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旭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始终在狄姜的脑海里盘桓不去。凄冷的冬夜里,耳畔听不到一丝风声和虫鸣,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你……没事吧?”玉灵老貉贼眉鼠眼,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他不能理解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现在怎么跟吃了定身丹似的一动不动。
“你说……钟旭死了?”狄姜双目写满了不可置信,一再求证追问,多希望玉灵老貉告诉自己他是在开玩笑。
可是并没有。玉灵老貉始终点头,再三确定道:“钟旭确实是死透透了!”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泽!”狄姜身形踉跄,久久说不出话来。
“掌柜的别着急,或许是他胡说八道呢?我们把它扒皮拆骨,看他说不说实话!”问药撸起袖子,作势上前。
玉灵老貉连连告饶:“姑奶奶明察!钟旭真的死了呀!您二位法力无边,自可去查一查他在哪,你们定是查不到他的所在,才会来白云观找他不是?你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便是他已经死去的铁证啊!”
问药想了想,发现他说的有道理,便扶着狄姜,道:“掌柜的,您是不是好久都感觉不到钟道长了。”
“……”狄姜面色微怔,良久才点了点头。
问药长舒一口气,知道掌柜的心里难受,但她比狄姜心急,很快便又拎起玉灵老貉的脖子,逼问道:“化灵池在哪里?快带我们去看看!钟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玉灵老貉缩着脖子,双眸直溜溜地转悠,似乎心里头有千百个想法闪过。
“去不去!别想出阴招!”问药恶狠狠地瞪大了眸子,吓得他又是一激灵。可任问药如何逼迫,玉灵老貉这会子却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带你们去!”
“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的头?!”问药高抬右手,可这会玉灵老貉却没有瑟缩脖子,露出害怕了。
玉灵老貉就像突然充满了勇气一般,横心道:“你们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魔头!既然不是城里赌坊派来讨债的,就一定是想毁我龙脉的妖女!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死不足惜,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等我死后,我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为我的徒子徒孙报仇!你们杀了我罢!”
玉灵老貉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而狄姜和问药却是一愣,龙脉?
什么龙脉?
这会子玉灵老貉突然似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一般,无论怎么逼问都不再开口,狄姜无奈,觉得自己拳头已经给的够多了,便决定换个软路子来。
狄姜放了几只小貉,然后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洋葱,掰开塞了一半给问药,然后捏在袖子里一抹眼睛,嚎啕大哭道:“我们二人原是山中苦修的……蛇精,三年前自受了钟旭的恩惠后,便与他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然后相爱相知……他分明与我说好了,待他辞了白云观的掌教之位就回去娶我,可谁曾想,他这一去三年都没有消息,我在大江南北寻了他整整两年才寻到此处,您却跟我说他已经命丧黄泉!可让我怎么独活于世?我不活了!”
问药明白了狄姜的意思,立刻也偷偷抹了洋葱,泪眼婆娑道:“夫人我陪您一起去!到了地府见到姑爷,我还伺候你们!”
二人说着,相互扶持推搡,作势要去撞石头,但两厢互动之下,二人愣是谁也没有往前迈动一步。
这一来一去,倒是将玉灵老貉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双目通红,全然忘了此前受过的侮辱,面露怜悯道:“二位果真是钟道长的红颜知己?”
“千真万确!不然我怎么会不怕您?因为都是钟旭告诉我的呀!”狄姜连连点头,说得跟真的似的。
玉灵老貉面露迟疑,似乎有些纠结。
“就连长生也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的!不信你去寻了长生来问!”问药接道。
一提起长生,玉灵老貉面色就变了变,长生就像是一个佐证,侧面证明了狄姜和问药的话是真的。
“好吧!我带你们去找他。”玉灵老貉终于点了点头:“此番能有人为钟旭送终,也是我乐意看到的事。”
“当真?”狄姜喜上眉梢,立即招呼问药:“竟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快,给道长松绑!”
玉灵老貉被放开之后,便“砰”地一声恢复了原形,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们是钟旭的女人,以后也要规规矩矩叫我一声太师叔,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以后要记得,以礼待人!”
“是是是,太师叔教训得是。”狄姜连连颔首,并带着问药一起作揖。
玉灵老貉此前受的屈辱得到了一个说法,况他也不是记仇的人,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二人向青云山走去。一路上,他都在与狄姜主仆二人解释,道:“知道为何本道法力低微么?”
“道长好本事,哪里低微了?”狄姜笑对。
玉灵老貉很满意,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本是白云观的开山祖师爷座下的一名入室弟子,他怜我有善心,便将我收在身边,我便将一身法力都献给了白云观,为了保护这百年基业不毁于我辈之手,真可算是煞费苦心呐!”
