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干妈,你猜我哪个手里有糖。”燕岑,也就是燕茹的女儿哒哒哒跑过来,站在沈楠面前。
终于将沈楠发散的思绪拉回来,她的视线有些涣散,半响才看向面前这个小姑娘。
燕岑今年5岁,穿着淡黄色碎花裙,头上扎了个双边小揪揪,脸上带着些婴儿肥,一双如黑珍珠般闪耀的眼睛,赤诚地望着沈楠,任谁看了都心情大好。
“右边。”沈楠猜道。
“嘿嘿,干妈猜错了,糖在左手。”燕岑一笑便露出两个小酒窝,“那现在这颗糖就是我的了。”
她说完抬头看着沈楠,片刻后拽着沈楠右手,却是将糖放在面前掌心之上,“不过看干妈好像不怎么开心,所以糖糖还是给干妈吧。”
她把糖放到沈楠手中后,又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画圈圈,“烦恼呼呼呼,都飞走,干妈不要不开心啦。”
沈楠笑了,摸摸燕岑头顶,“小岑好棒,多亏小岑,干妈的烦恼都没有了。”
“那一会要不要和干妈玩拼图。”
“小岑要的,想和干妈一起玩。”小女孩脆生生应答道。
到底是小孩子,没玩一会就困了,等燕茹来接时,燕岑还在里屋睡觉,只剩沈楠拼着未完成的拼图。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童心。”燕茹进来先笑道。
沈楠有一搭没一搭地拼着,抬眼看她一下,“阿姨还好吧。”
燕茹自年前离婚后,孩子是她妈帮忙带,可前几天也不知是累到还是怎么,感觉身体不舒服。
所以今天燕茹带着她妈,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孩子只能先放沈楠这。
“大部分没什么问题,剩下几个结果明天出来,医生说应该是老人有点累到了,到底上年纪。”燕茹自责道。
“阿姨没事就好。没事的,你这不已经转业了吗,之后会好的,再说不还有我这个干妈呢嘛。”
前段时间燕茹终于下定决心从销售转为内勤,毕竟之前那么拼搏也小有存款,没必要为挣钱,把孩子都扔给自己母亲。
“对了,别说我,你是怎么回事。”燕茹话头一转,看着沈楠。
“我?我怎么了。”沈楠一脸无辜。
“别给我在这装,我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注意到你,今天和我妈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你最近的确有些不对劲。”燕茹肯定道。
“我算了算,好像就前段时间你那个项目完结之后,所以是工作上的事?”燕茹说完又觉得不对,自我否定,“工作上的问题能把你搞得这么奇怪吗,我觉得不是。”
“所以到底怎么了,坦白从宽,饶你一命。”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沈楠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桌面,换得几分清明。
“我只是,遇见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沈楠侧目,视线虚虚落在空中,有些涣散。
“能让你这么愁,不仅仅是朋友吧。”燕茹笃定。
沈楠轻叹口气,没有否认,“其实要说实话,我们之后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是......”
可就是因为见过了面,就是因为自己还冲动的要了微信,心头曾经的那片杂草已经春风吹又生。
“听你这意思,他是你前任。”
“哪里算的上前任,根本就连开始都没有过。”沈楠捏了捏眉头,吐出口浊气。
八年前的沈楠是自傲的,却也是自卑的。
即便她在父亲身边学到很多,可说白了,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面对这繁华新世界,偶尔片刻,也是会为自己的无知而自惭形秽。
父亲的重病让她不得已找上白梅,被魏家接回去,父亲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当然条件是她从此归母亲。
魏家对外将沈楠收为继女,一方面这的确是两个人的女儿,本就该接回来;另一方面,到她这个年纪,很快就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联姻对象,对魏家发展也有助力。
于沈楠而言,自己能有价值便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能让父亲得到治疗,就足够了。
况且事实上,沈楠在学校的表现远远超乎魏永光夫妇的期待,她竟然搭上祁家的线,和祁家大小姐成为了朋友,自此魏家生意便顺利不少。
白梅曾不止一次的赞叹,称沈楠不愧是她的女儿,完全继承了她的手段。
这看似称赞的话对沈楠来说,无异于侮辱。
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已经被祁凤钰深深吸引后。
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当她们之间的感情夹杂着利益,即便祁凤钰不在意,沈楠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厌烦。
与此同时,她更加认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天堑,遥不可及。
那段时间她近乎逃避地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得过且过地抓紧与祁凤钰相处的每一天,画地为牢缩在自己的壳中。
直至父亲沈城病危。
沈楠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医疗设施充沛的条件下,父亲甚至都无法撑到自己成年。
可最令她没想到的是,直至面临死亡的沈城,依旧不恨白梅。
