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外连接着一片绿草地,此刻因为拍摄需要已经封锁了一小块区域,并没有多少人。
此时正值倒春寒时期,气温已经连续几天走低,沈清穿着衬衫,吃进一口风,也会冷得哆嗦。
谢辰父亲站在车门边,穿了件黑色西装,背部笔挺,低着头,只看背影还以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气质优越。
或许是听见沈清靠近的高跟鞋脚步声,他回过身,脸上挂着可以用和蔼来形容的笑容。
人到这个年纪,自然保养得再好也会生出皱纹。眼前的人也不例外,眼角和额头的细纹随着笑容显现出来,看得出年纪,亦能从五官看出他年轻时应是很英俊的。
他没有系领带,衬衫第一颗扣没扣上,大概是因为扣不上,他的脖子有些粗。正式中带着点随意,并不是沈清想象中的不苟言笑。
沈清走到他面前,他面上带着微笑,没有大多数中年男人有的烟草味,整个人很清爽。
“你是沈清吧?”他笑问。
沈清点了点头:“你是谢辰的父亲。”
她淡淡地用陈述的语气回应。
“是,我叫谢宇,和你的父母是朋友。”他理了理微微卷起的袖口,抚平,又抬起头,“上次见你,你还没出生。”
谢宇逃避得很彻底,妻子去世以后,只有工作能麻痹他,在所有情感上他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沈清默了默,带着公式化的笑容:“隔着肚皮不算见过,今天是初次见面。”
对方是谢辰的父亲,她以礼相待。但对方是个丢下谢辰多年不闻不问的混蛋,她的笑容没法发自内心。
谢宇对她的态度并不惊讶,低头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嘴角:“小时候你和谢辰的娃娃亲还是我和……我夫人给你们订的。”
话语间稍有停顿,只一瞬,面前的男人好像又缩进了他回忆的蜗壳中,惆怅爬上了他的眉间。阳光刚好从树叶缝中穿过,沈清觉得他虽挺拔且保养得当,却透着很明显的疲惫。
心的疲倦,显现到精神面貌上。
沈清欣赏他对妻子的深情,但绝不认同他因为深情就把责任一味推卸给年幼儿子的行为。
过了半晌,沈清说:“那个娃娃亲后来作废了。”
“嗯。”谢宇应下,“不过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
“是,最后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经过了许多弯弯绕绕的岁月,浪费了许多时间,产生了一些误会,但还是在一起了。
谢宇欣慰地一笑:“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他以后可以开心幸福,不要再陷在过去里。”低下头,“我对他很是抱歉。”
沈清沉默了许久,没有像普通的后辈安慰长辈一般,反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问题:“当然,您作为父亲是应该对您的孩子感到抱歉的。”
谢宇错愕地把视线重新挪回沈清那双灵动又漠然的眼睛上。
“他贪玩生了病,有错,但最大的错不在他。他的一次生病并不是导致您夫人过世的直接原因,如果在医院里能多一个人帮她分担,或许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沈清低下头,神情有些哀忧,“说到底,没有人能料到将来会发生的事。你是,他也是。”
她抬起头的刹那,草坪边的树被风吹得正响,响吹奏着乐曲时快时慢,音调时高时低:“不难看出您对夫人的情深,但是您万万不该把气撒到她和你的孩子身上,她一定希望你们都很好。我想谢伯伯您一定懊悔过当初为什么在接到夫人的电话后没有及时回家,同样的,谢辰也一直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贪玩。”
沈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话不带喘气,谢宇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同时他也根本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沈清长舒了一口气:“我对您有点埋怨,毕竟您丢下他那么多年,让他和我们家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却又依靠着血脉的联系让他离开了四年。这一切,是因为您的逃避心理,即使心里知道自己也有责任,但是表面上并不想承认,对吗?”
