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记不记着
“瞧什么?”江舜问他。
顾卫结巴了一下:“那位卢知州……”
顾刚在一旁笑道:“如今躲屋子里和几房新纳的小妾玩呐。”
“他就不怕殿下治他一个玩忽职守?”
“如今他是宁愿扮个草包,也不愿叫殿下瞧见他的精明之处了。”
“他以为这样便能洗清干系了?”
二人说罢都是一笑。
“走罢。”江舜出声。
顾卫忙问:“殿下去哪里?”
“去瞧瞧这登州的宝石,都是如何开采打磨出来的。”
顾卫登时来了精神,忙笑着道:“这样好,这样好!”
江舜走在前,后头一行人众星捧月的,便就这样出了知州府。
登州有连在一块儿的三座山,一并被命名为三庆山。正是这三座山,为登州提供了令其富裕起来的宝石。
只是富裕的从来都只是登州,而并非登州百姓。
登州百姓大都勤劳、能吃苦,因而不少人都选择了到这三座山脚下,为当地的大商人万宝山、荀青、刘敬等开采宝矿。
此时,百姓虽然劳累,吃了不少苦,更有甚者丢了性命。到底却是能得些银钱的,比寻常活计来钱要多些。
待时日一久,登州知州卢友道,将此事报与朝廷,说成是上天感当今圣上治下太平祥和,遂降下此等神迹。而后,登州官府便接管了三座矿山,几个大商人虽然满腹怨愤,但到底不敢与官府相抗,谁叫此时商人地位最是低贱呢?
此番官府一接手,开矿的劳工们没了工钱,还得受官府征役驱使,若稍有试图偷懒的,都会挨打。
靠着此番动作,登州官员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怕再过上几年,登州官员便该要过得如同京中侯伯一般了。
江舜心下闪过种种念头,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
很快,他们来到了三庆山。
几个官兵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什么人?竟敢闯宝矿!”几个官兵厉声喝道。
不过他们也不是蠢笨人,瞧江舜身后带了些人,便知晓这人怕是有些来头,因而没有一上来便兵戎相见。
再定睛一瞧,见为首者气度非常,这些官兵便更为谨慎了。
但他们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舜是谁。
“你们还不快走?”官兵再度呵斥。
顾刚一步走上了前。
顾刚身形高大,往前一站,极具压迫力。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跟前的官兵,冷声问:“寻个能做主的来说话。”
几个官兵脸色微变:“你们到底什么人?”
“你们几个还不配与我们主子说话。”顾刚抬手握了握腰间的佩刀。
官兵脸色变得更沉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顾刚的示威。
只怕当真不是什么普通人,不然的话,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撒野?甚至隐隐还有要和他们动手的意思。
一个官兵转身跑开了,显然去找这里的话事人了。
江舜目光转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跑了过来,那中年男子乃是卢友道的心腹,卢友道迎接江舜那日,他便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现下还未走近,他便认出了江舜的身份,登时变了脸色。
“安王殿下怎么来了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不长眼的,冒犯了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中年男子大声说着,大步走到了江舜的面前。
那几个官兵又变了脸色。
只不过这次是变为一片惨白。
安、安王?
这便是安王?
不错。据传安王生得丰神俊美,乃是京中贵女争相想要嫁的男子。
跟前这人,可不是生得俊美无比,又气质高贵,叫人不敢逼视么?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犯下大错……否则今日他们兄弟几个只怕都要没命了。
“你叫什么?”江舜淡淡开口。
“小的张逊!”
“张大人……”
“不不不敢,小的不敢。殿下叫小的张逊便是了。”那中年男子惶恐不已,冷汗都流了下来。
见他都这副模样了,那些官兵自然更觉畏惧了,在江舜跟前直呼“有眼不识殿下”,头更埋得低低的,连抬都不敢抬。
江舜半点目光也没有分给他们,他盯着张逊道:“本王从未见过宝石是如何开采的,便前来一观。”
顾刚这时接口,对张逊道:“带路吧。”
张逊面上不显,心下却已经慌乱起来了。安王半点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啊!
张逊只得转身带路。
他朝那几个官兵看去,示意他们先行一步。
官兵们却在知晓江舜的身份后,全然动弹不得了。
皇权大于天,谁敢与皇权抗衡呢?他们纵然可以不要命,可他们的父母妻儿呢?
张逊心下暗恨,但也无法明目张胆地驱使他们,只好尽量放慢了步子。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笑:“张大人腿脚不大好?走起路来怎么如百岁老头?”
