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从宫中归来,已是子时,只觉得身心俱疲。¢£八¢£一¢£中¢£文,那一日在玉晖峡边,清琼与他告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一日他喝醉了,看见清琼的睡颜,以为之前那些诀别的话语,只是她醉酒之后的话罢了。却没有想到,等第二日醒来,却只看见她那一支不离身的竹箫,一边还放着一对并蒂的杜鹃花,浅碧色的花瓣上嫣红的几丝纹理,开的正盛,犹带着清晨的露水,而清琼却消失不见了。
苏衡心里大惊,且不论夫妻之情,朋友之义,清琼乃是西疆的容安郡主,嫁与自己做了正妃,如今忽然消失了,如何对父王、对永靖王府交代?苏衡的酒立刻醒了大半,即可就召了所有人来,寻找消失的清琼。然而等了半日,也不见丝毫消息。正无法可想的时候,却又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圣旨,命他即可接任羽林卫总领,务必要在六月六之前赶赴京城,担任出巡的守卫。信中并没有说起为何召回,却措辞严厉郑重,盖着帝王玉玺,由不得他不领命返京。
此时距六月六不过几日光景,顺江而下搭乘最快的轻舟,却也有些赶不及。中文()苏衡昼夜兼程,一路换着最快的船只,到了平原处,又不断地在驿站更换宝马良驹,几乎是不眠不休,这才总算在六月初五那一日半夜,到了京城中。才一入京,就在城门口被截下,径直带入了宫中,受了羽林卫总领一职,又郑重嘱咐了一番。也不曾放他回南安王府,就在宫中囫囵睡了几个时辰。
皇帝封羽林卫总领的旨意,早在苏衡回京之前就已经遍示朝野。羽林卫总领一职虽官职不高,却是最近帝座的位置,乃是皇帝身边最后一道最为坚强的屏障。历任羽林卫领,更多时候是一只跳板,多少人经此位置以后投身军中,便能迅担任要职。苏衡与皇帝算是姑表兄弟,少年时游侠江湖,在三千羽林郎中亦是佼佼者,担起这一职位,能力上自然绰绰有余,忠心上也无可争议。
只是苏衡之前在军中历练已有数年,早已独当一面,与那些等着好机会晋升的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韩丞相遇刺,朝野中正处于一片混乱,皇帝旨意中苏衡调任的理由,是京城潜入了大批此刻,要苏衡亲自保护皇帝安全。n∈八n∈一n∈中n∈文,朝中却猜测纷纷,以为皇帝此举大有深意。主和的韩丞相才死,皇帝就把苏衡放在身边,分明是显示亲近信赖的意思,等他在宫中一年半载之后再入军中,以他原本的身份地位,只怕就要取代其父,展开朝廷与诸藩之间信的战事。
直到苏衡六月六日以羽林卫总领一职出现在皇帝身边之时,这猜测仍旧不曾平息。却不曾想,真如当日圣旨中所言,竟然在短短数月内,又一次出现了刺客。上一回刺杀韩丞相悄无声息,这一次,却在满城百姓面前公然行刺皇帝。众人都看在眼里,千钧一之际,若不是苏衡及时救护,后果更不堪设想。然而刺客能够长驱直入,甚至皇帝也都被弩箭刺伤了皮肉,担任守卫的羽林卫难辞其咎。皇帝虽有心偏袒这新上任的总领,然而众议如沸也不得不按律惩处,法外开恩,打了几十板子,又罚了一年的俸禄,到底不曾革职。
皇帝有心庇护,那些行刑的人自然也知道轻重,不过敷衍了事罢了。苏衡虽受了些皮肉之苦,却也不曾伤着什么,从宫中回来,还能自己行动。南安王不曾入宫,苏衡才一回来,就去正堂中寻父亲禀报今日之事,却得知父亲不在府中,去了园子里的君归阁,苏衡只好往园子里去。
子时的月已经西沉,园子里一片黑暗。君归阁上点着一盏灯,像是为归来的人永远照着归来的路。苏衡经过缀玉林,却看见里头黑黢黢的,并无一点光亮,那些丫头们想必早已经睡着了。苏衡忽然想起,卓玉阁里头,曾经有那么一盏灯,是彻夜也不熄灭的。那是以前清琼在的时候,自己有时回来的晚,她就算先歇下了,也总会为自己点着的。
清琼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在外头看着这盏灯徘徊良久,最终才下了决心要走近这盏灯。他害怕这样的等候,害怕靠近那个等候的人。可是如今,那个等候的人,那盏灯烛都消失不见了的时候,他才忽然觉,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苏衡抚了抚腰间的竹箫,和自己的玉笛系在一处,可是那个和自己箫笛合奏的人,却又去了哪里呢?苏衡知道,清琼与京城中的女子不同。她能够独立行走世上,不依仗任何人而活着。苏衡告诉自己,他必须要找到她,可是他也知道,若是清琼不愿意,他永远也找不到她。她是这样毅然决然的性子,从自己听见她在宴会上主动要求远嫁的时候,从她对自己静默相候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若是有一日她对自己灰了心,就再难挽回了。
他往日只感愧于她的情深,如今却又敬佩起她的决断。若是自己能有她的半分,又何至于总是如此痛苦?苏衡又想到了探春,其实清琼与她,是一样的性子。苏衡心里苦笑起来,原来自己堂堂男儿,却是如此优柔寡断,远远比不上这两个女子。而自己自以为的不幸,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优柔寡断吧?
他在江山社稷和儿女情长之间,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永远做不到她们那样的决断。若是当初他不顾一切地带着探春走,又或者在她离自己远去之后,能够彻底地放下她,更或者,自己永远只对探春一人情深一往,而不曾因为感动和愧疚而对清琼流露出真情,或许一切也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苏衡长叹一声,就算他能够不畏生死,在万人面前铮然拔剑、坦然受辱,却也无法直面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