沈清当然知道这其中还有谢辰自己的一些心理原因,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在美国的谢宇。
“很抱歉。”谢宇微微弯下腰,视线向着地面几秒。
“但您是我父母的朋友,也是谢辰的父亲,我不想一直埋怨你,同时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她顿了顿,走近一步,原本漠然又疏离的脸上扬起笑容,泛着晶莹的点点光芒,“谢伯伯,您和谢辰,可不可以好好爱对方,弥补你们这么多年失去的亲情。”
从认清她和谢辰并不是血脉上的一家人的那刻起,沈清就知道沈家和谢辰的关系再亲近,也是不可能代替他亲生父亲和母亲在他心中造成的空缺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份感情空缺一定得是谢家人才能填上。
谢宇站在那里许久没有答话,久到太阳都移位,久到小助理都来找沈清。
“好,”谢宇笑着说,“你很适合他。你很开朗,有什么说什么,和他很是互补。”
谢宇以谢辰父亲的身份和沈清说了许多许多。
比如谢辰在美国的四年中情绪有多不稳定,他在那里才有年少的叛逆,时常出走。谢宇偶尔升起愧疚的心里去照顾谢辰,在梦中还能听见他叫着沈家人的名字,尤其是沈清唤得尤其多。梦里的世界似乎才是他向往的。
而他作为父亲,好像已经不在谢辰的世界中了。
也许父子俩是都心存愧疚,却谁都无法向对方说明从而释怀,这份歉疚就这么长存了二十多年,至今也未解开。他们的关系和陌生人比,并好不到哪里去。
谢辰的性格其实挺封闭的,他之所以有写日记的习惯是因为有许多话他并不能说与旁人听,他喜欢藏着心事,喜欢隐忍,喜欢戴上冷酷的面具。
总得有一人去揭下这一切。
谢宇离开的时候,沈清望着那片绿草坪,是春天新萌生的芽,嫩绿的叶子,刚被割过,一股草腥味漂浮在空中。
很春天。
该割下的要割,该生长的也要卯足了劲生长。
拍戏期间,沈清切实体会到了公开的好处和坏处,比起被人“观赏”的坏处,她最大的收获就是见人的自由。
谢辰有时带着午饭来探班,没有人会多说什么,只要他不影响拍戏进度,有时他甚至很受欢迎。
毕竟看着这样一张脸吃饭,挺赏心悦目的。再者他不多事,反而时时会给剧组提供帮助。
“昨天你父亲来找我了。”
沈清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嘴中,仰头嘴不碰瓶壁地喝下饮料。
谢辰的身形明显一顿。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了一遍沈清油油的嘴角,她躲开瓶壁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菜早就将她的唇周染色。
“他回来了?”他淡声问,垂着眼,风吹开他的领口露出一排齿印,沈清刚才的杰作。
沈清咳了咳,转移视线:“嗯。你不知道啊?”
谢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光还是看着慢条斯理吃饭的沈清。
“你不问问我们说了什么?”
谢辰眼含笑意,看上去其实并没有多好奇,却还是配合地一问:“说了什么?”
沈清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像是一只骄傲的猫咪在邀功:“我作为他朋友的孩子,作为他未来的儿媳,非常不留情面地指出了他的逃避心理,替你出了口气。”
谢辰宠溺地望着她,接着用纸巾拭去她嘴角的油渍,拧开一瓶新的水递给她:“很威武。”
夸得相当不走心。
但沈清很是受用。
她娴熟地接下谢辰的照顾,继续诉说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但是我也没有一直说他啦,毕竟他是你爸爸。我和他说,以后一定要当个好爸爸,弥补一下这么多年父爱的缺失。”
沈清的小嘴叭叭不停,谢辰牵起嘴角,眸中柔和得像是春风,徐徐吹起岸边的柳条,吹起满天的飞絮,温柔温暖。
低头,他捧着沈清的手,落下的目光仔细端详着。
纤细的五指,手掌心捏起来却肉肉的,捏起来很软乎,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又显得骨感,放在谢辰的手掌上,尤为小。
“谢辰以后我是不是要要改口啊,叫他什么啊,叫爸太奇怪了。”
“谢辰谢辰,以后他会住在a市吗?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尴尬哦,毕竟我骂过他嘛。”
“谢辰……”
她有说不完的话,油油的手被谢辰握在手心里也不觉得奇怪。
谢辰拆开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仔细地擦拭她的手。
等她说累了,才插上一句话:“换只手。”
“哦。”沈清睨了一眼,自然地递过去,“今天的鸡腿味道不错,忍不住多吃了几只。”
这鸡腿长得奇形怪状,无法用筷子或是叉子征服,她只能用纸巾包着开始啃咬,但手上还是沾到了不少油。
好在她现在正在自己的休息室里,而小助理也不在,她不够斯文的形象没有暴露,她大抵还是维持着女神形象。
“谢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又闪过狡黠的光芒,“你有洁癖的吧?”
