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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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涂山越出言阻拦,顾凊已经快他一步起身,手扶在腰间佩剑上大步走了出去。

洛元秋则跟在他身后,看起来面色如常,略略垂首,一副恭谦和顺的样子。紧接着涂山越见她不紧不慢地揉着了揉手腕,眼中似有一簇明亮的光燃起,宛若流焰明霞。

涂山越心中咯噔一声,见她这举动只觉得份外心惊,方才是他出手设阵将洛元秋困住,是以阵中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先前他还暗自在心中可惜,这样一个天资卓绝的人不去顺应家承学咒术,偏偏入了什么符道,当真是暴殄天物!

但她的符好像也用的不差就是了。

涂山越虽不解符法的精妙,但也明白,无论是符还是咒,从来讲究的都是因地制宜、顺势而行。他在法阵外未看见洛元秋刻意去画什么符,还疑心她是个武修。但越到后头他却越看得分明,从那片雪落在她剑上时,剑光轮转间,那雪就不曾离开她身周。挥剑时剑气荡开漫空雪花,青剑总能在千万纷扬的雪中准确无误地接住最初的那片落雪。

涂山越心头彻悟,她所依仗的并非是剑势,而是借其锋芒,在雪中地下、山石泥土之间留下道道痕迹。而那些静落在天地间的雪,则如同字迹间细如毫发般的墨线,随她心意而动,将这道符完完整整地连在一起。

这不禁让他想起古时修士最初也是以笔纸画符绘咒,唯独在开坛行祭礼时用剑代笔,行剑舞魁步之礼以祭之。意为大道存于天地,不可以形而定,虽能将形书于纸上,但其意却流于八方。

符师咒师所佩的剑正因这等缘故,并不像寻常兵器那般开锋劈芒。而符师所携的剑方正如板,连剑尖也是圆的,多为玉石所制;咒剑则以石精所制,其色如墨,剑身细窄,也是不曾开过锋的钝器。

但一般的符师咒师未到心神如一、融会贯通的境界,远够不上用剑,想要施法,仍是要将符或咒绘于纸上才行。

若他方才不曾看错,洛元秋手中所持是一把青剑,看样式也与符剑相去甚远。涂山越见她出阵时两手依旧空空,疑心她根本就不曾用过符剑,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凭什么与顾凊一战呢?

不过就这么一出神的功夫,那两人已经走到屋外了,涂山越心知拦不住,便直奔屋后而去。这院子前院虽小,后院却十分开阔。在隆冬冰雪之中,竟有如云霞般明灿清透的桃花盛放,花枝相叠,郁郁芬芳。一个身着蓝色袍服的女人背对着涂山越站在花树下观望,她两袖中簌簌落下许多粉瓣,与冬官正袖中藏雪有几分相似。听闻动静她转过头来,道:“怎么走的这般急?顾师可见过那人了,是你恩师之女没错吧?”

涂山越来不及解释,便催促道:“赶快先将你那法阵支起来!”

女人虽有不解,仍依他所言而行。但见她伸手折下树上花枝,一道明光从四处漫起,顷刻间院子便又换了模样。

涂山越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了口气。女人问:“这又是出了何事?莫非你们出了差池,认错了人?”

涂山越脸上的神情堪称一言难尽,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曾弄错,只是……”

他犹有未尽之言,还未细说,两人便听见前院传来一声金石交错发出的铮鸣,女人神色微妙道:“难道……他们这是打起来了?”

当然是打起来了。

洛元秋既说要打,岂有中途而废的道理?

她与顾凊刚在屋前站定,转眼之间屋舍隐去,化为一片片花树,落英如雨,衬着严冬寒雪,竟有种奇特的相合之处。洛元秋望着那粉云般的花树,回想起床头那枝云霄花,不由脸微微有些热。

从前她孤身一人行路时,常折些花草放在身边带着。又因花草离枝后不能久存,便用这昔日师妹所教的小小法术得以保留。这本来也没什么,但那枝花被景澜看到后,她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到底不过是枝花,洛元秋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一想到景澜昨夜看这花时的神情,她心中便生出一股热意,将整颗心灼烧般烘地发烫,并伴随着某种难言的冲动,令她迫切想靠近景澜。

洛元秋猜测,这大概就是师妹所说的亲近?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钻研之心不亚于从前学符术。不过她空有一腔求学问道的热切,但此事只她一人深思苦虑,一时也不知要从何下手。

来看世间事若要细究其理也绝非是那么容易的,这道侣修行之道,似乎也与其他法门不同。洛元秋想了许久想不通,就不再去逼着自己钻牛角尖了,转而将希望放在陈文莺所说记载着双修道法的书籍上。

她面前顾凊已经拔出腰间佩剑,漆黑长剑森然,有种浸漫寒月的凉意,一道银线顺着剑身滑过,霎时锋芒毕露,周遭产生了一阵不易察觉的波动,纷落如雪的桃花蓦然一滞。

洛元秋眼中泛起些许兴味,道:“这剑不错,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是你用的。”

顾凊低头瞥了眼手中咒剑,淡淡道:“你倒有些眼力,这剑是我父亲所传。”

他抬头,青衫微动:“你还在等什么,出剑吧。”

洛元秋摸了摸鼻尖道:“我说了要让你几招,先不出剑。”

顾凊闻言报以冷笑:“狂妄!”

未见他如何动作,身形如竹影摇曳,瞬时已掠出数丈。同时手中长剑一挽,狂风骤起,卷起无数花瓣从天撒落。长剑轮转,银光漫天,他凭空重重一点,天空中如有风雷聚集,呼啸而来。洛元秋望着这一幕,忍不住说道:“这是要下雨了?”

