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没有去院子不远处那座山上闲逛,她了解完独院的每一间厢房后,开始循着石板路与廊道在府邸里穿梭。
管家有提前告知过宣宁不能擅闯的地方,便是那座连廊尽头。
那里是府上公子起居之地,平日就连侍从都只能到书房位置止步。
连廊之外的其余地方,宣宁都可以去。
在宣宁沿着廊道观察府邸布局时,偶尔遇上侍从,她们都会主动朝宣宁行礼,非常客气。
宣宁还是头次在府邸任职,并不知晓武师与侍从之间的地位差距,侍从行礼,她也会颔首示意。
这座府邸比宣宁预料的要大。
一直逛到下午,花去将近两个时辰,宣宁才逛遍大半前院,还有一些景观深处她没有去过。
不过那些地方去不去影响不大,掌握这座府邸的大致布局之后,宣宁之后外出打探消息,也更方便。
宣宁回到独栋小院,扶翼已经在这等待有片刻,见到她,扶翼主动打招呼道:“宣武师!”
“嗯,管家问清公子修行时间了吗?”宣宁觉得扶翼过来,应当也只有这个话题。
“呃,这个嘛,公子个人非常看好武师,所以此次打算给武师一个机会。”
扶翼觉得直接让宣宁读武道典籍,她心说不准会有忐忑想法,公子没有递借口,作为下人,扶翼只能自己想一个。
“机会?”宣宁神色有些奇怪,她看着扶翼温声问:“是何机会?”
“大荒朝里轻重武,武道修行各类辅佐手段皆价值千金,其武道典籍更是尤为可贵。”
扶翼略提几句后,话锋一转,朝宣宁拱手:“此次公子特意命我等搜罗武道典籍,准备供武师研读,还望武师莫辜负公子一番心意。”
宣宁愣住:?
嗯???
“供我研读武道典籍?”宣宁眨了眨眼,饶是她心思灵巧,也没反应过来这府上的公子在闹哪一出。
“不错,作为交换,武师在之后的修行指导,可得再提点几分专注。”扶翼补充说道。
宣宁隐约觉得不太对,目光紧盯着扶翼,试探性地说:“武道典籍价值不菲,这支出太大了些吧。”
“也不大,拢共就那么点银钱,公子乐意,咱们这些当下人的,顺着就是了。”扶翼虽看出公子对眼前这位武师有所好感,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扶翼觉得右相大人也该寻个夫人陪伴,但相国夫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右相大人既没有指示他透露,他也绝不会多事。
拢共就那么点银钱?
宣宁还没见到这府上的公子,但扶翼作为管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真的很不在意,没有丝毫勉强与心虚之色。
可见这府邸,真的很有钱。
属于财大气粗那一种。
“武道典籍购置了吗?”宣宁越来越觉得奇怪,但她比较沉得住气,没有大咧咧地把自己疑惑的事情说出。
“带来了,就放在院子的书屋里,我本打算离开,谁料恰好碰上武师回来。”
扶翼指了指屋舍主厅旁的那间坐北朝南的书屋,那也是宣宁比较喜欢的一间屋子。
“我记得之前管家说过,我每月有两日休沐,不知从今日起,可还作数?”宣宁的视线从书屋收回,望向扶翼问。
“自然作数。”扶翼颔首。
“那便好,武道典籍我会尽快吃透。”宣宁得到准数,她也说了句漂亮话。
且不提宣宁之后会如何,但扶翼现在听着这个话,还是觉得舒坦。
扶翼离开之后,宣宁径直前往书屋。
一只冰蓝剔透的冰兔从景观草丛里探出头来,默默注视着宣宁的背影,一双兔耳朵舒缓地垂下。
宣宁原以为扶翼送过来的武道典籍,应当也就几本,结果刚把书屋的房门推开,便察觉到不对劲。
书屋里原来的布局是极为敞亮的,朝南的窗户一打开,凉爽的飒飒清风便会吹拂进来,令人精神舒爽。
但眼下,敞亮的书屋里,原本空置的左侧地面堆放着犹如小山般的书籍,右侧皆是竹简,只余下一条通往书桌的羊肠小道给她通行。
宣宁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随手拿起一本武道典籍,翻开书页。
武道典籍的页始,往往会精简地告知这是一本怎样的武道典籍。
宣宁在看到手书籍的页始内容,注意力立即被吸引,那头皮发麻的感觉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开始专注。
当人沉迷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书屋外,天边红霞滚滚,暮色渐深,直至星辰悬空,月色皎洁。
宣宁从最初的站着,改为坐在地板上,她看得很专注认真。
那些武技与战斗上的各种实战经验,与武道典籍的理论发生碰撞,形成一股知识密集,非常强大的头脑风暴。
冰兔趴在一棵茂密的大树枝丫上,通过窗户,远远眺望着书屋里的景象,在灯盏的照亮下,宣宁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后半夜的时候,书屋灯盏还在亮着,那道身影连位置都不曾挪动过,冰兔灵动的眼流露出担忧。
大荒朝的朝会并不频繁,尤其如今帝君年纪渐长,以前分散交出去的那些权利,他正在收回。
长寒曾摄政十年,虽然帝君的话语权也有,但当时比他还是稍弱点。
如今正值帝君收权,长寒并没有篡位的意思,不太紧要的朝会,他连去都不去看一眼。
那些大臣,也只有在每个月初的大朝会能见到他一眼,即便如此怠政,长寒的地位,也无人能动摇。
