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商问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脑子里几近嗡嗡一片,各种各样的思绪在他的脑海深处迅速炸开,导致他的愤怒都好似迟来一步。
当一只雄虫的雌侍,然后从军部抽调他的档案?
他废了多大的力气,他死里逃生,他爬进中联邦,他顶着污点的名号日以继夜地学习努力,他勉强获得了身为一只雌虫在这个世界最初,也是最后的那一点点保障。
这是他跪也能跪得笔直的最后的保障。
凭什么要凭借着这么一个小兔崽子毫无顾虑的一句话,就能简单地给他抽走?
商问紧皱着眉头,看那略显陌生的少年用可笑的认真的态度,大言不惭地说着他的看法。
“我可以提供你衣食住行的一切生活所需,我不会限制你的个人行为以及交际往来,也不会拿雄虫的那套来压迫你。”
大抵是那少年向来不会向虫泄露自己的任何情绪,此刻的他板着一张脸,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更是深沉一片,一顿后,又继续道:“我可以不与你发生任何关系,如果你想,等战争结束后,是去是留都随你。”
商问并没有在听他到底说什么。
他只是在看。
看这个少年皮囊之下所凝聚而出的庞大的阴影。他至今仍记得,曾在军部任职的雌父因着一纸文书不得不放弃他在军中拥有的一切,属于那只雄虫的,属于一家实际掌控者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他们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下,那庞大而又扭曲的阴影可以随时扭断他们的头颅,断送他们的前路。
这只是他简简单单一句话,甚至一个字的事情。
而所谓的s级的雄虫,他脚下的阴影又该有多么庞大?又该有多么深沉且浓重?
他明明在愤怒,他几近怒不可遏,但他却觉得他此刻的思绪相当清醒,仿佛这几日的忧虑尽数散尽了般的。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刻,让他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他应该做什么。
“兰图祭。”商问直接唤了他的本名,带着几分冷漠的语气使得这个青年脸部的轮廓都显出几分冷峻来:“你看着我。”
“你认真的?”
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话音里的危险的味道。
兰图祭直直望着他,轻声发出了一个“嗯”字。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在这个字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心底的愤怒都散去了。
他只觉得可笑。
如果把这句话放在他刚穿越时的那几个月,愤怒且饥饿着,被看不惯他的雌君拿鞭子痛打一顿,那时的他想必会觉得,有一个能让他吃得饱穿的暖并且不用挨打的地方,能得到一只s级雄虫的应允。
他一定会点头——因为那时的他只有这么一个目标,只要能让他起码不至于挨饿,能让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不介意去迎合这个世界的在他看来有些荒诞的奇妙观点。
但现在的他不行。
他加入军部,进入中联邦,摘得上士军衔,他能扪心自问。
他得到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底气。
同样的,他上了战场,他成为了一个士兵,背负起了战友以及敌人的死亡。他看见了李元陆死于炮火间,亲眼目睹珩横挂于信号塔,他目送席猛脱离队伍,他见证了雷文自我裁决。
他见证了这些!
他要背负着这些虫的死亡,怀抱着这段回忆而活,他要去探究真相,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他对雷文的承诺!
商问缓缓起身。
“即使我死,也只会死在战场上,不会死在某一只雄虫的家里。”
他从兰图祭身侧走过,但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对方,兰图祭忽的伸手直直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巨大的力气与骨头近乎被捏碎的疼痛没有让商问产生任何神色变化。
“放手。”
兰图祭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紧蹙着眉头,暗金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深沉的,浓郁的,凶猛的感情在酝酿,使得那张俊美的脸好似隐约的带了几分痛苦的味道。
商问不明白。
为什么这只雄虫能在毫无自知之明地说出这番话后,像自己才是受害者一般地摆出了这种脸色。
当然,说到底,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个人类,说到底是因着他的骨头没他想象中的那么软,若不把他的膝盖削平,他至死都融不进这个种族。
否则,换作任何一只雌虫,恐怕在看到这个场景的一瞬间,想必都会为了这位尊贵的s级雄虫做出退让。
商问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你放不放?”