“嗯?”谢辰不明所以。
下一瞬,沈清起身,腿将座椅向后推,弯下腰吧唧一下在谢辰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有一丝丝油的唇印,末了没给谢辰复仇的机会,一溜烟跑进了洗手间。
谢辰在原地愣神了一会,失笑出声。
真该感谢自己刚才好歹擦拭了一遍她的唇周,否则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怕是要泛起油光了。
沈清在获奖以后的沉寂是大多数人没有预料到的,她的微博数月未更,一个商务未接,只听说粉丝又给她画了哪些剧本的饼。
本该是抓住机会大赚钱和上综艺的时机,她反倒没有,安安静静地退了下来。
除了演戏,什么也不参加了。
身上唯一的商务也只剩下了自家人的yc珠宝。
她已经成功凭借自己的力量够到了自己想要到达的那个世界,有了一些剧本的选择在她面前。
同时,因为身份的公开,她没有办法否认自己今后将收到特别优待。
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就是如此。
即便她客气地拒绝那些优待,那些优待还是会无声无息地来到她面前。
一来二去,沈清干脆舍弃了除她本心外的一切资源。她不缺,她也不想贪。
某天,沈清刚要从剧组撤离换个地方拍摄,一晃眼就看到了余苏苏,她牵着另一位的手走过来。
沈清寻了寻记忆,对,这是她前不久公布的男朋友。
她和她有多久没有联系了?一年多还是两年?躺在列表里却是完全的陌生人。
每天,她们大约都能看到彼此的消息在微博或者各种娱乐版面上,又或者是从业内的人口中听说些什么,但没有再和对方说过了。
这次相见,大概是剧组刚好都借了同一个地方拍摄。
沈清打着遮阳伞,慢悠悠地跟在提着包的小助理身后,原本打算就此经过余苏苏的身边。
“沈清。”
她笑着和男友说了些什么让男友离开一会,男人狐疑地多看了沈清一眼才走。
沈清看着面前的余苏苏,看着她彻底从余淑成为了余苏苏,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高一时的影子。
她的人气大约从一年前开始下跌,原因是有一个和她很相像的小花空降了,小花比她们都要更年轻,颜值风格上更甜美,更有观众缘。
最重要的还是对方的资源比余苏苏好很多。小花背靠着大公司,又是公司力捧的新人,一部剧火了之后各种资源跟上,一下子就让原本中意余苏苏的一批路人粉移情了。
至于她的新男朋友,是个名导的儿子,虽不是圈内人,但能给她提供的帮助想来也是不少。
沈清虽不能苟同余苏苏曾经和她说的观点,但她大约能理解余苏苏的那套逻辑。
有的时候,资源就是这样不公平的。
她站在高处,说任何话都很风凉,她只能闭口不言看着,最后的结果都是余苏苏个人的选择。
“好久不见。”她笑着将视线从男友身上挪移回沈清,攥着手里的衣袖,笑了笑。
“嗯。”沈清点了点头,伞歪斜地往余苏苏那里靠拢过去,把她也拢进了一片阴影中。
余苏苏今天背着一款香奶奶包,衣服也是,周身皆是纯白,艳丽的唇彩就显得突出。
她低下头在包里翻找了一会,从包里找出一样物件递给她。
沈清觑了一眼:“这是什么?”
余苏苏:“严语阳房间里找出来的。”
沈清微微愣神:“怎么没有把他交给严语阳或者是警方?”
“因为没有必要。”余苏苏揉开沈清的手心,把物件放进去,抬头笑了笑。
沈清蹙着眉头盯手里的物件,小小的一个盒子,浮雕挺是精美,只是落了灰,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沈清,”余苏苏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把她飘远的思绪来回来,正色道,“我挺讨厌你的。”
“……”沈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为说这话给自己听?
“因为你什么都有。”
沈清听着,没说话。
“但其实也不是你的错。只是我没法不讨厌你,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
“嗯,我认同。”沈清答,不紧不慢地把盒子先收进了口袋中。
余苏苏的视线跟着她的一举一动,笑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谢辰自己,谁最早知道他喜欢你吗?”
