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脂忙客套了一下,又问起我玉凝的练习情况。我简单说了练习进度,半字不提舞姿动作。玉脂略显失望,但还是客气地说:“玉凝妹妹蕙质兰心,加上张公子的细心指导,必然会夺得花魁美誉的。”
哎,我和玉凝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了,也难怪玉脂会心心念念惦记着。截至目前,仅沈妈妈和潇湘二人亲见过玉凝的舞蹈。就连乐师们也是隔着厚厚的纱帐和屏风演奏乐曲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经以讹传讹,添油加醋的杜撰后,更是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使得玉凝的人气指数直线飙升。今儿上午还听芷芙说,如今外围赌场上押注玉凝的人最多。自古赌色不分家,这其中的造势当然是沈妈妈在我的授意下暗中进行的。于是答道:“承姐姐吉言,但愿如此。”
起身告辞,我不在青楼楚馆过夜众人皆知,玉脂并不阻拦,礼数周全的把我送出了天香楼。临了我提醒玉脂要注意劳逸结合。玉脂向我福身道谢,说会铭记在心。
我虚扶了一下,抱拳施礼,转身快步离去。这堪比竞走的速度是很辛苦,可天色渐暗,无柳街热闹了起来。我实在害怕被哪位“迎宾小姐”当恩客强拉进去,才逃命般赶得神色匆忙。
回到萧亚轩时,已到酉时了,玉凝和潇湘正等着我一起吃饭。我笑着坐到桌旁,与两人大致说了下情况,也不顾二人诧异的目光,自行解决“温饱”问题。
玉凝知道我爱吃排骨,紧着给我一块接一块的夹。眼看碗里还有4块存货,我应接不暇,伸出筷子挡住她夹来的下一块排骨,“好玉凝,真是谢谢了,我可吃不动了。”
玉凝毫无介意收回了筷子,一旁的潇湘却忍俊不禁。我和玉凝四目相对,一齐望向潇湘。潇湘笑道:“我才发现,玉凝你们两人倒有几分夫妻相。外人不知的,怕是要误会你们是新婚不久的甜蜜小俩口了!”
“啊?不会吧!”我差点把嘴里没嚼烂的排骨肉喷出来。这就像新婚夫妻了?朋友间互相夹菜的“恶习”不是自古有之吗?搁现代,也是“非典”后才提倡卫生分餐制的,讲究什么让菜不夹菜。
玉凝面色微红,略微责难地说:“姐姐怎么出去了两日,回来变得更爱胡说了?”
潇湘笑而不答,又看向我。我咽下排骨肉,耸耸肩,“无所谓吧,潇湘姑娘明知那是不可能的!”纵然沈妈妈守信未,可我在潇湘面前从没刻意隐藏过。以潇湘的精细,不可能全然未察,只是没明着开口问我罢了。
潇湘见我挑明了说,眼中隐约显出一丝无聊。看来她本想以此多打趣我和玉凝的几番的,没料到我这么快就摊牌了。她挥手示意一旁伺候的芷芙退下,解释道:“张小姐既作男装打扮,潇湘就一时起了游戏之心,并无恶意。”
“潇湘姑娘严重了,慕晗从未有在姑娘面前掩饰身份的想法,男装打扮只是为了行事方便。而且,目前却有不便透露女儿身的尴尬。”哎,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自然而然地留在唐伯虎身边,更好的接近他。
“既是如此,那潇湘依旧称你‘张公子’好了。”
“潇湘姑娘不如直接叫我慕晗来得自在,况且我的名字够中性,不怕惹出麻烦。”
“中性?”潇湘微蹙秀眉,“何为‘中性’?”
我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原以为只有李梦阳那小子喜欢避重就轻、咬文嚼字,不想潇湘也有这爱好,难道聪明人都这样?累不累呀!扯扯嘴角,道:“姑娘不必介意,一个词语罢了。可简单理解为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亦或者尽而有之的意思。”
“哦,”潇湘点点头,“故此为之‘中’,恩,有几分道理。慕晗别再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了,我这30多岁的‘老女人’再称为‘姑娘’岂不讽刺?慕晗若是觉得直接叫我名字失礼,不介意的话,也随着玉凝唤我声姐姐吧!”
我痛快地应道:“好,潇湘姐姐。”潇湘确实比玉凝干净利落,说叫就叫,一点不扭捏含糊,让我不得不喜欢。
玉凝一旁附和,“我就猜姐姐会喜欢慕晗的,这才处了几个时辰呀,就姐妹相称了。”
“人前可不要乱说哦!”我不错时机的提醒玉凝。
“放心好了,‘张、公、子’!”三个字被玉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轻瞪一眼,假意嗔道:“干嘛!吃醋了不成?连调调都变了。”言罢,房间内传出三个女人的笑声。
这一顿饭我吃得胃口大开,像这样轻松随性的气氛是我久违了的。跟着子夜那座“大冰山”的日子不用提了,他分明是个一棒子打不出半个屁的主儿。嗯哼~当然,也没人敢给他一棒子。之后到了唐家,有唐广德和邱氏两位家长在,我也不敢放肆不是,吃饭时难免有几分索然无味。
饭后,我拉上潇湘一起去玉凝房里敷面膜,大谈特谈美容之道。
潇湘果然是有些招法儿的,平日就刻意多吃蔬果、燕窝、蜂蜜……但凡对皮肤有益的食材是常吃不断,我们在这方面颇有共同语言。我躺在贵妃榻上补充了一句,“还要记得用第二遍淘米水洗脸啊。”
潇湘倒在另一张软塌上问:“淘米水,为何?”