这让一直选择去恨母亲的她,简直像个笑话。
而压死沈楠的最后一棵稻草就是他的遗言,他希望沈楠留在魏家,不是因为在这里沈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因为,沈楠留在这里等待着既定的婚姻,能够有朝一日帮到白梅。
当听到沈城的嘱咐时,沈楠只觉如赘冰窖,一瞬间,她对自己存在的意义感到怀疑。
父亲,我沈楠,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我不是您的女儿吗,为什么您只当我是一个讨好那女人的工具。
当然等后来,沈楠知道自己并非沈城的亲生孩子后,她咬着牙松了口气。
她想,至少我并非你的孩子,所以你这么对我,我便也无需那么难过。
只是眼角的泪水,预示着她并非无动于衷。
到最后,也只剩下复杂。
这时沈城已经死去,沈楠无处去问,你就是如此爱她吗,愿意为她抚养别人的孩子,愿意为她断一条腿,即使临死前,也要留下让我继续留在魏家帮她的遗言。
还有人记得我也是一个人吗,我也是有感情,也会痛的吗。
父亲,您一直教导我要遵守诺言,就是想要用在这个地方吗。
那时沈楠已濒临崩溃,而之后发生的时候,即便过了八年,沈楠也依旧不愿回忆。
那段时间,所有事情都像是被套上加速器。
也就是这时,她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与祁凤钰大吵一架,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
“祁凤钰,我真是讨厌你,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不过是仗着家里人庇佑,没有祁家,你什么都不是。”
“我讨厌你,从一开始就是,和你当朋友不过是为了在承德中学好过一点。”
“现在不用再装了,我就要上大学,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想到这辈子不用再见你,我真的很期望未来。”
当看到祁凤钰那双好看的眼睛,露出受伤的神情时,那不可置信的目光望过来,即便沈楠心里也难受极了,可心头却是松了口气。
她固执地想收敛好自己最后的自尊。
看...
不是你祁凤钰将我抛弃,而是我沈楠,是我先转身的。
那时沈楠说白了也才不到十八岁,接连不断的打击令她不想再受到伤害,那么即便拿起匕首刺向你的我心如刀割,我也不想再被欺负。
我,不想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
再后来的事在沈楠脑海中就只浓缩成一个剪影,祁凤钰留学出国与所有人断绝联系。
她在知道白梅想要将她往程思铭床上送后,彻底与她决裂,便也离开魏家。
高考后的一个暑假,她一直在挣钱。
她逼迫地让自己忙碌起来,让自己忘掉自己曾经那么喜欢过一个人。
所以说,时间能够愈合所有伤口,只不过会留下道鲜红的疤痕,偶尔摸起来有些钝痛罢。
在这片回忆被叙述时,沈楠没有说出祁凤钰的名字,只是用她代替,此时说完,她长舒口气,勉强提起丝笑容。
“所以,完全就是我自做自受,我当年都没有勇气去留她,更何况是今天,我们差距与当年想比,只多不少。”
她说完帮燕茹倒了杯茶,用一种玩笑的口吻道,“怎么,是不是感觉浪费了一段时间听故事。”
燕茹当然不觉得好笑,她接过茶杯,说了句直击灵魂的问题,“沈楠,你,还喜欢他吗。”
沈楠指尖微颤,虽然很快恢复如常,却还是被燕茹看个正着,她强作镇定一脸无奈,“燕茹,你开什么玩笑。”
燕茹目光真挚,满是对沈楠的担心,“沈楠,我从你大三那年认识你,算算到现在也有五年,虽不至于说完全了解你,但这么多年朋友,少说有时也能看穿你的心。”
“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沈楠,你还喜欢他吗。”
沈楠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漠,“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她从来都不是我能高攀的人。”
“沈楠,我的问题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想让你放过自己吧。”
燕茹长叹口气,拍拍沈楠的手,“以前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所以你也没办法与自己和解。”
“不管当年那件事错在谁,你心里无法原谅的始终是先出口伤人的自己。”
沈楠低垂着眼,苦笑一声,“或许吧,但也都不重要了。毕竟过去八年,再说以前的事,都只会觉得可笑。”
“这件事,只要一天没在你沈楠心头过去,就不可笑。”燕茹斩钉截铁道。
“可是,我......”
“沈楠,和你当了五年的朋友。你帮过我很多,尤其是我离婚那段时间,可以说全靠你陪我熬过来,是你让我鼓起勇气去面对,现在换我来陪你。”
“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这里,是你沈楠一辈子的朋友。”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接下来选择走怎样的路,我都会支持你。可我不想看到你这般得过且过,自我逃避,我希望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因为你自己想这么做才去做的。”
沈楠侧身看着燕茹,对方眼中是满满的关心,便也令她笑出了声,“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肉麻。”
“这算肉麻嘛,我家小岑看的动画片里,好朋友都是这么直来直往的。”燕茹一本正经道。
沈楠锤了下她肩膀,“快一边去。”
半响又道,“多谢你,燕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