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结束了吗?”小环脸上带着一丝不忿,趁着秦百川停顿的空档,插嘴道:“这花魁也真是的,既然喜欢那才子,就去找他啊!现在不清不楚的离开了,好没良心,枉费了才子那一片痴心!”
“我说都怪那才子,拿了楹联和银子后,为什么三个月音讯全无?要我看啊,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骗花魁的银子!”又一个小丫鬟显然有不同的见解。
“青楼,花魁,呵呵,这样的女人又岂能有人真心喜欢她?”岚姐面带苦涩,显然是支持后面那个小丫鬟的说法。
“故事还没完呢。”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吵成了一团,秦百川翻了翻白眼,丫的,要是让你们猜到故事的走向,那哥还怎么混?
“花魁远走他乡,将对寒门才子的感情掩埋心里,嫁给了一位普通的农夫为妻,过了三年的平淡生活。这三年,花魁每日每夜都被压抑在心底的情愫痛苦折磨,形销骨立,最终,在农夫的鼓励下,花魁再一次重返故土,决定寻到才子,问清楚事情的究竟。”
“经过多方打探,花魁终于找到了当年的那位媒婆,跟媒婆说完自己的来意之后,那媒婆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叹气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位才子。’花魁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已经过去三年了,他应该已经成为一方官吏了吧?还会不会记得这个曾靠皮肉为生的女人?”
“媒婆带着花魁出了村落,越走越是荒凉,越走人烟越是稀少,花魁心里疑惑,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没到吗?’媒婆伸手一指,道:‘到了,那里就是。’顺着媒婆的手指看去,花魁顿时如遭雷击!前方是一片乱坟岗,而媒婆所指便是一座小小的土包,残破的孤坟!”
“啊!”故事到此出现了巨大的转折,纵秦百川没有说明,但是在场的丫鬟们又岂能不知道那孤坟的意义?一时间,二楼大厅惊呼一片,错愕叹惋,就连那苏木卿也是面带凄凉之色。
“媒婆告诉花魁:‘当年老妇将楹联交给才子,那才子每日茶饭不思、苦思冥想,可却始终想不出下联。后来听说你离开了青楼不知去向,才子痛哭咳血,抑郁而终。他过世之后,是老妇替他料理的后世,满屋的纸张,写的便都是你出的那幅上联——氷凉酒,一点水、两点水、三点水’。”
“花魁心如刀绞,茫然跪在才子的坟前泪如雨下!她好恨,恨自己任性胡为,酿成了才子一生的悲剧,也恨这天意弄人,偏灭有情人!在那泪眼婆娑中,花魁见才子坟后一簇簇丁香花蕊开得正艳,她泣血吟道:‘丁香花,百字头,千字头,萬字头’。那寒门才子,用自己的生命对出了这哀婉的楹联。”
这个时代流传的才子佳人故事几乎都是以天作之合结尾,偏偏秦百川这故事剑走偏锋,故事波澜起伏也就算了,最终却是以这种悲剧收尾,直指人心!丫鬟们哪里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小环低头啜泣,就连岚姐眼里也是亮晶晶的。
这也太好忽悠了吧?
全场几乎都被浓浓的悲戚笼罩,秦百川站起身走到二楼角落一张七弦琴的旁边,盘膝坐下,声音低沉的道:“你们以为这就是结尾吗?”
“铮铮!”
轻拨弄了几下琴弦,秦百川心里顿时轻松不少,还好,虽有些生涩,但用这种古老的乐器弹一曲简单的小调还是没有问题的。
沉浸在悲戚中的丫鬟们被琴声惊得回神,茫然不解的看着秦百川。秦百川也不多加理会,十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自才子的坟前离开后,花魁用她的全部心血做了一曲子,随后便自杀而死,尾随才子而去。这曲《丁香花》婉转凄凉,却是花魁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琴声先是一顿,随后一股哀怨的节奏便在指尖流淌而出,震撼人心:“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啊漫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啊有人在唱,那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就这样匆匆你走了,留给我一生牵挂……”
“呜呜呜!”
这可了不得了,这故事本就够让人心疼的了,加配合上哀怨的旋律、低沉的嗓音,以及通俗易懂的词曲儿,涉世不深的小丫鬟们再也忍不住,痛快的哭出了声音。
“你这人坏死了,偏说着让人肝肠寸断的故事!”岚姐擦了擦眼角,双眼通红的说道。
琴声渐弹渐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琴收音住,悄然无声。
秦百川长身而起,背负着手看着对面的才子们:“有故事,有背景,有楹联,也有音律,你们现在又怎么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本公子没什么关系。”苏木卿也被秦百川的表现震撼到无以复加,区区一个读书人懂诗词楹联,能弹会唱,倒是极为少见。第一时间站出来撇清自己跟整件事情的关系,苏木卿倒是不得不重视这个对手:“说书的,今天你赢了楚轩,却不代表你可以傲视群豪!今天本公子有些困乏,他日若有机会一定和你一教高下,以免你小觑了我江陵才子!”
