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随着我嘴唇里飘出的名字,唐伯虎肩膀抖了抖,却还是任性地抓住我的手不放。他转回头,看向泪光涟涟的玉凝,我的手,随之疼了一下。我苦笑,放得开吗?
玉凝一福身,作势要退出门外。那纤柔的背影更加轻盈,仿佛随时可能羽化成仙。我闭了闭眼,原来除了我,都清减了。哼,我还真是没心没肺。
直到玉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唐伯虎才转回头来,“慕晗,我,我没有……”
我轻轻抚摸上那有些苍白的双唇,心疼,却也觉得可恨,原来有情有义并不是褒义词。
“哎呀!玉凝姑娘,您怎么了?”碧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此刻听着是那么刺耳。
唐伯虎显然更受不得碧儿的声音,或者是受不得碧儿话的内容。他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我的手指慢慢滑下他的唇,“去看看吧,我也不放心。”我已经分不出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了。
唐伯虎沉默了一瞬,才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拉着我向屋外走去。
碧儿扶着虚弱的玉凝,那惨白的脸色不是装出来的。我忙吩咐碧儿去请郎中,自己接下她的位置,唐伯虎有些执拗,在我的暗示下,也搭上手,在另一侧扶好了玉凝,搀着回房。
我扶着玉凝倒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头看向唐伯虎,他也是一脸的不自在,不知是因我的存在,还是同时面对我们两个女人。金莲不在,我便借口换壶热茶,把空间留给两人,唐伯虎一脸的不情愿,却没有阻止。我叹息着关上了房门,在他们面前,我永远是个第三者,即使拥有爱情,第三者终究是第三者……
我招呼来潇湘,让她帮忙一起照顾玉凝,避免三个人在一起的尴尬。潇湘不情愿,觉得这种事情该有我们自己解决,但禁不住我的恳求,勉为其难的去了。四个人凑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却是无话可谈。唐伯虎始终和玉凝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这些落在玉凝眼中会成为什么,反正在潇湘眼中是无尽的无奈。郎中的到来,似乎缓解了屋内的气氛,可惜庸医一个,诊断毫无创意可言,开了一堆用不上的药。我想玉凝身子弱,吃点也无妨,就让碧儿带着去账房支钱。转身劝慰了几句没价值的废话,碧儿煎好药送来,眼见着玉凝喝下,我才和潇湘、唐伯虎离开。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又见到了那个大着肚子腆脸来找爸爸的女人,妈妈把我掩到了身后,她不希望我看到这些,可是,自欺欺人岂能长久?从那天以后,爸爸再没回过家……
萧飞每天只是围着百韵楼转悠,也不出去逛逛,有点像个宅男。不过自从他来了以后,楼里的治安好了不少,没人寻衅闹事,没人打击报复,好像连耗子都少了。我嗤笑,欺软怕硬果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唐伯虎也会过来,但规矩了许多,绝对的发乎情,止乎礼,小心的和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并在我的默许下,去看看玉凝。我知道他的担心,却无能为力,或者说不知该如何使力。
百韵楼的生意进入了轨道,我懒洋洋地坐在雅间里朝楼下张望,心里尽是无聊。轻叹一声,有条不紊的生活似乎真的不适合我。转回头去,空无一人,这才意识到朱纪不在身边的日子空落落的——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大人们不敢来找茬,孩子们却不懂这些。比如——
“掌柜的。”
“怎么了?谁家办丧事啊,用得着苦着脸吗?”我开始后悔雇佣这个老账房,人是老实本分,可忒笨了点,楼里大事小情不管和他有没有关,肯定全由他出面告诉我,当个冲锋陷阵的烈士。欺负俺尊老爱幼不成?
“掌柜的,您,您去看看吧,那个孩子在后院混耍,萧大侠也拿他没辙啊!”
我一挑眉毛,“谁家的?哪进来的?”
“看样子是从后门溜进来的,这也没人认识啊!”
“嗯——”我伸了个懒腰,“走吧。”以太后起驾的姿态挪着职业方步往后院踱去。
这个小屁孩确实很能闹,把柴火弄潮,厨房一烧,就涌出浓浓的黑烟,诺大的后院跟着乌烟瘴气的,黄黄毕竟是一只友爱的狗,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躲在一旁装没事人……没事狗。我无语,文征明家的动物就是诡异。
走上前,我挑起男孩的下颌,以鸨母的神态打量这个被萧飞勉强制服的小屁孩。谈不上俊秀,生得倒是异常机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比别人多出n个心眼。小男孩很明显不喜欢我精致的食指,作势低头就是一口。可惜,我比他更快,我收回手指,给他额头一记暴栗,一皱眉,这才是狗吧!
“谁教你的?嗯?”