“谁?我哥?周书昊?”
余苏苏摇了摇头:“我。”
沈清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答案,眉头皱成了一个倒八字。
“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知道。”
都说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时,对那个人的一切事都会很敏感,余苏苏就是。
她比严语阳有自知之明,高一的假期见过几次谢辰,看过他和沈清之间的亲昵,自然也看见了那道结界。她知道自己闯不进去。
她瞧着沈清,总觉得她总有一天应该会遭受社会的毒打。
毕竟年少时的她什么苦也没有受过,什么事都有人帮她做。
那个时候余苏苏就很期待沈清以后会是什么样。
没成想,还是老样,不会丧气,不会气馁,这也是余苏苏羡慕的一种性格。
“我走了,我男朋友该想我了。”
沈清低着头,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手指伸进口袋里摸着那个盒子,视线不自觉追随着余苏苏远去的方向。
她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摆着一个钱包,是大约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记忆中谢辰就有一个差不多的。
钱包的表皮已经花了,青灰色的物质附着在上面,沈清轻轻拍打了下。
翻开钱包,里面还有几张现金,多年未被人使用。
右侧的透明pvc卡包里叠放着两张卡。
在表面的是一张书店的储蓄卡,沈清知道,就是家右手边直走大约八百米的一家书店,客人不多,但是一直坚持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在那。
抽出那张书店的卡的时候,底下的一张跟着出来了,漫长的年岁中,两者合二为一了,黏在一起。
沈清费了挺大的力气,才听“啵”地一声,两张卡被分开。
伞被她夹在颈部和肩膀之间,歪到了左边,把她暴露在暖阳下。
可她无暇顾及。
背后的那张既不是银行卡,也不是什么身份证明,而是她的照片。
她高一入学时的军训照。
即便照片泛黄,她还是能看出里面的自己黑不溜秋的,和拍摄《象群》时差不了多少,咧着嘴笑得傻气。
这一看就是放大了班级合照后又裁剪下来了,像素不高,细看有些模糊。
这是谁的钱包?
她在其中寻找着线索。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左下角看见了两个刻字,深深地嵌在了皮中。字体很漂亮,或许是在店里找专业人士刻下的。
两个字,她再熟悉不过——
谢辰。
即便她一直知道谢辰早就心属于自己,但是再看到证据,心里也再次颤动。
原来那么早以前,他就这样喜欢自己。
她忽然很想敲打他隐忍的性格,什么都不说,他们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可她又想,如果那时谢辰告诉自己,自己是不是会惊慌失措地跑掉。
毕竟——哥哥怎么能喜欢妹妹呢。
沈清的大脑停顿了一会儿,又升起疑问,既然是谢辰的,为什么会在严语阳的家中?
难不成是严语阳偷的?
合上钱包,放回盒子中,沈清把盒子揣进兜里,让司机一脚油门把她送到了谢辰的公寓下。
她躺在谢辰的床上等着他从公司回来,期间又好好打量了一番他的房间,看上去还是那么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的房间。成片的灰色看着冰冷又简洁,连装饰物都不舍得多摆上几个。
躺着躺着,她睡着了。
她只是想要看看谢辰几时会回来,便没有打电话。
谢辰回到家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餐桌上喝了一半的冰水,一滩水渍化在瓶底的周围,喝水的人不在客厅,大抵是在卧室。
一走近,就瞧见沈清花样的睡姿,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上面,呈现出一个卩的形状,上半身扭着,心脏贴着床面,柔软的脸颊挤出一些肉来。
谢辰在床侧坐着,一盏小小的床头灯亮在左侧,照亮沈清睡梦中的脸庞。
他笑了笑,她倒是不客气,一身外衣躺在床上。大抵是累困了,摸索着就爬上了床。
看她在梦里也不安生,蹙着眉,一只手还揣在自己的衣服口袋中,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谢辰想去松开她的手,让她好好睡一觉。
修长匀称的指骨伸进沈清的口袋,触碰到她的手几回,也不见她醒。谢辰便放下心把东西拿了出来。
摆在手心上,能看见浮雕夹缝中的一些灰尘,看着不像是沈清的东西。
想要放到桌面上时,沈清翻了个身,一条手臂不偏不倚地拍打在谢辰的手腕上,手一松,盒子落在地上,叮叮的几声,铁质的声音。
沈清惊醒,倒抽了一口气,揉起了惺忪的睡眼。
谢辰睇了一眼地上的东西,盒盖在摔落的过程中掉了下来,里面的钱包翻了出来。
他停滞住了,低头看着。
不过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很多年以前的钱包,里面放着谁的照片也一清二楚,沈清这次找来家中的目的也就明确了。
睡醒的沈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他拾起,交到她手里,自然地等着她的问话。
沈清也不客气,拿出自己的照片和和柔柔地说:“这是你的吧?”
