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文筠道:我在练闭气。
闭气?荀慕生不解。
我以前是狙击手,水下闭气是训练项目之一。夜色似乎被雪花照亮,文筠盯着眼前的一点,突然很想倾述。
荀慕生很快明白文筠这句话暗含的情绪,几乎喜出望外。
他深爱的人正在向他敞开心扉,就像嫩芽正在松动的土壤中挣扎。
我们队上的闭气记录是6分钟,我最开始只能在水下待不到2分钟。文筠说得很慢,像一边说,一边回忆过去的时光,后来每天练每天练,时间渐渐提上去,但还是没能破记录,最长的一次,也只有5分58秒。
这种程度的闭气于常人来讲近乎天方夜谭,荀慕生倍感惊讶,又听文筠道:以前觉得闭气训练最痛苦,每次都感觉受不了,像死了一样。教官跟我们说,脑子放空,什么也别想。我们照做,久而久之,闭气成了一种乐趣,或者说是减压的手段。
荀慕生在文筠的杯子里添上茶水。
雪似乎大了一些,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闭气的时候,不用思考,于是一切烦恼都没了。文筠声音变得更轻,人会烦恼,大概都是因为想太多。
荀慕生眸光微动,不知自己是否是文筠的烦恼。
文筠偏过头,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出神得太厉害,没听到你敲门,不好意思。
与文筠四目相对时,荀慕生心口酸软,想扫开中间的茶具与茶点,将文筠拉入怀中。
却堪堪忍住了。
气氛太好,文筠又说了一些军营里的事,大多与狙击训练有关,什么暴雨天被埋在泥坑里练卧姿据枪,什么冲刺一公里,抖得枪都拿不稳,还得以最快速度击落数百米开外的隐显靶终归都是辛苦至极的往事,荀慕生听得心痛,文筠却语气平淡,像追溯的是格外值得怀念的事。
当痛楚已经可以被像讲故事一般说出,便不再是苦难。
犹如沙粒从蚌中历经艰辛而出时,已是温润的珍珠。
荀慕生看见文筠小腿上有一处伤疤,并不明显,也不可怖,不由伸出手,想要碰一碰。
文筠立即收回小腿,以前出任务时受的伤,早就好了,但疤痕消不了。
荀慕生推开杯盏,挪到文筠身边,喉结起伏,一个念头在心中酝酿。
他想趁此时机,问一问那个曾经陪伴过文筠的人。
文筠并未抗拒他的靠近,只是神色浅浅一变,略显不自在地收紧手指。
他觊着文筠的反应,待文筠放松下来,又讲了一会儿后,才温声问:他呢?能跟我说说,你与他的事吗?
意识到他指的是谁时,文筠身子猝然一僵。
荀慕生知道自己不该问,却终是忍不住,他是你的队友吧,你们
突然起风,雪尘扑面而来。
荀慕生下意识护住文筠,下一秒,却被推了一下。
不重,但抗拒之意非常明显。
文筠站起身来,神色戒备,低声说:抱歉。
荀慕生跟着站起,一时心浮气躁,目光顿时寒下来,数月间压抑着的不甘与欲望像一团冷色调的火,在眸底熊熊燃烧。
文筠的前任是戳在他心上的刺。
过去他想要谁不是招之则来,为了文筠才一直忍耐。今日聊了许多,以为文筠已经渐渐接受自己,结果方一提及那人,文筠竟又像刚重逢时那般警惕,好像这几个月的陪伴都白费了,两人之间仍旧横亘着一堵越不过去的墙。
他没法不蕴怒,甚至维持不住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伪装。
他就那么特殊吗?他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怨愤,神情亦是从不在文筠面前流露的凉薄,跟我说一说你们以前的事都不行?
文筠眉间蹙得更紧,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话,荀慕生已经半是失控地赶上来,将他逼至墙边,告诉我他的名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不行吗?
未说出的话像一把刀,插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漓。
你喜欢他,我替代不了他,我想为你变得和他更相似而已,你为什么不说?
眼前的男人气势逼人,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文筠后背贴在墙上,十指蜷曲,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怎么不知不觉就想与对方倾述。荀慕生说起迟玉虽然没有提到迟玉二字,这无异于当头敲了他一棒,令他瞬间清醒。
倾述是错。
他被无形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只能沉入水中,靠闭气的方式放空大脑,而后被荀慕生抱起,被荀慕生紧张,于是得寸进尺,想要向这个突然闯进他人生的男人倾述。
倾述一句,便能轻松几许。
可是他忘了,他不应享受轻松,更不该像旁人讲述迟玉。
是他忘形了。
你荀慕生按着文筠的肩,因他眉间的阴霾搅乱心绪,愈发冲动,俯首就想擒住他的唇。
却被推开了。
文筠闪身避到一旁,你好好休息,晚上北区有活动,我得去看看。
说完迅速将私人物品塞进包中,连衣服都没换便仓促逃离。
荀慕生没去追,几分钟后颓然地坐在床尾,拳头狠狠砸向被中。
被子太软,与砸棉花没有分别。
他胸中堵着的气也发泄不出,愤恼得低声怒吼。
疾雪又停,文筠站在北区员工宿舍窗前发愣。
窗外一片喧哗,人们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围在一起分享牦牛火锅。
站了不知多久,他拉上窗帘,关灯上床,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城西东侧,酒吧乐声震天,喝醉的男人们满口污言秽语,其中一人眼神涣散,勾着另一人的肩膀道:你啊,真他妈亏,他举报你,把你整走,坐牢了你的位置,你什么好处都被他抢了。我听说他把停泊的老板也拿下了,不知使了什么计
被勾着肩膀的人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冷笑道:贱人。
(作者有话:pla目前公布的特种兵闭气记录是6分钟,比较难以企及,文筠达不到,但5分钟也是厉害了。)
第32章
荀慕生五天没联系文筠了,心里说不出的憋闷。手机里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周六的早晨,他在莲安小区外跟文筠说我等不及想见你。
小会议室的气氛有些糟糕,荀慕生盯着手机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得像即将发怒。王轲躲在门外给被堵在路上的经理打电话:今天你也敢迟到?荀先生已经等你十分钟了!你别是忘了9点要向荀先生汇报工作吧!
催完经理,王轲不敢进小会议室,趴在门缝上看荀慕生。
他的老板虽然是个纨绔,但在公司待人和气,很少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待下属也不算严厉。他不大能想通,这礼拜老板是怎么了,从周一开始就阴沉着脸,对谁都没好脸色,周二把一位犯了小错的女性主管训哭,昨天又让各个部门的经理轮流来汇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