比刚才抓的更紧的手指无疑表达了兰图祭此刻的态度。
商问尝试着去甩开他的手,没有成功的同时,他也再次对上了那双暗金色的漂亮的眼眸。
……
一切爆发只发生在那一瞬间。
商问掀翻了茶点盘,踹翻了桌椅,他毫无对雄虫的尊敬可言,被拽着的那只手臂猛地收回间,另一只手二话不说朝其猛地挥了一拳。
纵使对方还只是一只没有达到成熟期的小虫崽,但这具身体的爆发力还是让商问吃了一惊——在短暂的破空声中,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兰图祭竟然能堪堪躲过他这一拳,并在瞬间转守为攻,想要钳制他挥拳的这只手。
商问的反应很快。
他腿如长鞭,猛地朝兰图祭腿部的关节处踢去,当一记腿击结结实实落在兰图祭身上之时,他只觉得那只被兰图祭紧紧攥住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他直接被兰图祭以他的手臂为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在骨头与血肉嘶鸣的声音下,略有几分头晕眼花的商问用五指紧紧扣住了昂贵的地毯,几近要随着他被摔出去的动作抠出五道鲜明且狰狞的痕迹来。
如野兽般地。
还未等他从这片震荡中回神,他咬紧了牙关,如野兽般的抬起头,眼露凶光,直直地盯着那在他视野里略有些模糊的身影。
雌虫怎样?雄虫又怎样?
富贵如何?贫穷又如何?
他今天,打的就是这家伙。
手指在地面一撑,商问随即一跃起身,手指紧握成拳,猛地朝兰图祭攻去。兰图祭不得已再度开始了防守,但从他惊讶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下一秒商问就会直接翻脸。
而商问的攻击宛若疾风骤雨,几乎没有任何停歇,他像是疯子一般,能挥拳时就挥拳,挥不出去时就用踢击,就算兰图祭拥有更高的爆发力,拥有更强的身体力量,但也一味地防守,还是让他在一个不注意之时,猛地挨了商问一拳。
商问那拳是用了力气的。
直直照着脸打了上去,打得嘴角都蹭出了血来。
就算是好脾气的,此刻估摸着都要给打出几分火气,更别提兰图祭的脾气是经过商问认定的差。
此刻,把喉咙里那点儿血沫儿啐出去。
兰图祭大抵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要想和这只虫冷静下来谈的话,首先要把他打服——只有把这家伙按地上,打到说不出话来,这只叫商问的虫才会去听他怎么说。
……
会议室之内,两只皆打出了几分火气的虫开始了纯粹的,身体上的碰撞。
没有武器,也没有什么技巧,纯粹靠自己的双拳以及双脚,猛地朝对方身上招呼,仿佛只要多打到对方身上一拳就是自己的胜利般的。
商问早已把自己在中联邦学到的格斗技巧抛之脑后,顷刻间挥拳而至。
兰图祭屈身躲开商问的攻击,猛地扫过商问的下盘。
原本商问能躲开这一击,但他一时间没注意最初被他踢飞的果盘桌椅也在身后,而待他意识到这点时,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兰图祭的肩膀,身形摇晃间,带着兰图祭齐齐摔到了地上。
直接后脑勺着地的商问在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猛地听到了兰图祭的声音。
“你冷静一下。”
为防止他再次攻击,兰图祭直接按住了他的手腕,用自己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上——如果商问此刻还有心去想其他的,就会意识到他们两者此刻维持的姿势实在是相当暧昧。
他的脸与兰图祭几近只有十厘米的差距。
他只需略略抬眼,就能对上兰图祭的暗金色的眼眸。他能清楚的看到这家伙竟然还挺长的睫毛以及唇角没有擦干净的血渍,他能看到在其打算说话时微微蠕动的喉结与其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你先听我说,商问。”
“这一次战争来的很蹊跷,你这一次成功从远征战死里逃生,你下一次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与其目光相对的商问能看到他说话时的郑重。
兰图祭大抵也思考过,思考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应该去如何应对,继而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但是。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商问直视着那漂亮的眼眸,淡淡开口。
在商问微微皱起的眉头之下,紧紧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带上了颤抖。
察觉到兰图祭变化的商问略有惊讶地望着他。
一直以来,那潜藏在金色眼瞳深处的,深沉的且浓郁的感情好似从囚笼之中脱困而出,它如波涛,如浪潮,不过瞬间便淹没了伏在他身上的这个少年,他像是要忍耐着极端的痛苦一般的,那双金瞳里尽是浓重的,让他觉得看不懂的情绪。
连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所以你要让我亲眼看你死在外面!?”
故而他红着眼眶,以近乎极端的态度,像是一个孩子一般地,无理地质问道。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我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