和柔主要是因她才睡醒,没多大力气调整语气,说出口的便糯糯的。
谢辰看着那张照片里的人,牵起唇角:“嗯,是我的。”
在“是”字之前,他的口型似乎是“人”。
沈清眯着眼,觑了觑照片里的自己,又觑了觑谢辰:“别贫嘴。这是余苏苏今天交给我的,说是严语阳家里翻出来的。”
闻言,谢辰才恍然大悟。
他高二时不翼而飞的钱包,他原本以为是被小偷顺手牵羊了,又或是自己大意落在了某处,没成想是被严语阳捡或是偷去了。
听了来龙去脉,沈清啧啧了两声。
“他根本不是喜欢我,他只是自卑。”
因为沈清和谢辰是难得的没怎么吹捧他的人,他不习惯,也接受不了。
他更接受不了看不上他的沈清,有一个关系亲密的却不是家人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谢辰对沈清的爱恋时,才萌生出了一切诡异又变态的想法。
沈清扬着眉头,揶揄道:“不过我真不知道你喜欢我的程度那么深啊,要把我的照片夹在钱包里时时刻刻看?话说这是我们班集体照上裁下来的吧?你怎么也不找一张好看点的,非找我被晒得最黑的时候,这还是我最不修边幅的一段时间,照得也丑。”
“嗯,”谢辰点点头,“丑。”
“你!”
“所以有纪念意义,”他笑道,“毕竟除了这一张,都太惹眼,我看多了,容易心乱。”
……
沈清瘪着嘴,被他突然的情话撩拨得红了脸,一会儿红晕就从脸颊爬到了耳朵,慢慢烧遍全身。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情话?油嘴滑舌的。”
“嗯……”谢辰装作思考,“无师自通,或许是有感而发?”
他故意这么说,笑着看沈清的反应。
沈清生气地背过身去。
“小清,明天要拍戏吗?”
她沉默了好久才给面子回答了一句:“不用,你没空陪我吗?”
“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谢辰沉默片刻:“去见一见我的母亲,你要一起吗?”
沈清一怔,慢悠悠地转过身,眼中是谢辰平静的神色,可他越平静,沈清好像就越能从中读出悲伤。
谢辰的性格就是如此,忍着,不表现出来。
“嗯。”她点点头。
晚上和父母通电话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明天是谢辰母亲的忌日,也就是他生病却意外造成谢辰母亲去世的那天。
就是这天,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命运有的时候就是一个玩笑。
带给了他无尽的悲伤,但也因此让他和沈家的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翌日,是阴天。
谢辰母亲陵墓所在的墓园在一座山上,沈清来过很多次,因为这里也是埋葬着她爷爷奶奶的地方。
或许不为了让沈清多想,父母从没有带她去过谢辰母亲的墓前,每次都趁着她玩耍的时候,偷偷去。
小时候不懂事,来扫墓的时候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因为每到那个时候,总能吃到一些平时家里不会做的菜肴。
通往爷爷奶奶的墓碑的路上,还有几株特别漂亮的树,郁郁葱葱的,一眼望去皆是令人放松的绿色。每次到这里,沈清都觉得心静下来了。
穿梭在树林间,在花丛边,在一条潺潺的溪流边,偶尔还能围观其他前来扫墓的人边嗑瓜子边打牌的景象。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故人已经逝去多时,再来时,有些人心里已经不再只有悲伤,只有一种释然和继续好好生活的美好愿景。
有些家庭并不将此事看作是多么严肃的事。
而有的,哭得梨花带雨,有的,哭得稀里哗啦,那啼哭声沈清站在几十阶台阶山都能听见。
她认得爷爷奶奶的方位,跟着谢辰走时还指给她瞧。
索性,他们也去了爷爷奶奶的坟前。
坟前又有些落叶了,轻轻扫去。
沈清半蹲半跪在前头,一袭深色的长裙拖在地上:“爷爷奶奶,这是谢辰,小辰啊,你们见过的。”
爷爷奶奶在世时见过谢辰几面,后来沈家来扫墓时并不会带上谢辰,毕竟血缘上,他并不是一家人。
“他现在也是我的男朋友了。”她拉了拉谢辰的手。
“啊?你们问我什么时候和这个人结婚啊?”沈清笑着斜看谢辰,“那要问他咯。”
“很快了。”谢辰低头一笑,接着陪沈清一起在爷爷奶奶墓碑前放了鲜花。
“什么很快,我答应了吗?”
