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于少保不肯光明正大的主战,今上必然会将全副期望落在石候身上。”
“真到了那个时候,石侯只要坚决同今上站在一起反对议和。”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便都知道,军中不都是如同郭登那样的求和,也有像石侯这样的热血豪杰!”
“今上有了石候支特,底气必然十足。”
“若是太上皇不能归来,那么石候便是当今天子身前的头号功臣!”
“试问一下,那时候的于少保,又哪里能够位在石候之上?”
曹吉祥这是投桃报李,也是有心和石亨结成同党。
他在向着石亨权衡利弊之后,就笑吟吟的端起了白玉酒杯。
“滋溜!”
曹吉祥一口酒饮尽了杯中美酒。
“若是石侯主战,咱家必定当鞍前马后,助侯爷一臂之力!”
石亨一时沉吟,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石亨和曹吉祥猛然听得书房外有人高声说话。
“是谁在这里说要主战的,真是该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曹吉祥大震,脸色陡然阴沉。
“是谁外边在放肆!”
石亨闻言后微微变色,他连忙拉住了曹吉祥的衣角。
“自己人!”
石亨话音未落,书房门就被人推开,接着就是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一个足有一尺长的大葫芦,颤颤巍巍地晃进来。
曹吉祥定眼一看,那葫芦的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短小精瘦的道士。
中年道士头上也未戴冠帽,一头乱糟糟,犹如枯草一般的头发,也只用网巾草草束住。
他身上穿着藏青色道袍,上面满是酒肉油渍。
脚上一双六耳芒鞋,也是满布泥土。
这个中年道士,形象竟是如此邋遢肮脏无比!
曹吉祥作为大太监,自然是家中富贵。
他自己见到中年道士如此邋遢肮脏以后,不禁起身远远的想要避开。
曹吉祥目视石亨,问到。
“不知这位先生是?”
那邋遢道士哈哈大笑,已然是拱手一礼。
“在下,瞎子仝寅是也!”
曹吉祥听他自称是“瞎子”,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只见道士的一双眼睛目光呆滞无神,显然是个不见天日之人。
曹吉祥还不敢相信,他又伸手在道士眼前晃了晃。
直到看见道士毫无反应后,曹吉祥这才确认他是真瞎。
曹吉祥放下心来,转身又问起了石亨。
“侯爷,这位仝先生,他到底是何方高人?”
石亨赶紧起身。
“仝先生,那可是道家名师!”
“他不但精通各种奇门遁甲之术,还更擅长于预测吉凶祸福之道。”
石亨对于仝寅十分推崇,当即就给他递了一杯酒水过去。
“哼!”
曹吉祥冷笑。
他显然是不信石亨的话,也觉得仝寅不过就是一个坑蒙拐骗之徒。
一双眼珠不住上下打量瞎子全寅后,曹吉祥这才只是淡淡说到。
“却不知仝先生,是在哪一处福地洞天修炼?华山?青城?武当?伏牛山?龙虎山?”
“也不知道又是习的是道家哪一派秘术?全真?正一?还是茅山?”
仝寅脸上微微一笑,接着朗声吟诵起来。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常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
仝寅目不能视物,却能也分辨方向。
他转身后,对着石亨就是一揖。
“石侯,这一位想来就是便是京营的曹公公么?”
石亨点了点头。
“不错!”
“先生面前之人,正是本候的挚友曹公公。你们都是本候身边之人,今后还需多多亲近才是!”
曹吉祥只是“哼”了一声,却是并不表态。
全寅也是不接石亨的话,他大步上前后,一双瞎眼睛便对着曹吉祥的“看”了起来。
曹吉祥明知仝寅看不见,可是被他这么一“看”,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
心虚的曹吉祥微微颤声问到。
“你这是做什么?”
仝寅笑着缩回脖子,转身大大咧咧的就往着椅子上坐了下去。
“曹公公,你当年可也是太上皇亲手提拔和重用之人。”
“如今太上皇蒙难塞外,你却是不顾往日君臣情谊,还希望太上皇永不归来吗!”
仝寅的话,深深的刺痛了曹吉祥。
曹吉祥面色一紧,已经是勃然大怒。
“咱家如何思虑,与你有何相干?”
仝寅大笑。
“曹公公,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高强得很啊!”
“瞎子我真是甘拜下风!”
“只是将来今上若是失势,不知道曹公公你是不是又要反转过来说话呢?”
曹吉祥听仝寅一语道破自己心思,他一时更是恼羞成怒。
一拍桌子,曹吉祥就大叫起来。
“来人!”
