,楚梨白嫁人后,楚扶就跟在了罗之岱身边。

楚扶来了,那——

不知过了多久,霍锋带着祝东风和赵幼莼过来了,檀敬枢才回神。

玄衣男子早已不见。

霍锋将人带到便退了出去。

二人皆拱手道“青檀公子。”

檀敬枢看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敢。”他伸手指向旁边的一排竹椅,示意两人坐下,而后坐下道“不知明仪郡主与祝大人大驾光临,檀某失礼了。”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只是不知二位有何贵干啊?”檀敬枢道。

“我也不知,青檀公子深夜造访我的房间,是有何贵干啊?”赵幼莼丝毫不惧,立刻倒打一耙道。

“这是哪的话,”檀敬枢轻笑一声道“我竟听不懂了。”

“说来也是。”祝东风道“我同内人来此看望舅舅,青檀公子方才那一段话,说的我也听不懂了。”

赵幼莼发现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委实不错,此刻理直气壮的坐在那里,面色丝毫不变。

檀敬枢定定的看着祝东风,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不如这样,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谁也不亏,如何?”

祝东风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好。”

“不知二位费心来一趟葳蕤山,打听我师妹做什么?”檀敬枢问道。

“查一桩旧案。”祝东风倒也爽快,随后把棺中女尸之事前前后后复述了一遍。

檀敬枢听到一半脸色就变了,听祝东风说完后双眼充红,额头上隐隐出了汗珠“你是怀疑,那棺中女尸是梨白?”

祝东风点点头“正是。”

“有几分把握?”檀敬枢倒没怀疑他们说的是假话,他自信两人不会拿这样的事来和他扯谎,得罪明月楼。

何况当年——

“五五开。”祝东风道。

檀敬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待到眼角的红色稍退,才道“你们的问题呢?”

赵幼莼看了祝东风一眼。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相同。赵幼莼为了查那夜闯进她房间的人和棺中女尸,祝东风虽然也为棺中女尸而来,然而赵幼莼总觉得祝东风其实另有目的。只不过他不曾说,她就没有问。

“还是刚才的问题。”祝东风道“不知是何要事,引得青檀公子夜闯郡主房间?”

檀敬枢自顾自的研起磨来“查一桩旧案。”他原话送回,又道“十九年前,毓庆宫失火案。”

十九年前除夕夜宴,过了人定,几位皇子公主都被送回各宫安歇,皇后嫡出的皇长子,三皇子,四皇子和五公主皆居于毓庆宫。

然而当晚,一场大火在毓庆宫烧起,火光冲天,待火灭后,毓庆宫已成灰烬。

然而,灰烬之中,并没有找到三位皇子一位公主的尸骨,大火不过半个时辰,是断然不可能把人烧的尸骨无存的。何况,烧起在毓庆宫的宫女太监尸骨都在。

然而这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就此消失,纵然追查多年,也不曾找到。

“这与我何干?”赵幼莼问道。

檀敬枢已经磨好了墨,自行沾了墨开始写字“到现在为止,确实还没什么关联,为保险起见,当年参加除夕夜宴的所有人都已查过,晋王当时也在场。”

晋王在场,所以有关晋王的所有人,都要查。

说话间,檀敬枢放下了趣÷阁,纸上两个大字写的矫若惊龙。

景章。

“祝大人喜欢这两个字吗?”檀敬枢没头没脑的问道,随后没等祝东风回答,自顾自的到“祝大人同这两个字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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