“是是是,道长真不容易,白云观可真亏了有你在呢。”狄姜一脸诚意,对他一通猛夸,夸到最后,素来面子厚的玉灵老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人一路往山上走,这时天边泛起白光,初晨的朝霞很快便飞上了云霄,将这云梦泽染成了红橙橙的一片,走在山间向下看,便是千百个岛屿落在橙红色的水中,千娇百媚,无限瑰丽。
“漂亮吧?”玉灵老貉问道。
“漂亮。”问药和狄姜附和。
“可这百里山川,千里水乡之下,镇压的是这世上最凶猛的恶鬼。”玉灵老貉一脸凝重。
“什么?”狄姜和问药都是一凛。
“这也是钟旭身亡的原因,等到了地方,我便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玉灵老貉叹了口气,继续向山上走去。
狄姜和问药跟在他身后,皆是一脸迷惑,尤其是狄姜,她的手心飞速的在盘算着,感知也荡开了去,却并没有发现这云梦泽中有任何的不妥。它就如外表所呈现的那般的美丽多姿,引人入胜。
三人从白云观的三殿穿过,入了后山,后山有一山洞,洞有小口,口上垂着许多枯萎的爬山虎,若不仔细去寻,难以辨认。
“这里是白云观的后山,麒麟崖。”
玉灵道长将枯枝拂开后,洞里隐约便有流水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他又捡起洞口的一支火把,在石壁上划过,火把便开始燃烧起来。狄姜与问药对视一眼,便跟着他从小口进入。
麒麟崖里,巷路幽深,四周的石壁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绚丽多姿,十分神秘。山洞两侧的石壁一开始很狭窄,头顶也不过四尺有余,三人需要躬身才能前行。待复行数百步后,山洞豁然开朗,就如同客栈里头的光景一般,这座青云山的山顶,也呈现圆弧形,洞顶可以看见白云款款,洞底是一汪碧绿幽静的泉水。
泉水被石壁环抱,在天幕的映衬下,色泽晶莹澄碧,这一刻,泉水叮咛,周围氤氲缭绕,宛若人间仙境。便是在这样一汪泉水的中心,有一座白玉所铸的平台,直径不过丈余,却显得那般转眼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那就是化灵台,也叫青溪龙砚,”玉灵道长手指那一方白玉台,道:“钟旭就在那里。”
“在哪?为什么我没看见?”问药连忙跑过去,围着泉水看了一圈,都没发现砚台上有人。
狄姜知道水面上没有人,那么水底定有乾坤,她几乎没有多想,便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噗咚”一声转身跳下了泉池。
“掌柜的!”问药的惊呼淹没在泉水之外,狄姜入水之后,发现泉水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刺骨,反而略带着些许温暖。心下便知晓,原来这是一汪温泉水,这也便是泉池之上氤氲环绕的原因。
短暂的眩晕过后,狄姜在龙砚的正下方看见了两座石像,石像半个身子泡在泉水中,半个身子没在池底的泥沙之中,活像是池底有一扇门,将它们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半个身子关在门里。
狄姜游过去,仔细一看,便发现这二人的眉目与钟旭和长生有些许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狄姜扒开池底的淤泥,便发现事实与她想的一般,他们的下半身被困在一道刻有符文的门里。
此时,她的憋气已经到了极限,便足尖一点,翻身上岸。
岸上,问药正掐着玉灵道长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快下去救人!”
“我……可不会……水。”玉灵道长面色通红,显得十分痛苦。
“问药!”狄姜高喝一声:“不得无礼!”
“掌柜的!您没事吧?”问药喜不自胜,连忙跑过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狄姜身上,道:“掌柜的……我生来怕水……我怕这老道士坑你,这不……实在是太着急了!”
问药语无伦次,还想继续说,狄姜却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她的说辞。她转过身,着急地对玉灵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石头?”
“钟旭变成石头了?!”问药又是一惊,诈唬道。
“哎……此事说来话长……”玉灵道长长叹一口气,道:“严格上来说,我算是钟旭的太太太师叔,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胡须,端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来。
“少吹牛吧你!”问药龇牙咧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爱信不信。”玉灵见状,又是吓得一哆嗦,清了清嗓子,转而看向了别处。
“道长莫生气,我这丫头不会说话,您有话只管对我说,我信。”狄姜道。
“还是你懂事,”玉灵道长点了点头,道:“这里曾是太霄帝君的管辖范围……”
“太霄帝君?”狄姜连道:“可是掌管十方鬼军的鬼族元帅,钟馗?”
玉灵道长点头:“钟馗只是他在凡间的一个名号,在鬼族和仙界,人人都要恭称他一句’太霄帝君’。”
狄姜点点头,表示明白。
玉灵道长便继续道:“当年太霄帝君在此羽化,他的宝剑便化作了青云山,镇住了这十万山川湖泊中的戾气,可是近些年,这些厉鬼有些妄想破阵而出,白云观的先祖为了守护这一方太霄剑阵,便想出了一个侍剑的法子,每十年,在人海中挑选出一名童子,在他满十岁时,将它沉入化灵池中,以他的灵魂和身体来安抚这十方戾气,修补连年破损的太霄剑阵。”
问药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可狄姜却是听明白了,她急道:“所以,长生就是那个要被祭剑的童子?”
“不错。”玉灵道长点头。
“真是荒唐!”狄姜双手握拳,右手一拳砸在石壁上,怒道:“十方戾气岂是一个童子的牺牲就能弥补的?”
“虽然我不知道祖宗留下的规矩是为何,但是事实便是如此,”玉灵道长摊手,道:“一到了十年的光景,这泉水便开始冒泡,大地也跟着颤抖,但只要有人祭了剑灵,这些现象就会跟着消失,钟旭曾经已经祭过一个孩童了,那个童子叫叶归,与他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但叶归已经在十年前入了剑门,生死不论。而长生,亦是他根据天命亲自挑选出来的童子,可不知三年前是出了什么缘故,他这次却不愿意再让他祭剑了……”
“所以他去救长生,导致两个人一起化作石像,被关在了剑门里。”狄姜接道。
玉灵道长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中尽是可惜。
空气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凝结,玉灵和狄姜皆忧心忡忡,只有问药,似乎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救他的法子么?”问药疑惑道。
“当然有啊!”玉灵淡道:“这太霄剑冢每十年需一个侍童,只要有人愿意代替长生入剑门侍剑,可不就能救他们了?”
“当真?”狄姜道。
“比什么都真。”玉灵颔首。
“那你怎么不去?”问药狐疑。
“我……是貉啊,而且,你见过这么老的童子么?”玉灵道长缩着脖子,垂下满头白发对问药道,说话间,他满脸的无奈与叹息,别提有多黯然心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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