“能美白肌肤,据说里面含有水解米麸,水溶性维生素及矿物质会残留在水中。维生素b群的含量特别丰富,维生素c更是美白佳品。且由于纯粹天然,就算是敏感性肌肤天天洗也没关系。”我化学一般,能解释到这种程度已属难得。再说,就算我解释清楚了,她们也听不懂啊。
“慕晗知道的真多,上次还告诉我用蒸熟的热米饭团擦脸来着,说是能祛除黑头,什么孔的。”躺在床上的玉凝感慨着。
“是能吸附出毛孔里的污垢和杂质了,同时还可以润滑肌肤。”这哪算知道的多呀,根本是基本常识吗。我打了个哈气,“以前在学校,女同学的话题除了男生就是研究这张脸了。我成天听着,想不会都难!”
“学校?女同学?慕晗莫怪我多事,这些东西是我们闻所未闻的,是慕晗家乡的吗?”
我满脸黑线,谈得投机一时又忘形了,竟然忽略了她与李梦阳心细如尘的“共同爱好”。我傻笑两声,岔开话题,“咱们不谈这个!要我说啊,最重要的就是心态。咱们女人的前半生确实得利于先天遗传,可后半辈子就靠自己的各方面打理了。”
潇湘没有介意我岔开话题,反倒是深表赞同,“是啊,对世事的看法不同,会给一个人的意识深处带来很大的影响。”
“所以才有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这里的性格不一定是天生的,也有后天养成的。”
“‘性格决定命运’吗?呵,的确,至少会左右人生选择。”潇湘有一瞬的黯然。
我和潇湘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目的无非是借机开导玉凝。奈何当事人思想觉悟不高,除了淡淡说了句“或许吧”,就再没了动静。我和潇湘互视一下,都在彼此眼中读出了无奈。
在这个女子贞洁为天、严酷禁锢着两性关系的封建时代里,从青楼走出来的女子能像潇湘一样活得潇洒随性的,或许真是罕如沙金。而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责难?我从懂事时起,就没有经历过欺凌摆布,但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我,深谙人言可畏的道理。也许对玉凝这样坚贞的女子来说,时间是唯一疗伤的圣药,只有岁月的冲洗才能慢慢解开她的心结。
就这样,我们三个性格迥异却惺惺相惜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过了两天。我终是挂着皋桥西边的比赛场地,趁玉凝和乐师们和练的工夫悄悄溜出去侦查地形。
随便向路人打听了一下,那人马上为我指明了百韵楼具体方位。看来那座荒废8、9年的酒楼,至今在苏州人心中仍有分量。我心中多了份好奇,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不,不会吧?!”我瞪圆了凤眼,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苏州第一酒楼。单规模来说,也够得上现代的中型酒店。但这并不是我惊讶的真正原因,这百韵楼果真荒废多年?完全不似多年饱经风吹雨打,倍受自然力摧残的惨淡模样。高高的粗实木质三层结构,褪去了漆上的颜色,留下些许暗红老绿。虽然老旧不堪,但根基依然坚硬稳固,想来当年建造时是下了工夫。外形保留得出奇的完整,我是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建筑与多年无人打理、缺梁少栋的破屋联系起来。即使没留下任何痕迹,仍觉得这里定期有人打理。
我看得疑惑,脚步不停进到里面一探究竟。按面积来说,一楼大厅四、五百平,二楼、三楼围绕着外墙设有雅间,属于中空建筑。抬眼望去,视角开阔,可以直视顶棚的房梁——蛮适合做演出场地的。
工匠们拆除了多余的柜台橱架,在一楼大厅中央搭建起了四四方方的临时舞台。远远看去,大概60多平。规模式样大抵成型,几名工匠攀附其上忙着处理细节。
我对比赛场地大致有了数,又见楼中烟气灰尘漂浮有些呛鼻子就不再多留,轻轻掩住口鼻退了出来。不期然遇见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熟人”。我淡淡一笑,“想不到艳情姑娘对‘房屋改建’也有兴趣。”
艳情回我个颠倒众生的妩媚笑颜,奈何笑意未达眼底,“艳情是来看看那些粗人要把百韵楼祸害成什么样子。倒未知原来张公子的兴趣在此。”
“祸害?呵呵,姑娘用词未免太严苛了。”
“哼!会吗?或者百韵楼根本不愿被人肆意改建。”艳情保持着微笑,那笑容依稀泛出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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