耳畔应景地传来轰隆一声雷响,万千雨丝从空中坠向大地,裹挟着丝丝道不明的寒意,在触地时蓦然一变,连接成数道纵横的银光,密网一般从洛元秋头顶罩下。

洛元秋动也未动,仰头看着交错细密的光网,似乎想分辨出其中隐藏的某种奥妙,于是就这么任它向自己扑来。杀意已近眉睫,如此清晰明畅。她眼中映着璀璨银光,却显得愈发幽深,自嘲般道:“其实我真的不懂咒,这么近……都看不明白。”

话音方落,就在此时她微屈手指,银光构成的密网在她面前如雾般消散,花雨凝在半空,被一股清风缓缓吹向四面。

顾凊身形从这花雨中现出,出现在洛元秋面前,他手中那柄咒剑正横在她颈边,银光流溢出月华般的孤寒。

风声止息,洛元秋两指夹着剑身,将他的剑推开几寸,拂去袖上花瓣,平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凊眼瞳微缩,难以置信地收了剑,踉跄后退几步道:“你怎么会是……”

洛元秋道:“没错,我先前说过,我不会咒术,也无法习得咒术,正是因为咒术于我皆是无效。”

顾凊脸色极为难看,喃喃道:“顾凛是疯了吗,他怎么敢将这密术私传于你?!自他离家那日起,他就已经放弃了天师之位——”

“所以他死了!“洛元秋冷冷道:“师伯告诉我,若无明咒护持,哪怕是血亲之间冒然传术,也只有一死。你知道他为何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施以血咒,将此术传给我吗?”

顾凊被她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痛,眉头深锁道:“他绝不是食言之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旁突然有人道:“师娘因病逝世后,留下的孩子也体虚多病,师父便带她到黎川静养。顾师大可放心,师父离开天师府后,就更名易姓,哪怕是收我做了徒弟,也不曾显露从前所学分毫!是以,更无人知晓他便是顾天师的长子顾凛!”

洛元秋回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涂山越,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女人,见了二人微微点头,知道他们有要事说,便径自离去了。

涂山越强压下怒意,对洛元秋勉强笑了笑。

洛元秋微微摇头,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不顾自身,这些后来师伯都告诉我了。因为那时候我就要死了,只能以命换命,是不是这样的?”

涂山越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是这样不错,但你并非是体弱多病,而是胎中带出的余毒……去黎川之后,师父偶然得到故人所赠的丹药,说是有避毒之效,本来是赠于他的。但他忧心你的病,就给你服下了,后来果真渐有起色。”

“但有天夜里,他突然急匆匆地叫醒我,让我去找大夫,说是你又病了。等我将大夫请来,他却说不用了,你只是夜间惊梦,并无什么大碍。过了几日后,他写了封信送去一个名叫寒山的地方,请一位故友到此,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你早已毒入五脏危在旦夕了!”

他有些无力地按了按眉心,想继续说但却无法开口。洛元秋突然说道:“那不是毒。”

顾凊视线转向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问:“是什么?”

“是咒。”洛元秋道:“一道难以解开的咒。”

就连涂山越也停下手上动作,错愕道:“咒?这怎么可能?你在师父身边,谁又能避过他给你下咒?”

洛元秋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除了掌纹别无他物,连从前留下的各种伤痕都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有过。

“和那枚丹药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块玉玦,我在身上带了许多年,那应当是你的东西,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信了。”她望向顾凊,似有所指。

“一派胡言!”顾凊寒声道:“顾凛走后音讯全无,我既不知他在何处,如何给他送什么玉玦?!”

在她年幼时,师伯只说这是家中亲长所赠,别的再不肯多说一句。许多年后洛元秋才明白,他只是不忍告诉她,那要置她于死地的丹药,正是这其中一位亲长送来的。

想到这里,她心绪竟无半分起伏,语气平淡地道:“系着玉玦的墨石上,有一个‘凊’字。”

顾凊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从怀中取出两块以红绳所系之物,道:“你说的可是这个?不可能!这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自大哥走后,他的那块也在我这里收着,如何会送去黎川再给他?”

那块玉玦如今在景澜身上,曾被当作二人相交的信物,洛元秋自然不好要回来给顾凊看,一时间也难以自证所言非虚。

涂山越却道:“顾天师有三子,这玉若是你们兄弟之间人人都有的,我想应当还有一块才是,不知那一块在何处?”

“……这密库里只能呆一刻钟,幸好东西还未上封,不然再取时就要另两位大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景大人你可就没那么容易见着了。”

司文使吴用捧卷行至灯盏前,侧身微笑道:“库中未封的案卷大人尽可查阅,证物也随你取,若无他事,我这便先出去了。”

景澜颔首,身后传来门轻合上的声响,四周灯盏忽地亮起,照出悬浮在空中数以万计的大小木柜,大多都已经贴上了封条。

她将手中木牌掷向虚空,不过多时,一个小木柜越众而出,出现在她的面前。

果然如吴用所言,这柜上还没来得及贴封。景澜不看下柜放着的案卷,直接拉开上柜,将封存在里头的证物取出。那是一包长相奇怪的丹药,每颗都以琥珀色的外壳封着,上头似乎印着奇特的符号。

若是洛元秋在此,一定觉得份外眼熟。这东西正是她初任掣令时,与白玢陈文莺两人一同发现的丹药。

景澜捻起一枚,放在手掌细看了会,从袖中摸出一个银盒,取出一枚深色的药丸来。

捏碎那药丸的蜡壳,她拿起两样东西在指尖转动对比,终于在那枚药丸上,也找到了一个如柜中丹药般一样的奇特符号。

她看了很久,最后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玦。玉玦似已断了一次,又被人重接了起来,在那不复光新的断口内,隐蔽之处,赫然有一个与两枚丹药近似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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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一下错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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