“哼!”小男孩一梗脖子,压根不买我的账。
我笑笑,还是只小蛮牛。正想再开口,却见四大才子之三趁书院午休结伴来此蹭饭。祝枝山走在最前面,看着一院子人围着个小孩子,好奇问道:“慕晗,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遇到个小地痞。”我混不介意的说着,确实没什么可介意的,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而已。
唐伯虎和文征明也走上前,唐伯虎自然关心的是我,文征明却喊了声“是你!?”
众人一愣,视线回转到了小男孩身上,小男孩见了文征明有点发憷,低下小脑袋,转着小脚丫在地上画圈圈。
文征明会比我可怕?我疑惑。听了文征明的解释,我们几人恍然开窍。原来这个小屁孩就是害文征明比赛那日加入残联的“罪魁祸首”。
“哟……挺有心计的嘛!”我忍不住又扬起食指,非礼了一下他的小下颌。
小男孩被萧飞制住,反抗不得,别别扭扭的转着小脑袋。看着他不知是羞是恼的通红小脸,我打趣道:“你叫什么,小家伙?嗯……怎么,你的名字很见不得人吗?枉为男子汉哦!”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个女子不知检点,抛头露面,还换作男装去书院才是大逆不道!”
“你是文征明亲戚?”我把第一反应直接说了出来。
“嗯哼!”文征明清清嗓子,显然是面上挂不住。
我不以为意,继续逗弄着小男孩。
小男孩憋不住了,娇声喊道:“哼!我徐祯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才不怕你呢!”
“哦,你就是徐祯卿?”江南四大才子的最后一位,“前七子”之一,号称“文雄”的徐祯卿。我记得他和与文征明合纂了《太湖新录》,不想现在的关系竟然如此恶劣。我脸上的笑容不由扩大,我是来古代参观名人的吗?“往来无白丁”啊!
“难怪。”唐伯虎点点头,转身看向祝枝山和文征明,三人眼中皆是了然。唐伯虎又善解人意地给我解释了一下,很简单,徐祯卿的堂兄正是那个玩沉默是金的徐祯臣,小家伙当日的行为无外乎是为文鼎书院打击对手,至于有没有人指使或者误导了他,便不得而知了。
我蹲下身,示意萧飞松开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相信你明白,战胜对手,该靠真凭实力,而不是投机取巧。试着排除血缘的界限,用你的心去看待身边的人,你会发现,许多人比你想象中的可爱。好了,你可以走了!”我是投机取巧的典型,但我不希望人人如此,那意味着世风日下。
“你,你不打我?你不是很坏吗?”徐祯卿怎么说是个不到10岁的孩子,不分场合实话都能实说出来。
我笑笑,“我只对坏人坏。”
“那,那我可真走了!”徐祯卿说着,试探地迈出了一小步。
“等等!”我喊住他,在他发出质疑之前说道:“下次来记得走大门,我招待你免费自助!”我承认自己有巴结名人的爱好。
徐祯卿愣了一下,听到免费吃喝马上笑开了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我站起身,对四个表情各异的男人道:“几位请先去雅间小憩,慕晗尚有些事要处理,稍后过去。”转身,收敛了笑容去到厨房骂人去了。柴草不知道检查,后门不记得关,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不该说说?
等我神清气爽地从厨房出来后,才发现四个男人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哎,怕是又被我吓到了。淑女啊,永恒的梦想。
随后在雅间里,我将萧飞介绍给你三大才子,虽然文武不搭边,但四个人的相处还算融洽,文征明似乎改掉了“看人下菜碟”的习惯,转而换成了欲言又止的小媳妇模样。我轻叹了口气,打发人找来玉凝一并用餐。他不是爱慕玉凝,只是还抱着让唐伯虎享齐人之福的美梦,即使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但他,不理解,这个时代又有几个男人能理解呢?
唐伯虎并没反对,或许他也怀着同样的希望,只是出发点看似值得谅解——不关乎爱情,而是责任的负累。遗憾的是,我依旧不能接受,我要的始终是独一无二。玉凝很快来了,见了这一屋子人,难免有点不适应。我邀请她坐到身侧,也就是唐伯虎的旁边,过了好半晌,桌上的气氛才“正常”过来。不过,唐伯虎并不擅长左右逢源;祝枝山、文征明领教过我的脾气,不敢多话;萧飞不知道前情提要更是不会主动开口,于是午饭就在这样“和平融洽”的氛围下结束了。
饭后,我去送三大才子。唐伯虎走在最后,小声说了句谢谢我。我不想他再有所误会,如实解释:“玉凝一个人吃饭挺孤单的,况且闷在屋里对她的身体不好,才找来一起吃的。”
“不管怎么说,还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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