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卜巨连连惊呼,他从未见过这种机关。
唐天纵的眼睛亮了,他已认出这是一种暗器。
据说昔年九子鬼母座下大弟子艾天蝠虽然双目失明却全身是“眼”,难怪安小六没有武功却敢带着弟弟闯荡江湖。
纵横交错的暗器让安小六平安降落。
小少年又惊又喜,急忙跑向安小六:“姊姊。”
安小六笑了笑,正准备收起暗器。
“咔咔”从金銮殿的屋顶上传来两声异常的响声。
所有人顺着声音情不自禁抬头。
却见金銮殿顶的金瓦不断上上下下的颤抖。
伴随着腾飞的银丝,一声巨大的“咔嚓”,无数的琉璃瓦飞射而出。
偌大的金銮殿成了致命的暗器发射场。
西门吹雪抱着叶孤城一跃而起。
中年人一手抓着安小六一手抓着狗哥,直接将二人带出了危险地带。
宣旨太监抱头乱窜,侍卫拔出利刃防备。
“哗啦啦”
“哗啦啦”
宛如一曲最清悦、最动听、最昂贵的打击乐,迎接黎明的到来。
九月十六。
东方刚刚露出的曙光照在金銮殿金灿灿啊,不,灰扑扑的重檐。
所有人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陆小凤顷刻到南书房,其他各色人等,即可出宫。”
这一刻,安小六无比感激天子的仁慈,连那句“万岁万岁万万岁”都喊得格外真诚。
当安小六走到了金鳖玉带的栏杆,胖侍卫带着一伙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安姑娘,你不能走。”
“为什么”安小六傻了眼。
“你说呢。”
胖侍卫反问。
安小六不说话了。
“陛下说了,我们都可以出去,你凭什么拦着我姊姊。”
狗哥用清亮的声音说。
眼下“大内四大高手”来了三个人,但也仅来了三个人。
一道身影挡在安小六面前:“她要是不去呢
说话的是唐天纵。
他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三个大内高手,手里已亮出了唐门沾一点顷刻毙命的砂。
普天之下能够医治自己二位兄长的只有安小六一人,他是不可能让大内侍卫带走安小六的。
“安姑娘,你意下如何”
胖侍卫望着安小六,一双锐利的眼睛很紧张。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他的头上竟然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好,我跟你们走。”安小六说。
一众人不禁变色。
唐天纵急忙道:“你别忘了”
安小六:“我记得,不会忘。”
唐天纵定定道:“这可是你说的。”
“姊姊。”
“在客栈等我,有事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唐家哥哥,”安小六说完,看向唐天纵,“我弟弟就拜托了。”
唐天纵五味杂陈:“放心吧。”
胖侍卫心里不是滋味:“安姑娘,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凤阳瘟姬凶名赫赫,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名震八方,折在她手中的高手无数,但在两鬓已有白霜的胖侍卫眼中,这姑娘不仅是个姐姐,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安小六点点头。
三个大内高手相顾对视,一同看向安小六:“走吧。”
安小六回头与红了眼眶的小少年挥挥手。
随后视线望向不远处的某一点,那里站着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武功高强的中年人。
她没有向他招手,也没有与他说话,她只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三名大内高手离开。
诏狱。
戏文里的“天牢”。
关在这里的犯人不经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生与死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寻常百姓是没有资格关进诏狱的。
安小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地方。
地面很潮,因为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屋子里,气味肯定不好闻。
“啊啊啊啊,老鼠,有老鼠”
富贵儿在安小六脑子里疯狂大叫。
若非富贵儿威胁,安小六肯定捏起来一只给富贵儿看看。
“你敢碰它们我们就绝交绝交”
安小六只好用竹针把牢房里的老鼠消灭。
在富贵儿的尖叫声中垒了一座“老鼠塔”。
隔壁住着一个很安静的老头。
老人很瘦仿佛是一个骷髅架子外面裹着一层皮。
那些老鼠围在老人身边,时不时咬一下老人发臭流脓的脚趾。
若非富贵儿称对方是“武功平平的暗器高手”,安小六极有可能把对方牢房里的老鼠引到自己这边来。
