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安入殿,欠着身子走近他的身侧,根据礼貌端来一个放了宫中妃嫔的名牌的银盘,呈在他眼前。
“陛下,该翻牌子了。”
白史木回头,看着那银盘,笑着揉了揉额头,眸底表露出一抹讨厌,猛地一挥袖便把银盘掀翻。
“朕今晚去楚茨殿!”
“陛下……?”何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提示一句,“自皇后娘娘离宫后,楚茨殿里未有人居住。”
“朕知。”
白史木已大步走在了前方。
踏着零碎的月光,他晓得自己忏悔了。
为什么为初就那般放她离开了呢?
哪怕能见上她一壁,哪怕听她损几句,哪怕她日日都哄笑他,又有何妨?她的话大约尖酸刻薄,可那些话,总比另日复一日听得那些层见叠出的阿谀投合来得入耳吧?
江山与女人,究竟选哪个。
此时现在,如果有时机让他选,他想:他会选她。
这万里美丽再繁华,却困死了他的平生,犹如一个精巧烦琐却毕生不得出的笼子。哪里有与她快意江湖,轻歌牧马从容康乐?
想到这个,他内心一软,进入楚茨殿的步子更轻。
何承安懂事的点上了烛火。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屏风边上,想到她临走前那一晚,她双眉紧蹙的睡在床里,他就躺在床边上的样子。
她那会儿一脸都是不从容,像是恨不得把他撵走,偏生又害怕把他获咎了,连续强忍着情绪,那小脸上的表情,时阴,时晴,时嗔,时怨,足有半个时候,幻化连续,可哪怕欠伸连天,她仍顽固得不肯拜别。
他连续看着书,其实心思未在书上。
由始至终,他都是瞄着她的。
由始至终,他都在心神恍惚。
可直到他狼狈地去净房洗澡,内心其实并不断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强制她就范。说究竟,他是不忍她痛苦的。
他在床沿上坐下来,拉过一角被子,盖在腿上,就如那晚普通,拿一本书来,脊背轻靠在床头,在一抹灯火的幽光中,堕入了一片面的冥思。
翌日上朝,白史木当廷宣布了对白风信的录用,制定文书便授予官印。在满朝文官的惊奇与醒目中,白风信只是浅然一笑。他倒是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做一回文官。
入了朝列,他与白构虚托一番,便见兰子安出列。
“臣有事启奏。”
白史木手轻抬,“讲。”
兰子安没有仰面,恭声道:“高句国使者昨夜三更到达都门,微臣已将其安设在金陵东的江东驿。这是高句国的奏报。”
在白史木的表示下,何承安将兰子安手托的奏报呈了上去。白史木看完内容,淡淡扫一眼奉天殿里的众人,又将它递与何承安。
“念!”
,高句国自夜二十七年尾月起,为时半年的内哄已平息,大将军李良骥败北,被高句国撵入大晏境内的毛怜卫一带。高句国王来函称,愿履行媒介,前大晏称臣,便望大晏给个利便,擒拿反贼逆首。除此,并督促文佳公主与冠军侯的婚事。
先前辽东事发,前来和亲的永宁公主死,文佳公主伤。陈二虎将文佳公主带回都门,她连续被礼部安设在专为欢迎外使的晏宾楼,已有数月余。
关于此事,朝中连续有研究。
但白史木始终未有令文佳公主与陈二虎结婚,也没有就自己登位之便利,将成为长公主的胞妹白如娜抬成冠军侯正妻。
他连续在守候高句国的战势结果。
一来这一桩和亲之事是夜帝在位时定下的,他新君上位,无论内外事件,都欠好抗衡太上皇的圣意。二来李良骥如果是造反胜利,高句公主天然无谓再嫁与冠军侯,工作就算了却,无谓他再出头。
但没有想到,李良骥竟是败了。
“陛下……”
这时,殿外又传入一个急奏。
“李良骥派人传来急奏,愿领现有兵马十万,向大晏永久称臣,便在毛怜卫替大晏卫护版图,以防高句来犯。”
工作赶了巧,奉天殿内一阵哗然。
先前在辽宁因高句公主的殒命,眼看高句国便要背叛,再一次联合北狄与大晏尴尬。时候,北狄托长了大晏战线,李良骥曾拜见过大晏边臣,他率兵还朝造反,其实给了大晏一个喘息的时机,可以坐观成败。
现在,北狄已和,高句称臣,李良骥虽然败北,但究竟曾对大晏社稷有功,这一番请求也不算过分。
在众臣的研究里,白史木微微一笑。
“诸位臣工以为,当下应如哪里分?”
吕华铭出列,欠身道:“禀陛下,高句国王早已上旨愿臣服我大晏。如果非李良骥搅局,此事早成。现在高句国王光明正大,而李良骥为逆贼首脑,率残兵潜入大晏,我朝应马上号令辽东批示使,领兵剿除李良骥残部,以示我天朝上国的恢宏气宇,以令四海来朝……”
“一派胡言!”梁国公徐文龙与吕华铭相看两厌,听他说完,徐文龙哼笑出列,调侃道:“吕尚书未历战事,纸上弹兵,自是等闲。你以为李良骥那般好打?”