比起朝会,反倒是独栋书屋里,那彻夜不眠的人,更让长寒上心。
他特意叮嘱过扶翼,让其不要给出时间限制,以免让宣宁感到压力,结果宣宁的认真程度,远超长寒的预料。
宣宁起初确实没打算沉迷进去,但大荒朝的武道典籍,比她见识过大部分修真界武技功法,钻研程度更深入。
武道典籍的深度,就像宣宁在寒山挖掘灵脉。
越往深处走,越往地下挖,难度越高,但所能汲取到的资源与知识,也更加丰富。
尤其是宣宁已经有足够的实战经验作为参照,她吸收起这些知识来,效率更快。
宣宁在修真界走的路子,是彻头彻尾的战斗派,炼丹也好,挖灵脉也好,都是为积攒资源,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些武道典籍,对宣宁来说是信息层次上的资源,对她的实力提升,不亚于挖掘灵脉资源变现实力。
一夜悄然过去。
宣宁精神抖擞,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天色变化,她看完一本,又换另一本,也不挑,拿到什么就看什么。
冰兔已经从树枝上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攀上紧闭的窗沿上,用爪子割出一个小口子,近距离观察书屋里的人。
宣宁彻夜不眠,精神极有可能陷进武道典籍,这种情况在大荒朝神通者并不罕见,长寒心原本带着些许担忧。
但通过窗户的小口子,看着书屋里神色专注而平和,吃透一页才会翻动书籍的宣宁,他心那点担忧,瞬间消弭一空。
她不会陷进去。
她会主宰那些知识,将其消化融合,占为己有。
冰兔安静注视着宣宁的侧颜,趴在窗沿上,灵动的眼睛里流露出岁月静好的怡然之色,只觉风也好,云也漂亮。
院景观,更美了。
一天一晃而过。
宣宁所住的这套独栋别院,附近并没有别的侍从生活,除非专程来找她,不然基本没有过来打搅。
随着天色入夜,书屋里的灯盏成为光源的主要来源,宣宁翻页速度有所减缓,直到后半夜,她才把手上剩下一小半的武道典籍看完。
宣宁神色平和地将书籍合上,慢条斯理放在身侧。
窗沿上的冰兔被她动作惊醒,正打算跳下窗户避开。
宣宁书籍放完,还未站起身,身体重心忽然偏移,她早已经超负荷的意识直接陷入黑暗。
‘砰’得一声轻响,宣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窗沿上的冰兔立即竖起一双兔耳,疾冲到书屋门口。
下一瞬房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已经变成长寒本尊,他神色带着紧张,步伐很轻地踏进书屋里。
通过气息判断宣宁仅是因过于疲倦而昏睡过去,长寒紧张担忧的情绪有所缓解。
他站在原地静静凝望着宣宁恬静的睡颜,这一看,便是半刻钟。
因书屋的房门还未关上,夜风吹进来,灯盏火光摇曳,长寒立即反应过来。
夜深,天凉。
地上躺着,既不舒服,也容易冷着,尤其像宣宁这样,没有修为更应该注重气候。
长寒抬袖关上书屋的房门,略作斟酌,他带着紧张绕过书堆,靠近昏睡的宣宁。
两人一个躺在地板上熟睡,一个轻蹲着身体,双手搭在膝盖上。
两人离得很近,只要长寒伸手,就能触碰到宣宁的脸颊。
至寒之气很强,越强的东西,对各种细微的、普通人察觉不了的气息,神魂,感知得更为敏锐。
长寒身负至寒之气,他对旁人气息感知更强烈,大部分气息浑浊而复杂。
他不会因此对某个人产生厌恶,随着人生阅历渐长,普通人的气息浑浊起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他并不喜欢浑浊。
这也是长寒不愿让人靠近的缘故,不喜归不喜,他从未以此作为借口攻击他人,他位高权重,气场又生人勿进,旁人也不会凑过来自讨没趣。
宣宁是长寒迄今为止,所见过气息最纯粹的人。
这种纯粹就像是垃圾碎屑里光彩明亮,色泽剔透的琥珀宝石,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并对之产生极高好感。
“宁宁……”
长寒注视宣宁许久,才轻念出两个字,他忽地抿唇一笑,谪仙之貌倾倒众生也不为过,偷着乐了好一阵。
书屋里不是休息的好地方,尤其宣宁精神疲倦,这一觉睡得必然比常人要久。
长寒小心翼翼将人揽在怀里,而后平稳将她抱起,前往这处别院的卧房。
深夜的天承殿一片死寂。
帝焰于政务处理,已经得心应手,他头戴冕冠,气场雍容强势地踏在天承殿的廊道上,思绪有些散漫,绝大部分侍从早在天色入夜便已经离开天承殿群。
他已经习惯这种死寂。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边疆战事,妖族结盟,大荒朝布局……
帝焰一件事一件事地想,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座寝殿里。
这里是帝妃的住所。
即便那位帝妃只居住一晚上,便被他遣返,但天承殿入驻过帝妃,这是事实。
那晚,遣返的事,是他亲口说的。
帝焰还记得自己说出遣返之事时,她眸子绽亮的光彩,明艳又清晰。
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心里的豁口,好像被悄然割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