盏茶的工夫,装睡的老人慢慢悠悠睁开眼睛。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安小六:“孩子,你怎么关进来的。”
“问别人前不应该先说说自己吗”
“老夫杀人了,杀了好多人。”
“我毁了金銮殿的琉璃瓦。”
老头笑呵呵道:“那你比老夫罪名重,老夫杀得都是普通人。”
安小六沉下脸:“那些人欺负你了吗”
老人漫不经心道:“自然没有,老夫想杀就杀了。”
“那你可小心了,免得死在我这样的普通人手上。”
“瘟姬也算是普通人吗,”那老头依然笑呵呵的,“黑市上有人出一百万买你的命。”
“那不多。”
“哈哈哈哈,确实不多。”
说完,“进气少出气多”的老头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脚,竟从脚趾上揭下来一层皮,皮下是修剪干净整齐的脚趾。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直接打开门锁。
安小六:
老头说:“小娃娃,看在你师祖的份上,老夫不计较你刚刚的冒犯了。”
说完,他扬了扬手里的那串钥匙,大笑而去。
第二天,那奇怪的老头又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与大内侍卫一般无二。
富贵儿说,大内侍卫有一些本身就是朝廷收编的江洋大盗,安小六觉得这老头在进宫当差之前大概不是什么好人。
老人家拿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鸭一壶小酒,透过铁栅栏推到安小六面前:
“吃不”
安小六吃了烤鸭,却把酒推了回去:“我不喝酒。”
老头瞪眼:“江湖儿女怎么能不喝酒呢”
安小六说:“我怕我喝了酒会成为朝廷钦犯。”
“你以为你现在不是”
“我不是。”
“不是你怎么会关在这里”老头笑呵呵道。
安小六沉默:“因为我是良民。”
“那你想出去吗”
安小六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头颇有兴趣地问:
“点头是想出去,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怕出去要交钱,比起交钱我宁愿坐牢。”
老头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样:“你竟缺钱”
“你不缺吗”
“老夫从二十岁就没有为钱犯过愁了。”
安小六、安小六背过身不理他了。
老头见状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道:“你再不出去,怕是真的没有钱了。”
“什么意思”安小六回头问。
“你有个弟弟”
安小六点头。
老头说:“你那个傻弟弟现在到处筹钱想赎你出来,你觉得他能筹多少”
“前辈想说什么”
“老夫给你出个主意,既不让你掏钱,又不让你坐牢”
当天下午。
安小六离开了诏狱。
活着离开这里的人本就不多,如安小六这样全须全尾,能用两条腿走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她穿过京城热闹而繁华的大街,感受干燥的空气和喧闹的人烟。
然后
安小六看到一个人,一个笑容甜甜的,有酒窝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木盒,一只脚踏进了当铺的大门。
安小六见过那个木盒,那是一个首饰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那个姑娘最喜欢、最宝贵的首饰。
“欧阳情。”
安小六唤着那姑娘的名字。
欧阳情听到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安”
她猛然住嘴,左右张望后,飞快将安小六拉到一个无人的巷子:
“你是怎么出来的”
“走出来的,”安小六本想逗她一下,但看到欧阳情的慌张和着急,改口道,“他们把我放了。”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轻易的把你放了,你可是,你可是我都听说了,你毁了金銮殿琉璃瓦,你还把皇帝老儿上朝的地方戳了好几个窟窿。”
安小六张张嘴,她想说皇帝一点儿都不老,看起来比狗哥大不了几岁。
想了想,安小六又把话咽下去了。
因为她没办法向欧阳情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见到皇帝。
安小六想不出来合适的谎话,其实她和狗哥一样,并不擅长说谎。
她只能对欧阳情说:“我不是偷跑出来的。”
“真的”
“真的。”
两三盏茶的工夫,安小六、欧阳情回到全福客栈。
全福客栈依然是京城最气派、规模最大的客栈。
但远不及安小六印象中那般热闹吵杂。
“紫金之巅”一战结束后,绿林豪杰见无热闹可看纷纷离开。
眼下正是晚饭时间。
她在大堂里见到了唐天纵、峨眉派弟子和
“姊姊”
狗哥倏然起身,话音未落眼眶已红。
老头并没有说谎。
小少年确实在四处筹钱,陆小凤、西门吹雪、李燕北、欧阳情、薛冰
他们都在想办法捞安小六。