“给咱家把这疯子,速速拿下!”
书房外,曹吉祥的两个贴身亲随,作势就要进来。
全寅则是不慌张,他脸上满是不屑。
轻轻哼了一声过后,他更是叹道。
“贫道原本还以为曹公公是朝中少有的明白人,却是不想也是这般无知!”
“也不用公公下属来拿我,瞎子自己会走!”
说罢过后,仝寅起身一拍屁股,便要离去。
石亨却是被仝寅吊起了胃口,他连忙起身,上前把仝寅给按回到到了椅子上。
按下仝寅后,石亨又走过去连连向着曹吉祥抱拳。
安抚住曹吉祥后,石亨又才对着仝寅一揖。
“先生,你大人大量,今日便算看在石亨的面子上,不要和曹公公置气。”
“你们都是我的良师益友,不可以让我左右为难才是。”
“如今时局艰难,还请先生教我!”
仝寅大笑,起身走到桌边。
“前两天,便有人请我算过一卦,问的就是这天下大势。”
“那日瞎子我对天起课,得《乾》卦之初九,乃是大吉之兆。”
“今年岁在庚午,上天注定,太上皇是定然要安然归来的!”
石亨爱好神鬼之说,曹吉祥对此却是不信。
“一派妖言惑众!”
曹吉祥尖锐的太监嗓音响起。
“你不信我今日就把你送到锦衣卫,治你一个妄议朝政之罪?”
仝寅脸上却是冷冷一笑。
“这天下之事,天下人当可议。”
“不说这天下人,就是曹公公你既然都可以说,难不成瞎子我就说不得了?”
仝寅说完后,更是满脸戏谑,他伸手准确无误地按住曹吉祥的手腕。
“曹公公不懂得天意难违,就最好不要再逞口舌之快为好!”
曹吉祥被仝寅那双鸡爪般的手一握住,竟然觉得自己半边身子使不出力气,乃至于动弹不得。
这下子,他方知这瞎子道士有些功夫在身,一时也是不敢擅动。
仝寅见到曹吉祥服软,这才松开了手。
他又捻了捻颔下稀稀疏疏的胡须,笑而不语的“望”着曹吉祥。
石亨却是斟酌过后,对着仝寅抱拳在胸。
“先生之术神秘莫测,我石亨一个粗人,实在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还请先生说得明白一些,也好让我等受教一番!”
仝寅又退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慢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那好,瞎子便为石候讲一讲其中的玄机!”
仝寅突然一抖衣衫,翘起了二郎腿,然后解下背后的大葫芦,喝了一大口美酒。
喝酒过后,他又用那满是脏污的衣袖抹了抹嘴和胡子。
“今日之势,与去年土木堡大败又是不同。日月盈亏之下,必定是此消彼长。”
“想必石侯也看得明白,本朝新君登基以来,内修善政,外御其侮。”
“这才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举国上下已然有了欣欣向荣之势!”
“瓦刺去年冬天虽然兵临京师城下,然而如今却是日渐贫困。”
“没了我大明物资输入,他们在吃穿用度上,也是难以为继。”
“也先、阿剌知院、脱脱不花三人之间,分歧也是越来越大。”
“若是那也先想统一草原内部,他必定是要先弥平外患的。”
“如此一来,也先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罪大明!”
“此时太上皇对于也先来说,已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吃不肚子下去,捧在手里又烫手。”
他必然只有将太上皇送还,就算今年不送,再过两三年,他也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仝寅双目凝望虚空,叹息的又说到。
“石侯,既然太上皇必然回国,你又何必出来螳臂挡车?”
“若是能够促成太上皇回国,那么其威望不亚于扫平靖康之耻。”
“如此留名史书的滔天功劳,又怎么可以拱手让于他人!”
仝寅说的激动之处,他更是豁然起身。
“我朝太祖、成祖之时,那是君强臣弱之势。”
“太上皇幼年继位,不得不将国政大权交于三杨内阁。就算太上皇亲政以后,也是权臣之势已成。”
“如今满朝文武都是寄养于同瓦剌议和,乃至迎回太上皇。”
“就算是今上,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石候若是主战,就是自绝于群臣,就是为天下人所不容!”
仝寅起身,直愣愣的“盯”着石亨,他一字一句的问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石候想要的,是以后日日被天下人指着鼻子大骂?”
“又或者,石侯想成为第二个于谦,无时无刻都有人上书弹劾于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