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还在建州的时候,白家便出了事。白太守因卷入一场江南贪污案而被抄家,即使南明王府即使出手,也只保住了白家女眷们。白老爷入了狱,之后又将被押送去邺京。
陈昭冷眼旁观,与梦中一一对应,也让他对前世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可惜在白家出事的时候他记忆还很混乱,等他理清头绪的时候,表妹一家已经完蛋了。
白家就是从此败落的。
前世南明王府花了很大力气,也只保住一个白鸾歌。
他的表妹白鸾歌啊……
陈世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在雨天,撑着一把油纸伞,去探望因白老爷的入狱而一病不起的姨母,还有照顾姨母的表妹。
白家一团乱,下人们都连夜逃走,因人手不够,照顾白夫人的事,竟落到白鸾歌这个娇贵大小姐身上。她端着熬好的药去厢房看母亲,察觉到什么,抬头,便看到雨下撑伞而来的白衣青年。
烟雨茫茫,这个青年白衣拍打若惊鸿,面容温润透着凉气,他明明离她很近,却仿佛站在三十三天外。
白鸾歌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扑过去,“表哥!”这个时候,还会来看他们的,只有表哥了。她能指望的人,也只剩下表哥。
陈昭见了病得脱把骨头的白夫人,白夫人面色蜡黄,已经起不了身,却费力地拉着陈昭的手,“是宜安公主!一定是宜安公主!老爷入狱前说的……昭儿,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一定是我们之前得罪了宜安公主,宜安公主才报复我们的!”
白鸾歌听闻,面色一白,喃声,“我们家明明招待了她,难道还错了?”她希冀的目光也落在陈昭身上。
陈昭却神色平静,“不是她。”前世这事一开始和宜安并无关系,宜安即使后来有插手,现在却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插手。
白夫人和白鸾歌都怔住了,没想到陈昭会回答得这么笃定。他们以为陈昭一定会说彻查此事、救出白老爷云云……但是陈昭并没有。
白夫人心中绝望:他们认识的势力最大的,无非是南明王府。若陈昭不愿插手此事,白家还会有救吗?
一连几日,白夫人都拿言语试探陈昭,可惜陈昭并不承诺。白夫人渐渐绝望,又毫无办法。连南明王都对儿子的行为很疑惑,他以为陈昭自来和白家关系亲昵,又从来不是绝情之人,怎会如此?
最后一次,白夫人病情越来越重,陈昭请来神医,也治不了白夫人的心病。白夫人心知自己看不到老爷出狱的那一天,唯一的挂念就剩下了一个女儿。
她想将白鸾歌托付给陈昭,“昭儿,你便看在白家曾经救你一命的分上,替我照顾好鸾歌吧!”
“娘!不要,我不要!”白鸾歌哭倒在一旁,哽咽连连。
陈昭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一条既定的命运线在自己面前渐次铺开。在此时,将某个姑娘托付给某个男子,便是默许婚嫁的意思了。
他少年时曾发生意外,白家用自己的孩子替了他一命。自此,陈昭便和白家格外亲近。他和白鸾歌青梅竹马,白鸾歌又对他有意,若白夫人亲口请求他救自己的女儿,陈昭一定不会犹豫。
可惜,他前脚才答应白夫人照顾白鸾歌,下一刻就接到了指婚的圣旨。本想拒绝这门婚事,父亲却告诉他皇帝的平衡之术……他得迎娶宜安公主,却还得照顾好表妹。
表妹对他深情无比,即使他成了亲,仍愿意跟着他。表妹的家又败落,陈昭一边设法营救白老爷,一边留白鸾歌在府上。自此,开始了他、宜安公主、白鸾歌三个人的纠缠。
他用尽一切手段去偿还白家之恩,去拼命对表妹好,直到表妹身死。而在他和表妹的故事中,宜安公主就是话本上所唱的那种恶毒公主,拼尽全力拆散他们,带给王府乌烟瘴气……
想到这里,陈世子不禁微笑。他前世到底没有辜负表妹,却辜负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他沉了眸。
“昭儿?”
“表哥?”