安小六见到欧阳情的时候,对方正打算去当铺当掉她最喜欢最昂贵的一盒首饰。
安小六一直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
但这一刻她竟然庆幸自己做人也没那么坏。
“谢谢。”
安小六轻声说道。
她想,哪怕自己终其一生都成不了富可敌国的大侠,与这些人相识一场也算不枉此生。
次日清晨。
安小六托人给胡老夫人和刘长山送了些东西。
又将一个细长的木头匣子托陆小凤转交给魏子云。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你里面装得什么,这么沉,别是钱吧。”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小凤打开看了一眼又飞快合上。
“孔,”他惊骇地瞪着安小六:“你见到那位了”
安小六点点头:
“这是我做出来与真品最接近的一个,我本来打算自己留着当纪念的,这样的暗器制作出来有一定的偶然性,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再做得更好了。”
“你居然没把真品献上去。”
安小六摇头:“那是秋家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
却在这时,狗哥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姊姊,该走了,唐小哥催我们了。”
“就来,”安小六冲陆小凤笑了笑,“陆大侠,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陆小凤抱着手里的东西,忽然道:“安小六。”
“嗯”
“我这个人喜欢多管闲事,尤其喜欢管漂亮女人的闲事。”
安小六一怔,眼神柔和道:
“我明白,利用陆大侠我是不会心软的。”
姐弟俩此行要去河南,唐家在中原有别业。
不用姐弟俩跟去蜀地,安小六也能治疗唐天仪和唐天容。
宝骡很兴奋。
作为一匹来自江南的马骡,京城还是太冷了。
安小六将行李放在骡车上,轻轻抚摸她的马骡。
不远处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
车厢帘子被风卷起,露出唐天容阴郁俊美的脸。
待姐弟俩将最后一件行李搬上车。
安小六牵着骡子对唐家三兄弟说:“我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这座古老的城,一如初见时繁华、富饶、喧嚣。
可安小六却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简陋的骡车跟着华丽马车穿过胡同,路过酒楼、茶馆、喝多了当街撒尿的男人和狗
渐行渐远。
“一个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
安小六倏然抬头,只见官道旁站着一个牵着一匹高头骏马的中年人。
狗哥惊喜道:“姊姊,我看到好心伯伯了。”
“嗯,我也看到了。”
骡车扬起一片黄尘,她看到中年人翻身上马。
“谢谢。”
安小六用口型对那人说。
她知道,他一定看得见。
十月初三,新月如钩。
这是安阳城管辖范围内的小城。
子时已过,客栈里一片安静。
安小六院子里引虫子。
夜色渐浓,万籁俱静。
安小六正准备起身回房休息,忽然在灯火与黑暗的交界处见到一个人。
那是一个衣着光鲜,身材高大的男人。
明明有着一副很英俊的容貌,却由于气质阴郁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一个身残志坚的唐门高手。”
安小六有些惊讶:“唐天容,你没回房休息”
距“紫禁之巅”一战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关于唐门最轰动的消息依然还是叶孤城一招“天外飞仙”废了唐门大公子唐天仪、二公子唐天容。
对于擅长用、暗器的江湖人来说,没有手等同没有命。
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看唐家人的笑话。
这些人却不知,二公子唐天容因为及时医治,如今已经可以握住东西了,唐天仪稍逊一筹,但手也有了知觉。
虽然不见得恢复到全盛时期,但肯定与“废人”靠不上边。
“你遇到麻烦了”唐天容问。
“没有。”
“没有麻烦怎么好端端练起了蛊。”
“想练就练了。”
唐天容冷冷道:“这东西容易反噬,你自己备好解药吧。”
“谢谢。”
“我没有提醒你。”
“嗯,我知道。”
唐天容看了安小六一会儿转身离开。
却在这时
“一个心地善良家财万贯任性冲动不好惹的习武之人。”
“一个博闻强识心高气傲亦正亦邪的武林高手。”
不远处,一辆异常华贵的马车从客栈前经过。
车厢里传出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声音。
安小六愣怔之时,马车已驶离客栈。
怎么会是他们
安小六不由得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