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得到天灯后就进行了检查,竹篾扎成的方架,外面糊着纸,看起来跟其它天灯没什么不同。灯油已经添好了,因为天冷,灯油凝结近固态,倒是刚好便于携带。
王四娘把天灯点燃,见它如正常天灯一样,伴随着灯火的燃烧有升天的趋势,便将天灯吹灭。
“我瞧着这也没啥问题呀,其实这玩意儿本来也不贵,弄点纸和竹子扎起来就是。新店为揽客求名,使出这招倒也不稀奇。咱们之前开店的时候,还白送过比这更贵的东西呢。”
跟着崔桃查案这么久,王四娘也多少懂了点门道。起初她见崔桃关注,就跟着怀疑这天灯可能有问题,但这会儿经过自己一番认真检查之后,王四娘觉得这天灯根本灭有问题。
“放了就知道了。”
她和王四娘各领了一盏天灯,所以共有两盏。
俩人饶过监视,拿着出城的腰牌,连夜去城外空旷地放天灯。今日刮东北风,天灯一路朝西南而去,第一盏在升空后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就突然起火落地。
王四娘叹:“看来今儿风不太好。”
孔明灯偶有放飞不当的时候,会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接着没多久,第二盏也一样在半空中燃烧起来,然后落地。
王四娘眼睛瞪直了,纵然她不太聪明,这会儿也意识到了天灯可能有问题。
“若送出去的每一展天灯都如此,上元节那天岂不是下火跟下雨似得?”王四娘直叹这太可怕了,会令整个汴京城都会陷入火海。
“过节时,尤其是上元节,汴京各处望火楼定会加强防御,巡逻人马也会增多,即便出现火情应该会在可以控范围之内。”
但如果千万盏天灯都变成火球从天而降,的确会引起人们的恐慌。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声东击西?让场面『乱』起来?
次日,萍儿从安平回来了,告知崔桃她已经亲自将她的交代转达给了崔老太太。崔老太太得知赵宗清可能涉嫌大案,吓得半个魂儿没了,直骂崔六娘是个糊涂又混账,自己下贱干了丢人的事儿不说,还要连累整个一大家子跟着去送死。
崔老太太自是不能让崔六娘再败坏名声,既然外头已有风言风语在传,便干脆让她做个死人,也就只有死人才会让这些流言蜚语烟消云散,保住崔家几百年来的名声。
崔老太太不等案子彻查完毕、公之于众的时候,再去处置崔六娘,可见她完全信任崔桃的话。这点倒让崔桃颇感欣慰,没有猪队友拖后腿倒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萍儿告诉崔桃,崔茂倒有几分犹豫,可听崔老太太一提崔九娘的事,他便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了,最终选择乖乖听老太太的安排。
“嗯。”崔桃对这位亲爹从没抱过什么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这事儿他愿听就听,不听也无所谓,反正最终吃亏的肯定是他。
崔桃便以为萍儿接风为由头,为她在八仙楼设宴。吃饭的时候,崔桃打发厮波何安去给她买几盏天灯。
“崔娘子喜欢哪家的?要大点还是小点的?”何安忙笑问。
“哪家的都行,一家只要两盏。”
“成!”
半个时辰后,十六盏天灯被安放在屋内,崔桃取其中不同样的八盏灯油放在铜盆内点燃,其中有三盏在燃烧过一段时间后火苗突然变大。如果在有灯罩的情况下,这样高的火苗必然会引燃灯罩,导致整个天灯燃烧。
崔桃将三盏对应的灯笼找出来,拨开灯油没见质地有差别,最终在灯芯上找到了问题。这些灯芯都是由灯芯草制成,底端跟上端颜『色』却不太相同,上半部分为黄『色』,下半部分藏在油脂里的颜『色』偏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过。当火苗烧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就会突然变旺蹿高。
崔桃在下半部分灯芯闻到了猛火油的味道,比起做灯油的油脂,猛火油顾名思义,的确燃烧得更‘猛’,如此也就导致了火苗突然蹿高的情况。
崔桃让何安随便在街上买了八家天灯,就有三家的天灯有问题,这概率非常高了。如果说整个汴京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天灯都在升天后不久出现问题,便真如王四娘所言,天上会下火了。
“可这放天灯的时间大家不可能都约好了呀,先放的着了火,必定会引起军巡铺的注意,及时下令禁止。我觉得他们这主意也不怎么样!”
萍儿见崔桃沉着脸,赶紧灭敌方的志气和威风,骂他们愚蠢。
“往年可能如此,但今年不一样,官家会在上元节亲手放飞最大一盏天灯,此之前谁敢先于天子放灯?百姓们为沾光,大多会选择在皇帝放飞之后不久,也纷纷放了自己的天灯,刚好是‘不约而同’。”
萍儿撇嘴,丧气道:“那他们还真不咋蠢啊,怪聪明的。”
“怎么能长他们的志气!”王四娘啪一下拍在萍儿脑瓜上,“咱们这不是提前一日知道了么,明日才上元节,今天咱们美丽漂亮的崔仙姑肯定就给处置妥当了。”
崔桃苦笑一声,“这事儿还真有点麻烦,发现得有点晚了。”
“一天时间还不够么?”王四娘嘴欠地又强调一遍,在她眼里崔桃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这事儿都提前知道了,她打心眼里认定崔桃肯定能解决。
“我还真不行!”崔桃对王四娘道。
王四娘还是不信,直到她们稍作调查之后,听了萍儿的总结,王四娘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问题天灯价低便宜,来自不同店铺的售卖或赠送。虽然他们货源出自同一处,但售者大部分不知情。源头倒是可查,不过我猜这会儿人应该早就藏起来了。而这些天灯已经大批量卖出去了,却不好找回。汴京几十万户,挨家挨户检查,要出动多少兵马才能查完?几乎不可能做到。发禁令倒是可行,一样会打草惊蛇。”
“啊?那这么说,我们想要缉拿反贼就得冒大险?若这只是冒我们自己的险,江湖儿女倒是不怕什么,义没了还可以反顾!但是冒着官家和汴京百姓的险,咱们是不是有点玩得太大了?”