张逊顿了顿,只得加快了步子。
江舜这会儿却已经不再瞧他,而是转头盯着几名行过的劳工。
那些劳工手里捧着匣子,匣子里装着粗粗打磨后的宝石,尽管如此,其中光华也足够迷人了。
而这些劳工却目不斜视,面上神色近乎麻木。
江舜心下平静。
大抵没几日便能回京去了。
寿礼,抄了那卢友道的家不就有了么?
转了一圈儿三庆山,顾刚等人将地形牢记在了心头。
江舜便也就顺势离开了,只是离开时,还取了一匣子的宝石。
“这些宝石着实不大好看,殿下不如挑些别的?”张逊笑着道。见江舜没什么别的动作,张逊便安心了不少,这会儿巴不得多送些宝石给江舜才好。还能在这位殿下跟前讨个好呢。
张逊又道:“三庆山常开采出的红宝石,便适合用来把玩观赏,做成首饰也是好的。”
安王殿下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笑了下,道:“容易开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这样难得的玩意儿,方才配得上呢。”
“是,是,殿下说的是……”张逊心下道,这些宝石通体黑色,开采极难,当时他们也想着,开采越难,便应该越难得越有价值。
可谁晓得开采出来,模样却实在不讨喜。那些个贵妇千金,有哪个是喜欢这样的?若这玩意儿能讨好安王固然好,可若是安王归去后,又觉得瞧这黑宝石不顺眼,最后那火不还是撒到他们的头上么?
“走罢。”江舜转身离开了三庆山。
张逊瞧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咋舌。
这位安王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平易近人啊……可想想也是,本就是天潢贵胄,又哪能当真性情亲和呢?
“顾卫。”
“在。”
江舜将那匣子黑宝石递给了他:“送回京去。”
顾卫顿时了然,但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给萧五姑娘?”
“嗯。”
顾卫心说这也太丑了,主子您这样不行啊……但这话到了嘴边,顾卫愣是没敢说。罢了罢了,主子选的都是好东西!
只是两个小侍卫后头悄悄议论。
“黑乎乎的,五姑娘真的会喜欢么?”
“会吧……”
前头江舜突然出声:“像她的眼睛。”
后头侍卫们都猛地被钉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主子突然这样,有点不太习惯。”
“主子怎么不对着五姑娘说呢?多可惜,五姑娘都听不见。”
“主子要是这样一说,五姑娘肯定就喜欢这些宝石了,主子真聪明……”
江舜挑眉。
这话倒不是他编的。
而是在瞧见那匣子黑宝石的时候,他立即便想到了萧五。
乍看没什么出彩,通体黑色,神秘得叫人辨不出它究竟是什么。但细瞧却觉得晶亮剔透,独特而迷人。
像萧五的眼。
也像萧五的人。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便要了那匣子宝石,想着给萧五放在屋子里光瞧瞧也好。
此时前方有辆马车停住了。
那马车掀起帘子来,里头跳下来一个婆子,那婆子笑着走上前来,道:“可是安王殿下?”
江舜身后几个侍卫对视一眼,面上神色都有些微妙。
在这样的地方,竟也有能认出殿下的人?
那婆子不敢走近,只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躬身道:“我们家姑娘想来向殿下问个好。”
江舜瞧了一眼她:“丁家的?”
“殿下还记着呢。”马车车帘后,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女声。
江舜没接着她这句话往下说。
他只是生来记性便极为强悍,但凡见过的人或事,都能印在脑中,在需要的时候便调用出来。
哪里谈得上记没记着。
“福仪公主生日时,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如今竟在登州再见到殿下,实在是臣女的服气。”说罢,车帘由两个丫鬟打起来,里头有个年轻姑娘,她缓缓走下车来,站在远处朝着江舜福了一礼,别的动作倒是没再做,别的话也没再说。
待行过礼后,她便站在一旁,目送江舜离开了。
而江舜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三个字。
就那么一句“丁家的?”。
待回到住所,顾卫便又带着那匣子往京城的方向回去了。
“此次去了,便不必再回来了。”江舜道。左右他都是要赶在皇太妃插手之前回去的。
纵然萧咏兰等人都掀不起风浪,但总归会让萧五受了委屈。
当初他同萧五说,她嫁给他,替他守住王妃的位置,不叫别人钻了空子。他便要护佑她滴水不漏。
这方才是江舜真正花了功夫去记住,并且也将花功夫去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