“请便。”苏木卿无非是放两句狠话,给自己找个台阶,秦百川也不说破。
“告辞!”剩下的就是楚轩跟说书人的事情,是否拜师都与他无关。
“云老板,你这大碗望江楼果然是卧虎藏龙,在下终于见识了。”与楚轩一道而来的周兄与李兄也急忙抱拳:“在下还有要事,他日再来叨扰。”
说完,两个人看都不看面色铁青的楚轩一眼,很没义气的跟在苏木卿的屁股后面跑下楼去。
楼上楼下众人尚沉浸在忧伤的曲调当中,谁都没有对他们多看一眼。
楚轩闭上眼,长长的吐了口气,大步流星走到桌旁,伸手倒了杯热茶,随后又小心翼翼走到秦百川跟前,折扇倒握,双手奉茶,脊梁微弯,单膝跪地:“秦夫子,弟子楚轩奉茶!”
“这就不必了。”今日这一番争斗,说到底也是楚轩替苏木卿做了出头鸟,现在正主都已经仓皇而逃,再欺负这虾兵蟹将也没什么意思。
“夫子,楚轩虽愚笨,但却也深知古圣先贤‘若有人兮天一方,忠为衣兮信为裳’的告诫,况且我楚家工坊以诚信为本,若今日楚轩抵赖,家父得知后必定将我剥皮抽筋!”楚轩一脸的坚决。
“剥皮抽筋……”秦百川嘴皮抖动:“有那么严重?”
“弟子楚轩,为夫子奉茶!”楚轩低下头,心里自有他的打算。
如岚姐所说,这位说书人的才华绝不在江陵任何才子之下,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指不定他是某位高人的弟子,因疾世愤俗隐居在这茶楼说书而已。别看现在他身份卑微,没准日后便会扶摇直上,位列朝堂。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他楚轩便算是开门大弟子,夫子又岂能亏待了他?说得再乐观一点,就算是光耀门楣、光宗耀祖也是不无可能!
“这茶我喝,收徒就算了,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臭说书的辱没了你的身份,以后咱们平辈论交。”秦百川接过浓茶,一饮而尽。
楚轩顿时喜上眉梢:“夫子既喝了拜师茶,便算是收下了楚轩!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谨遵夫子教诲!”
“哈,按照你的意思这茶我还不应该喝?”秦百川都无语了,这些读书人读书都读傻了吧?
“先生,楚公子说得没错,礼不可废。”其余人等沉浸在故事中无法自拔,楚轩拜师的场面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岚姐走到秦百川身旁,说道:“既楚公子有心,你就收下他,以免得楚公子失信于江陵百姓。”
岚姐是个玲珑人物,也怕楚轩心里有疙瘩,笑道:“我给你们出个折中的法子,你们人前便以平辈论交,兄弟相称,背后楚公子再行弟子之礼,也免得被人笑话。”
“多谢云老板成全!”楚轩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却被岚姐先一步说了出来。
岚姐征询似的看了看秦百川,见后者无奈点头之后,这才对楚轩笑道:“楚公子,秦先生生性淡泊,不喜欢这些俗礼,你还是起来说话吧。”
“是!”楚轩从地上站起身,垂站在秦百川身后。
安顿好秦百川和楚轩,岚姐风姿卓越的凭栏而立,对着楼下聚集起来的密密麻麻的人头娇声说道:“诸位客官,此时华灯初上,想喝茶的朋友便请落座,不想留下的朋友便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早来茶楼占座,再听取那《神雕侠侣》的后文。诸位以为如何?”
“岚姐有令,我等又岂能不从?”看了一场说书人斗才子的大戏,又白白听了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故事,众人满脸都是心满意足之色,纷纷抱拳道:“请岚姐转告秦先生,明日我等一定准时过来捧场,多多打赏!”
岚姐对众宾客挥挥手,回过头美眸中再也遮挡不住欢喜之色,对秦百川施施然的行了个礼:“先生,请移步醉霄楼,云岚为先生斟酒赔罪如何?”
“改日吧。”跟美女老板喝喝酒、调**固然是人生一大乐事,但今天还真不是时候,秦百川摇头拒绝道:“岚姐还是将上个月的利市结算给我,徐老爹还等着银钱抓药。”
“这样啊……”岚姐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不过很快被她隐藏起来,点头道:“今天说书斗诗比词唱曲儿,想必先生是累了,也好,咱们来日方长。”
“对,来日,方长。”秦百川古怪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