王四娘心紧缩了一下,忧心忡忡地向崔桃接连发问。
“我没家人救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输得起,可你们俩可输不起啊!特别是崔娘子,那么俊俏可口的俊郎君还没吃到呢,多遗憾。要不今晚上,你们先把事儿办了?再怎么说,咱们别留遗憾啊。而且我听说这没破身的女子去了下头,吃亏啊!”
王四娘的脑袋随即就挨了一记,她哎呦一声还没缓过神儿来,又被萍儿狠狠打了一记。
随后至韩琦那里,韩琦听说天灯的事儿,倒是笑了,只谈了一声‘原来如此’。
徐巍刚好在场,听说这情况吓得没了半个魂儿,马上提议韩琦还是提早收手,总之能抓到多少是多少。
不及韩琦说话,王四娘就先反驳了徐巍,“我们娘们都不怕,你个大男人怎么吓成这样子?”
“我……”徐巍噎住,本想拿官家的安危说事儿,可转眼瞧韩琦一直跟崔桃说话,心无旁骛,他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讲了。他还能聪明过韩琦不成?人家道理都明白。
韩琦问崔桃:“可还记得武大娘的胭脂铺的武恒?”
“当然记得,他可是一位厉害的妙人,嗅觉超乎寻常的敏锐。”当初地臧阁胭脂铺的东西,正是多亏了武恒辨识,才准确知晓产地。
“我想请他帮忙,但这人脾气古怪,便知是官府的人也坚决不见。倘若以强硬手段『逼』他,依他的『性』子怕是会宁死不屈,反而更难游说。”
“包在我身上。”
半个时辰后,崔桃就将武恒请了过来。韩琦当即就叫人带武恒去前往码头,不仅是漕运的船只还有粮仓,都请他走一遍。
崔桃猜到大概,“听说武器跟着漕运的米粮一起运来的情况已经查实了。这时候让武恒去,可是因为这武器里有带味道的?”
“有这样的怀疑。”韩琦应承完忽然想起什么,马上嘱咐属下,再带武恒去一趟金祥窑厂。
因为明日便是上元节,皇帝会在张灯时游金明池放天灯。故而今日这一夜,城中开始加强戒备,除打量禁军参与巡逻检查之外,军巡铺的人也遍布大街小巷。
次日天未亮之前,有两辆运货的马车持枢密院的腰牌匆匆入城,最后却悄悄驶入了开封府。两辆车上装得都是铜罗,分派到了军巡铺各处的队伍的手里,保证每条街上都会被分派一个锣。
汴京各主要大街都挂满了灯笼,尤其以御街、东大街、西大街等处最为壮观,可谓是四十里灯火不绝。
金明池处,除了四处挂着通明的灯笼,还有用灯结起的大型山棚,每一盏灯上都画着不同仙人的故事,并有五『色』彩灯结出:驾狮子的文殊,以及跨象王的普贤,分别于手指内五道出水,下有木柜蓄水,盈满后再如瀑布般流下,在灯光的照耀下,瀑布宛如会发光的银河,美不胜收。更有草结成的两条巨龙,内置千万盏灯火,远远望去,如双龙霸气地从池中飞腾而出。且还有高四五丈的彩灯结出的各类人物,内设巧妙的机关,令这些‘灯人’都可以活动。1
有此等照天耀地的盛景,谁会舍得闷在家里睡大觉?更不要说这一夜,各铺子摊贩都铆足了劲儿售卖各类小吃和新鲜玩意儿,正经是大饱眼福和口福的好机会。吃累了还可以动动脑,猜一下灯谜,趣上加趣。
汴京的女子们都会佩戴枣一样大的灯球,挂在腰间上街。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也不例外,红绿粉三个灯球,并排走起路来都朝一个方向甩。三人一路吃吃玩玩至金明池,十分乐呵。
“官家要放天灯啦!”
普通百姓们只能在金明池斜对岸远远的观望,但这一点都阻碍不了大家的兴致,谁不想瞻仰一眼天子圣颜?便是看不清,瞧个影子也是好的。故而此话一喊出来,便有更多人朝前拥挤,挤在最前头的那排人竟站立不住,朝着禁军守卫的界限冲去。便是有禁军再三警告,这后头往前拥挤的人反而更多了,许多挤在中间几乎被夹成肉馅的百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顺势跟着一起拥扑过去。
崔桃和王四娘、萍儿站在人群外围,此处地势稍微高一点,能瞧清楚人群拥挤的势态。但人真的太多,最前头的情况却瞧不太清楚了。
“啊——”
“啊啊啊——”
“杀人了!”
“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