谢辰:“你要拒绝吗?”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嗯,”谢辰抿嘴点点头,“看来我得准备多几次的求婚方案。”
……
谢辰母亲的墓在更深处,也更高,爬坡许久,沈清气喘吁吁地停下休息了好几回。
也许是为了看前来的人的心意,有些墓离大路隔着十万八千里,需得走上很久,但那片墓地也是最贵的。
沈清还不知道谢辰的母亲长什么模样,她从来没有好奇地问过,毕竟在从前,她一直不觉得谢辰是谢家的人,没有实感。
眼前出现了几株广玉兰,此时的花还未盛放,却见一朵朵花苞藏在叶片里,隐约现着白色花朵的雏形。
高大的柏树在墓地边形成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青阶平缓,台阶缝隙处长出的草叶并未被处理,衍生出一种自然的美感。
谢辰母亲的墓地就在中央,被打扫地很干净,黑色的碑中嵌着她的照片。
沈清凝眸细看,看得有些出神,许久才觉自己失理了。
谢辰的母亲长得极漂亮,沈清从没觉得有人比自己长得还好看,今天是第一次这么觉得。
谢辰的母亲唤做李清芳,名字属于那个年代,也有着那个年代的风韵。
她长得清纯,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有些卷曲,蓬松地占据了整个画面。眉眼间极温柔,一看便是一个性格极好的人。微微一笑,笑容好似能融化冰雪。
沈清看着谢辰,又想起谢宇。
或许正是这样的人才能融化那样的人心里的冰山,也正因为失去了她,谢辰的父亲才找不到积极向上的方向了,他失去了他的阳光,只能在黑暗里跌打滚爬,逃避不动成了最安全的方式。不要提醒自己,太阳的离去本可以避免。
沈清小嘴抹了蜜似的牵着谢辰的手,弯下腰,一个劲地夸赞李清芳长得好看。
弯弯的眉眼又像照亮黑夜的月亮,一睁圆又像那太阳。
恰好今日的阳光特别明媚,穿透林叶间,照射在沈清的身上暖洋洋的,自然也在她的瞳孔中添了许多光芒。
从墓园上走下山。
路上沈清慢悠悠地问:“你记忆中的她是什么样的?”
毕竟那时,谢辰还很小,记忆并不完全,通常来说,只有特别深刻的片段才能被保存下来,让人成年以后都无法忘怀。
“很温柔,总是笑着。”谢辰停顿片刻,“也记得她抱着我在医院里奔走,后来掀开了医院急诊室的透明帘子,消失了。”
消失了。
多么委婉却沉痛的词语。
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还要漫长难耐,两人沉浸在哀愁的情绪里,话不多,偶尔说上几句,大多时候耳边都是鸟叫声。
此时还不到清明节,来扫墓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遍布着山头,听不到太多嘈杂的人声。
走到半山腰,一个没有预料到的人迎面走来。
谢辰看见他脚步便停驻在原地,对方亦是,两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男人对望,却无言。
“谢伯伯。”沈清微笑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冷寂。
谢宇的视线挪向沈清,露出和蔼的笑容:“小清啊,你怎么也来了?”