说罢,他仰面望向白史木,“陛下,臣虽不知李良骥为什么会输掉此战,但此人非池中物,我朝只需助他一臂之力,他定可再取高句,届时,高句由他主政,必会恒久为我所用,不会像眼下这般,在大晏与北狄之间摇晃未必。请陛下圣断。”
徐文龙是武将出身,论军事计谋自非吕华铭这文官可比。但吕华铭能为吏部尚书,亦非等闲之辈。二人你来我往,针锋比较,在奉天大殿上冲突不断。
一个要助高句国王擒李良骥。
一个要助李良骥拿下高国政权。
明面上,仿如果是徐吕二人的冲突。
可暗里里谁都清楚,吕华铭的女儿吕绣为白史木宠妃,他即为国丈,自是白史木一党。梁国公徐文龙虽是勋戚,但对白史木不喜,现在恰是“构党”中的肱股人物。
一场对高句国逆首李良骥的处分,很快便演化成了“保皇派”与“构党”之间的党争。而如许的工作,几乎逐日都会在野堂演出一次,日趋白炽化。
那二人说得激怒如果狂。
臣工们暗里惴惴,或各自站队,或守旧不语。
白史木高居金銮椅上,眼珠半眯着,突地轻轻一笑。
“甘儿皇叔,此事你奈何看?”
他突兀的问话,把疑问甩给白风信。
很鲜明,他是要借由此事让白风信表现态度。
白风信唇角一勾,眉宇间看似有几分为国事的忧色,可周密一看,又什么情绪都无,始终平淡如水。
争吵声停下来了,奉天殿上的众臣都把视野落在白风信的脸上,都想看看这个闲散了如许久的大晏亲王对时势毕竟如何看。
白风信出列,走到徐品二人的前方,目光略深,就像不察众人正在窥视他普通,仰面望向白史木,冷肃启齿,井井有条的剖析。
“穷兵黩武,烽烟过处将尸横遍野。一旦开仗,庶民将会饱受战乱之苦。死的是我大晏将士,耗的是我大晏库银,陛下新皇继位,当以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为紧急,切莫东征西讨,自损其身。”
“我大晏国富民强,海纳百川,宽仁大方,岂能连一个小小的李良骥都容不下?量小非正人,且不说他曾缓和过大晏僵局,就现在他归顺我朝,便容他留守鸭绿江,为大晏戍边又有何防?至于高句国,除了李良骥之事,别的逐一应允,即扬我大晏天朝厚道气宇,也得让他通晓,大晏从不受他人摆布,自有主张。”
“再者,高句国虽臣我朝,但其心却是姓北狄的,他们亲北狄,弘远晏,这是事实。现在虽暂与北狄订盟,但诸位臣工皆知,非恒久计。李良骥在毛怜卫可管束高句,也可令高句不得不称臣。现在一来,我朝无谓费一兵一马,便可令他二虎相争。岂烦懑哉?”
他的言词与保皇党和构党都不同。
大致来说,属于第三方言词。
可任谁都能听出,他真的只是基于客观与中立的态度,就目前的各方形势做了一个很好的处分方法。不得不说,他这般处理极妙,也可谓齐心为白史木的江山社稷着想的。
白史木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来。
于他先前想的不一样,白风信并未推诿打发,而是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他交予的事件。如许的他,越发让他看不懂了。
殿内清静少焉,久久无人说话。
这时,久不语言的秦王白构突地欠身,面露佩服之色。
“甘儿弟高瞻远瞩,高瞻远瞩,为兄佩服。”
吕华铭目光一闪,亦是点头,“江王殿下说得极有事理!”
“构党”纷纷附议,保皇派观皇帝面容,亦是会心地点头,一干人皆道:“臣附议!请陛下圣断!”
一场兵戈彷佛就这般化解了。
可此间涌动的暗流,更为滂沱。
白史木微微勾唇,目露欣慰的笑意。
“甘儿皇叔所言极是。”
他拖曳着声音,随即道,“发公牍与高句使者,李良骥既已投诚大晏,即是有悔改之心,皇帝新继大统,大赦天下,当以善政为要,未免再有流血烽烟,祸患民生,朕做主,令与其把手言和。从此睦邻,隔江佳。至于文佳公主的婚事……”
他的视野逐步掠过大殿上的陈二虎,目光一眯。
“前一阵子因朝中事件烦琐,未急给文佳公主过大礼。但婚事既是太上皇先时许下的,朕自当顺从。即日起,着礼部筹办,钦天监择吉日良辰……”
“陛下!”
不等白史木说话,陈二虎大呼一声打断了他,出列掀了一下衣摆,便跪下去,“臣有话说。”
白史木眼睛微眯,并未因他的打断生郁,语气柔顺。
“冠军侯有何话说?”
陈二虎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声音淳朴毅然,“臣惟有一句话,想问陛下和诸位臣工,岂非堂堂大晏天朝上国的长公主,竟不如高句一蛋丸小国的公主么?”
他铿锵有力的话音一落,奉天殿上的人面面相觑一眼,大致都通晓他的作用了。他在为白如娜鸣屈,想为白如娜抬正妻。
白史木面上露出浅笑,宛若等的即是他这句话。
“长公主当初嫁与侯府为妾,是冠军侯亲身在太上皇眼前请的旨。只现在……冠军侯是要朕撤回太上皇当即的旨意,或是冠军侯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