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憋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心里既是欣慰又掺杂了些许不舍。她捞了满手乌发,替女儿梳理发尾。
“一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喜婆手捧红头纱,观主人家爱女心切,母女俩都眼泪汪汪,便连忙端出笑模样,吉祥话一溜溜往出蹦。
虽只与上官夫妇相处过短短数月,可他们却让天云感受到从未体尝过的,被亲人百般疼爱的滋味。
天云噙着泪,心里亦是满腔的不舍。
不只是因为即将入宫,更多的却是怕被宇文恬蜜遣回现世。
“我儿莫哭了,娘这心里揪着疼!”秦氏勉强挤出抹笑:“等再见面,我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她的语气里不无自豪,天云面色微霁,眼角的笑意流露到唇边:“女儿不孝,往后不能时常在母亲膝下尽孝,还望娘亲莫怪……”
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身着凤冠霞帔、容色艳光万丈的女子啜泣不止,扑进秦氏怀里依恋地蹭了蹭。
秦氏手指颤抖,强忍着不舍安抚地拍拍女子的背,泣不成声道:“我儿能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好……便是为娘最大的心愿了!”
女儿出生时就豆丁点儿大,日子过得真快,总觉得自己还没疼够呢,一眨眼就要嫁入别人家了。
此愿再朴素不过。天云含泪在她怀里拼命点头,心里却被阵阵汹涌的愧疚淹没。
这几个月时光就像她偷来的一样,美好得像梦般。
可惜这场偷来的美梦,快要坍塌了……
※※※※
上官天霖稳稳地将宝贝妹妹背在身上,察觉到几滴略略温热的水珠流进脖颈,他眉头紧皱,“怎么哭了?”
天云伏在他背上,小幅度摇着头,“哥哥,谢谢你在茶馆里维护我。”
“怎的还没嫁人就跟哥哥这么生分?谢什么谢,你是我的宝贝妹妹,哥哥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上官天霖面露不悦。
“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嫌哥哥没用,不想当我妹了?”上官天霖似乎气笑了,作势将她往上掂了掂,才道:“你要不是我妹妹,做甚要千方百计把哥从监狱里救出来?”
“不许哭了,你永远都是我妹。”
“嗯”
上官天霖笑腔越来越远,花轿离司业府亦是越来越远。
哒哒马蹄声跟在花轿边,似是想让轿里的女子安心,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又能让她清晰明了地知道——他就在不远处。
天云渗透进五脏六腑的骇意,被这无声的陪伴驱走不少。
过宫门,入内城。
轿辇缓缓停下,玉面郎君同样一身喜庆的红袍,唇边噙着淡笑,微微躬身将手探进来。
轿子里头光线昏暗,却有一束恰恰好好照在男子宽掌上,反着层薄淡的光。
掌心的水迹无处遁形。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天云愣怔了片刻,忽而展颜笑开,将手轻轻搭在大掌上,被男子攥了个紧紧实实。
“乖宝好美。”
低沉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天云本就涂染胭脂的颊面愈发酡红,挑眸望去,礼尚往来浅笑道:“得配俊美无双的陛下,正好。”
萧子勿按着额角,笑弧扩大,胸臆被这个小女人填得满满当当。
伴圣十数年的常来常往,眉毛挑得飞起,还是不能够适应冷漠如冰窖的陛下,变成如今这副“马蚤包”样。
幸好陛下只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
唉……
※※※※
往后的流程与天云梦里的场景一般无二,这让她稍稍回暖的心又变得无比沉重。
被萧子勿抱入景仁宫,挑盖头也顺顺当当完成,没出现什么灵异事件。
两人交杯喝了合卺酒。
这礼便也算是成了。
天云一双杏眸雾蒙蒙的,还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嫁给你了吗?”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
萧子勿不答,只以吻封缄。心软着喟叹不已:这傻女人一定不知道她这副样子有多可爱。
谷榔/span“还觉得是梦吗?”
他哑着嗓压低声线,喉间微微动了下,似乎在吞咽着什么。
还不待天云回答,门外便传来沉肃的声音:“陛下,有几名逆党趁乱潜进了皇宫,属下已派人严密清查各处。”
那日刺客首领被萧子勿的人追踪到老巢,本以为可以一举端掉,谁知萧利民和穆成业两只老狐狸嗅觉敏锐得很,分开逃了。
萧子勿想先了结穆瑶之的性命,便将兵力分为两股,追穆成业而去的那股兵力占据大头,剩下的追萧利民。
如今穆成业穆瑶之已死,萧利民却命硬,逃过了一劫。
今日封后大典,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人员往来出入甚是频繁,确实是个潜进宫中的好机会。但令萧子勿没想到的是,萧利民侥幸捡回一条命,竟不知收敛还敢反扑!
他轻吻女子的唇,炙热的鼻息彼此交融,哑着笑:“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让你知道这不是梦……”
意有所指的话让天云羞赧不已,脸上蔓延着更深的红晕。
“我等你。”
……你要快点回来。
※※※※
桌上的一对龙凤烛燃至大半,两个时辰了。
黑沉沉的天空层层压下,沉闷地令人几欲窒息。不过几息之间,滂沱大雨便倾泄而下,砸在黑岩地砖上,泛着圈圈圆圆黑润的亮光。
天云十指紧扣,无意识地扭。
听着殿外嘈杂的雨声,一阵心烦意乱。
终是忍不住,她提着身上繁复华丽的嫁衣,纤腰折莲步朝外走。
灵棋一直候在门外,见她推门有些讶异:“娘娘怎么出来了?”
天云急声:“陛下呢?”
“听说叛党势微,纷纷逃窜,陛下追出宫去了。”
“备马车,我要出宫。”天云失了理智,自顾自地脱下层层叠叠的嫁衣,把灵棋吓坏了,忙制止住她的动作。
“娘娘此刻您不能出宫啊!”
“我说备马车!”
天云唇色发白,第一次对灵棋这般疾言厉色。
灵棋眼泪都快出来了,又见姑娘难得这般着急失态,哪里还敢违背?只好照做。
闷雷声声,如锣鼓在耳边敲击,震得人两股战战,心尖颤颤。
朱雀街一处暗巷——
萧子勿倒在血泊中,被一剑划破的双眼不停流出血泪,又飞快地被暴雨冲刷干净。
紧握着长剑的手骨很轻地颤了下,又无力地垂落。
新婚之夜,就留乖宝独自守空闺,她一定很不高兴,他真该死……
萧子勿没有料到,萧利民竟然丧心病狂到,甘愿把大梁拱手让给西桓,就为了勾结西桓除掉他。
他不该轻敌的……
丧家之犬的致命一击,竟然如此癫狂。
血液在一点点流失,被刺破的双目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剧痛的浓黑笼罩在眼前,雨水冰冷刺骨,萧子勿蠕动着唇。
“乖宝……”
四肢百骸都被碾碎了般,他站不起来。
声音也渐渐微弱,“乖宝……”
最后只能勉强维持着口型,“乖宝……”
夜色浓黑加之暴雨倾盆,都让天云视物不清。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子勿就在这附近,就像那日在崖底,她总能找到他。
雨水将单薄的外衣打湿,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被眼前一幕逼得心魂俱碎。
“陛下!”
熟悉的声音破碎得穿进耳朵里,萧子勿强撑着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微弱的鼻息在此刻停滞。
她没事就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