“和您一样啊,看望重要的人。”
想来谢宇在美国的这么多年,他没有到墓园来过。
他怀念的方式是对着昔日的照片,沉浸在从前的回忆中。
这是非常典型的没有勇气面对。
今天他能来,是改变。
“我们已经要走了,伯伯您现在上去吗?天快黑了。”
谢宇低头提了提自己手上的几个袋子:“无事,我有很多话想说,想今天一次说个够。”
沈清目光放低,点点头:“好的,伯伯还是早点回去,天黑了下山不方便。”
“嗯。”他一边应着,一边瞥了一眼一旁的谢辰。
两父子真是一模一样的冰冷,面对彼此总归有点傲娇,心里都知道这不是对方一个人的错,但就是拉不下脸来好好说话。
沈清二话没说掐了一下谢辰的腰后,咬着牙快速又小声地说:“你哑巴了?”
“父亲。”谢辰开口。
“嗯。”
谢辰又低垂眼眸,睫毛在满天如火如荼的晚霞中被染红。
第一步,走得很小,但是很重要。
沈清、谢辰和谢宇背对背走着,一个上山,一个下山。
耳边隐约听见了一把枷锁被打开的声音,咔嚓一下,尘封已久的东西跑了出来。
“小清。”
“嗯?”
“谢谢你。”
女性群像戏拍摄完的那天,沈清故意和谢辰说了谎,告诉他说是明日才结束,实则悄悄蹲到了他的公司楼下。
说来她一直不过问他的事业,不打扰不参与,甚至连参观都没有参观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没有兴趣。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应该,怎么说她也应该去参观一下。
这件事她还拜托了周书昊,毕竟她真的对这些不甚了解,即便是从前谢辰邀请她去,她都以不感兴趣为由拒绝了。
周书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乔装打扮的沈清,抽了抽嘴角:“你这是什么意思?”
“隐藏身份啊,没看出来吗?”她转了个圈,头上包着的围巾瞬间散架。
“你这是玩角色扮演玩上瘾了?”他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沈清,乱七八糟的一通穿在身上,他都看不出她扮得是什么,更像是精神不太正常的人,“你看上去像是来讹诈的人。”
“开什么玩笑,我扮的是爱慕谢辰的人。”
“谁?”
“哦,就假装我是另一个不相干但爱慕谢辰的女人。”
“……”
周书昊无话可说,决定将这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女人交给谢辰自己处理。
他只带她到公司大楼一楼,然后就离开,剩下的让她自己闯关。
沈清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机灵地看了圈周围,昂首挺胸走出猫步。
“你好,我预约了见你们谢总。”
对方抬起眼看了看她,身上的妆扮像是调色盘打翻了,起码有六种颜色。大红唇涂出边界,右侧还晕出一道,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您的名字?”
“沈岚。”她胡诌一个。
对方果然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并没有您的预约记录。”
“不可能啊,我明明打电话来过,”沈清并没有打算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就为难公司的员工,也不是真的没有分寸,毕竟恶作剧的对象是谢辰,并不是公司的其他人。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我在这里等他吧。”
“好。”对方为难地应下,“需要喝点水吗?”
沈清摇摇头。
现在是下午四点,她数着时间,倒是要看看谢辰这工作狂要工作到几时。
等着等着,月亮都出来了,天空都被泼上浓墨了,也不见谢辰下来。
沈清索性发了条微信给谢辰:「谢辰,我的人脉告诉我今天你公司去了一个爱慕你的女人!你解释解释。」
谢辰:「你的人脉?爱慕我的女人?」
沈清:「你别管谁告诉我的,这是我安插的卧底,你别想知道。我听说她现在还在楼下等你呢!」
谢辰:「楼下?」
沈清发了几条过去,那边的信息停了许久。
身边的工作人员接到了总裁办公室的电话,悄悄打量着沈清,轻声细语汇报。
“知道了。”
谢辰叹了口气,失笑。
沈清还在不懈地发着消息:「谢辰?谢辰你人呢?」
沈清:「好啦,我是恶作剧的。」
没等她再发出一条,专用电梯叮地一声响了,她低着头没注意查看。
直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你就是那个爱慕谢总的女人?”
她抬起头,愣了愣。
“跟我上来吧。”
这人,她见过,谢辰的助理谢天添。
负责送盒饭,还负责接送人,什么活都干。从前关雨形容他为机器人。
她跟着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传来讨论声:“怎么回事,谢总不是和沈清的感情很稳定吗?”
沈清呛了几口。
感情谢辰是要陪自己玩这角色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