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感与指引感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几番折转,路到了尽头。
看着面前的出口,史蒂夫脚步放缓。
浓稠的雾遮挡了出口后的一切,昭示着目标就在前方的直觉让已经有所觉悟的美国队长直愣愣的走进了雾气当中。
和进入血井时的感觉一样,身入浓雾以后遭遇的并非刺鼻的烟霞和遮眼的浓稠,有的仍旧是场景变换的颠倒感。
“这……”
意识回归后所见到的场景让史蒂夫愣在了当场,他甚至忘记回头去验证来时的出口是否又变为了石壁,只是嘴唇哆嗦的僵在原地,脑子里如群蜂飞舞般“嗡嗡”作响。
出口所通向的不是弯曲多变的蚁巢般甬道,而是一个四周都由严实的石壁围拢环绕的、殿堂般大小的溶洞。
溶洞的正中是一个由断肢残骸堆砌的山丘,只要稍加观察就不难发现,每一份尸骸都来自于不同躯体的不同部分。
“山丘”的顶端,趴坐着一个婴孩。
他笑得非常开心,懵懂的眼神中带着对世间一切的欢喜和好奇。
换做旁人,恐怕见此场景的第一时间就会冲上去把孩子抱离,可史蒂夫毫无动作,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身体微微发颤。
突然,婴儿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伸手从一旁拿起了一颗保存完好、鲜血下滴的头颅,然后带着好奇从其眼眶中抠出了一颗蔚蓝色的眼球。
随手把头颅丢下山丘,在空旷的溶洞内滚动、沾满了尘土后才停下的她没有引起对方丝毫的注意,婴儿此时正抓着眼球放在自己眼前呈对视状,嘴里咧着谁也听不懂的咿咿呀呀,笑得纯净且开怀。
史蒂夫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孤零零远离山丘的头颅,尘土遮掩了她的面容,但这依旧不妨碍他把她认出。
她是一个性情柔和、充满爱心的人,是一名结核病房的护士。
在那个特效药尚未显迹的年代,类似工作的医生和护士不亚于替死神驾驶前去弥撒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承蒙主或是死神的感召。
她正是不幸者的一员,认真负责的工作、嘘寒问暖的爱心让她从护士变为了病人。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住进了隔离病房,却告诉孩子自己是调离了工作。
两人不再见面,偶尔电话联系。
每一次拨打电话前她都要一口气喝好几杯水,然后说上几句就赶忙挂断,以防沙哑难听的咳嗽出卖她的状况。
病情转重后,她甚至不得不掐着下颚的软肉、用拳头死死的抵住喉咙以免咳嗽出声。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谨慎的,因为电话那头的小伙子根本就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往旁的地方思考,正在无数次徒劳的去尝试成为一名前途莫测、生死难猜的军人,每次接电话,心情不好的他更像是在应付而非交流。
直到她去世……
父亲的死让他深恨使用毒气的德国佬,想要奔赴战场去报仇雪恨。
直到看到她带笑的遗容,他才从偏激的牛角尖中走了出来,开始尝试把拯救和结束苦难背负在肩。
可哪怕他曾拯救过数量众多的无辜人,摧毁过万千类罪恶者的妄想,但在他内心深处,仍旧偶尔会羡慕另一段陪在她身边的人生……
婴儿终究有些腻了,像刚才般把手中的眼球随意的丢下山丘,兴致勃勃的在丘顶找寻着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多像啊!”
史蒂夫好似僵硬的机械一般缓缓转头,他追索到此的目标正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对婴儿的所作所为颇为感慨。
“这些……是你做的?”
好似声带被扯出喉管之外的声音从史蒂夫的嘴里吐了出来,干涩、沙哑、还有走音般的刺耳。
“算是吧!”烬满是戏谑的说道:“如果这个说法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你以为这种小手段会让我屈服?”
“你错了!”
“史蒂夫永远是她的骄傲而非耻辱。”
“尤其是当着她的面,我绝不会把怯懦和悔恨展露给你个邪恶的刽子手看,让她失望!”
从寡淡无力到慷慨激昂,史蒂夫逐渐找回了自己,随着情绪的激动和声调的拔高,他颤抖的身体逐渐平复,僵硬肌肉舒缓后又紧绷,拢聚起了要对方好看的力量。
“不不不,”烬好似没看到对方死死捏在手里的铁管一样,修长的手指冲其连连摆动,“你误解我了,史蒂夫,‘美’,根本不可能邪恶!”
“你这个……”
“疯子”一词到了嘴边,但没能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
烬指着尸骸堆砌的山丘和在山丘顶端攀爬的婴儿,声音无比的狂热:“‘它’邪恶吗?”
“你管这副血腥的、残忍的、令人作呕的景象叫做‘美’?”
史蒂夫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恼怒,哪怕他隐约猜出了山丘顶端的婴儿就是自己的象征,构成山丘的尸骸是自己相熟的人,但他依旧用了一些不好的形容词来进行相关的描述,因为他不能忍受他所相识的那些可敬之人成为对方辩解自己邪恶行径的工具。
“这当然是美!”
烬的话语中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完结论,语气重归狂热,烬一边绕着史蒂夫踱步,一边旁若无人的描述着他所从中见识到的‘美’:“父母、亲戚、邻里、玩伴、战友…….,他们献祭了、剖解了自己,像予索予求的山丘一样满足了、庇佑了、托起了你,这难道不美吗?”
“山丘里不只有你的母亲,还有很多你亏欠的却可能早已忘记名字乃至相貌的‘他或她’!”
“但他们从不在意,每个可见面容的头颅上都是满足的笑意,任何‘你’所触碰到的尸骸躯体都是温和柔软的,就连上面沾染的血渍都只会洒落而滴在你帅气逼人的战衣上,美国队长!”
“这座山丘的名字……”烬停下脚步,一指身后,语气昂扬的如同前来索仇的丹麦王子:“叫‘爱’!”
“轰——”
如同被巨大的石头砸中了脑袋,史蒂夫踉跄两步,脑袋里翁然作响。
有那么一个恍惚,面前不再是尸骸遍布的山丘,而是一幅幅隐约相熟、被他压抑在记忆深处始终不敢回想起的画卷:
面容清瘦、状若骷髅的妇人蜷缩在病床上,一手紧紧的抓着话筒,另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床边……
身穿军装的男人神色扭曲的死在了冰冷的地面,面朝天空,脊背几乎已经被其临死前的挣扎动作磨烂,可哪怕是被芥子气折磨的弥留之际,他也仍旧有意识的保护着放置在胸口口袋里的、写给儿子的信……
尘土和血渍遮掩的面孔看不清长相,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前方举盾冲锋的蓝色身影,他的神情中没有和其一同来此却失去了生命的后悔,尽数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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