白氏母女都不知道陈昭为什么突然笑,陈昭柔声应了白夫人,“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妹,为她办一份厚重的嫁妆,让她风光出嫁。我也会尽力营救姨夫,恢复白府昔日的声誉。”
白夫人面上的殷盼黯下,心中微苦。女儿的良人,她唯一放心的就是陈昭,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相信陈昭的为人,不会在白家败后为难女儿。可惜陈昭拒绝了,救命之恩,他到底不愿意用姻缘回报。
陈昭宽慰白夫人,“姨母,我一定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待鸾歌,你不必担心。”
白鸾歌正伤心于母亲的油尽灯枯,没有精力去细想表哥的话。等母亲病逝后,她有了精力,才想起那日,表哥不愿娶她。她的面容极为苦闷,想不出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她以为两人的情意彼此心知肚明……表哥这是嫌弃她的出身了吗?
更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圣上对宜安公主和陈世子指婚的旨意下来了。
白鸾歌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已经没有家了,却连表哥都要失去了吗?
她跌跌撞撞地去找表哥,哭着求表哥,“我爹明明就是被那个公主害成这样的!你怎么能娶她呢?表哥,你不能这样!”
“姨夫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鸾歌你呀,也莫要口无遮拦,姨夫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怪到公主身上了。”陈昭安慰自己的表妹,在表妹越瞪越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的神情却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他更是温柔对白鸾歌说,“我既然答应姨母,就不会不管你。你且安心住下,表哥一定为你选一门好婚事。”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白鸾歌身子轻颤,脸色白如纸,豆大的泪珠挂在腮帮上,悬而不落,“你之前不是说会好好待我么?你不是也很欢喜我么?你怎么能、怎么能……”
“是鸾歌你理解错了,”陈昭极为有耐心,“我的意思仅是,我将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我若娶妻,妻子一定要你也掌看一番。可惜这是圣上的指婚,不容你我发表意见,表哥也觉得很对不起你。”
白鸾歌怔怔地看着他,她想尖叫不是这样的!她觉得表哥变了,变得好可怕,好陌生……他以前,明明不会这样对她的。
她始觉得这世间的男子真是可怕,她之前骄纵任性,是仗着他宠爱她。若他不再宠爱她了,她的想法就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白鸾歌心中茫然:她要失去表哥了吗?
陈昭看她这样子,心中一叹,只让人多多照看这个失去家人的表妹。他心中对自己要做的事,却并没有生出动摇之意。
他对表妹的亏欠,对白家的亏欠,对王府的亏欠……在前世,他全都已经还过了。
他的一生都被此束缚。
他不可能两次生命,都为同一个责任去偿还。他不欠他们了,却还欠着一个人。
陈昭垂眼:郁离,我必然不会让你像前世那样心灰意冷地死去。
他对前世的记忆一日比一日印象深,心中的惶恐不安便也一日日放大。他辗转反侧,就算被指了婚,还是觉得不安。
他需要亲自去邺京走一遭。
于是,宜安公主就在自家平王府见到了陈世子。
她看着这个人,实在无话可说。她不想回忆和他的前世,她迫切想把这个人从记忆中删除。可惜她身体太弱,折腾不起来,只能无奈地在原剧情的边沿上动动手脚。
她根本想不到陈昭会来见她。
陈昭看着小公主雪白的小脸,眸子暗了暗,怜惜道,“你比我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我带了些康州的珍贵药材给你,希望对你病情能有些用处。”
宜安公主撇着脸,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她实在是不能看他,一看到他,就想吃了他杀了他,这么大的心绪起伏,对她身体状况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尽量想些美好的事情,比如秦景……啊!秦景还在她跟前!陈昭不会专门来管她要秦景的吧?
虽然宜安公主觉得秦景还没有重要到陈世子为他亲自走一遭,但谁说得准呢?
陈昭果然问她了,“秦景呢?公主怎么没让秦景过来?”
宜安公主立刻转头看向他,“陈世子为他而来?”她漫不经心道,“我觉得此人不错,留给我做个侍卫长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
把秦景割让给她?
陈昭笑容加深,“只要我们的婚事成事实,秦景便送给公主也无妨。”
他观察着宜安公主的神情,揣度着宜安公主对秦景的心思——秦景前世做了什么,他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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