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面对着怀蓉新的请求,慧恒只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沼里头。n∈八n∈一n∈中n∈文,尽管他用天下大义悲天悯人的话来应对怀蓉,也说服自己,然而无论如何,他也欺瞒不了自己。
这并不是他所理解的慈悲和仁义,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王族中的内斗罢了。尽管这里头系着许多人的性命,然而慧恒也清楚,不论他选择了哪一方,在这样的权位交替的时代,整个上官家族之中的人,都是要有人死的。而对于西疆百姓而言,怀慕和怀思谁成为下一任的君主更为有利,他也并不清楚。
不论是雄主还是庸才,其中任何一个成为统治一方的君主之后,又如何能够没有百姓的死亡呢?或者是在徭役里头,或者是在战场之上,总也不能避免。甚至于一个有着宏图大志的君主,才更容易将百姓带入水深火热里,用别人的血,去成就他的志向。慧恒自认修行浅薄,并不能看透权位交替这里头的利弊。
他也并不熟悉上官怀思和上官怀慕,他尽管离权力的核心那样近,却始终敬而远之,从没有想过去了解,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当中选择自己的立场。师傅定慧大师明白他的心思,却从来也不曾勉强于他,只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他说,总有一日,他会明白,就算是世外之人,也无法真正地然世外。
而怀蓉忽然流露出来的王族气度,又叫自己更不知如何应对。同样的言辞,自己说出来的只觉得是自欺欺人,而她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坚定如铁。怀蓉身上似乎有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她所说的胜败,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权位之争,倒像是真的牵系了苍生性命。中文()
慧恒忽然觉得顶上压着的负担有千斤重,他原本只想闲云野鹤地过一生,却忽然被卷进了这样的漩涡里头。他原本对于这样的问题只是逃避,然而此时,却忽然无法再去逃避了,因为怀蓉赋予他的,不单单是恳求,还有责任。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王族气度带给他一种逼人的压迫力,叫他无法回绝。
慧恒定定地瞧着怀蓉,却又见怀蓉方才端庄严肃的神色忽然就变了,带着一丝他所不熟悉的悲哀和无力。连那一夜找到自己的时候的遮掩都没有,就那样直白地流露在他面前。方才的怀蓉,像是一朵雍容盛开的牡丹花,而此刻,却像是风雨里的最后一朵梨花,清素凄婉。
“慧恒师傅,如今在这世上,我所能托付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你了。我方才说的容易,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我托付给师傅的事情,实在是千难万难,非但不是能轻易办成的事情,甚至还会攸关慧恒师傅的性命。”
怀蓉顿了顿道,“这本是我们上官家的家事,原本不该讲慧恒师傅牵扯进来,只是事情到了如今,我实在已经没有别的法子。若是慧恒师傅有什么别的顾忌不肯救我,我也就只好认命,和自己的父母亲族,一起听天由命也就罢了。至于我等的生死,慧恒师傅不必在意,这原本也就不是你分内之事。”说完也不等慧恒说话,俯身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慧恒原本隐身在花叶丛中,却忽然不由自主地走出来,对着怀蓉的背影道,“郡主放心,慧恒就算是拼尽所有,舍去此身性命,也会帮郡主完成未竟之事。¢£八¢£一¢£中¢£文,”
怀蓉脚步略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转回身来。“如此,多谢慧恒师傅了。”说着又低低说了几句,又道,“慧恒师傅,我今日和你所说的事情十分要紧,你务必记得亲口说与董大人听,勿传第三人口。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只怕反而会增了许多麻烦。”
怀蓉沉默一时,似乎说完了话,却并没有离开。抬起头来,良久才道,“除此之外,还请你也要保重自身,我将你带入这泥沼之中原本也是迫不得已,却并不希望你为了我们而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慧恒还没有回过神来,怀蓉却已经走了。从月色里离开,推开那一扇她居住了许多日子的小小禅房的门,轻轻又阖上了。
慧恒展开方才怀蓉递还给他的绢帛,上头是上官怀慕的回信,字字笔挺俊秀,带着凛冽的战意。慧恒回想起自己之前替怀蓉送出去的那一封信,那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怀蓉的笔记,她的字迹,一向是清秀的簪花格,然而用鲜血仓皇中写就了,就带着逼人的危险意味。
慧恒忽然明白了,从自己不由自主地从暗夜奔逃出来的怀蓉手里接过那一封信的时候,就已经无路可退了。他终究是和自己的先辈高僧一样,卷入了西疆的权利漩涡。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是为着内心坚定的信仰,就在仍旧迷茫的时候被迫做了决定。
怀蓉在禅房里点起了灯,这是她住了许多年的屋子,一切布置都熟悉如往昔。这院子原本属于她和太妃同住的禅院,封氏被安氏拘禁在了别处,此时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住着,显得分外的安静。
说是安静,院外连绵的松林,却有被风吹动的细密声音绵绵不绝的传过来,遮掩了院中人的低声谈话。怀蓉侧耳细听,院外把守的那些人,因为自己的话,在葛氏离去之后,也暂时地退避了。
怀蓉无声地笑了起来,她太熟悉这个地方,太熟悉这松风之声,她清楚地知道怎样的声音能够遮掩住自己的低语,也知道在这样的声音里,如何寻找到自己需要的讯息。
那是她在这个院落寂寞多年得来的报偿,在这样的时候,她仍旧眼明心亮。慧恒出来的这一条密道,是她在幼时孤寂的时候,夜半去攀折一朵蔷薇花,无意间现的。
这一蓬多刺的花通往前头的重华寺,她曾经就是从这里偷偷地出去,再从寺院一角的破败垣墙中越过去,避开太妃身边人的视线,悄悄地去四周松林中去,弹一曲琴,寻一份难得的平静和自由。
那一日为上官静和翎燕送葬,按照上官家的风俗,所有族人一起,将二人的灵柩送上重华山,先在重华寺里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咒,才会经过峭壁和密道送到后山的墓地安葬。
然而就在所有人刚刚安定下来的时候,就被安氏等人,迅地控制起来。重华山中虽然有着太妃的势力,然而在这样的葬礼中,太妃心里纷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异变,那些人也就都只在外头守护,并没有能及时挽回这样的局面。何况安氏这一次用尽了手中所有力量,就算是封氏留在山上的心腹,也不能控制得住。
后来从慧恒的口中得知,为了严密防守,父王、王妃和太妃被关在离安氏最近的地方,而秦氏和母亲这些人又被关在了另一处,怀蕊年纪小些,当日太妃说了话,小孩子不能见这些不干净的事情,唯恐撞了什么,就留在王府里和几个外交的小姐作伴。
而怀蓉就一个人被关在这一所住惯了的禅院里,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她迅地平静下来。这是她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再没人比她更为熟悉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算逃了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她一旦走了,到了第二日的清晨,立刻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救得了这些人呢?
她自问也无法在一夜之间,突破安氏设下的重重阻碍,找到封太妃身边的人。她没有法子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唯一能够解决眼下困局的怀慕送信,也无法将这讯息留给在蓉城王府里的董余。她想了想,只有重华寺的僧人才能够不动声色的做到这一点。而她,只有一直留在这里,假作束手无策以安定那些人的心思。
为了真实可信,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下半幅用血写就了书信,匆忙逃了出去,交给了慧恒。她说的本没有错,这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自然的,慧恒并不是怀慕的人,然而她能够确定的是,他至少也不会是怀思那一边的人。纵然慧恒不能帮自己,他至少也不会去害自己。这是这世上,她少数能够信任的人了。她也是幸运的,在略带仓皇地逃离之后,她很快就遇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