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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晴日之下,冰封的大地折射出幽蓝光芒,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四周连绵起伏的雪山。
大地又是一震,洛元秋手中青光现出,化为一柄长剑,她好整以暇地持剑而立,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微微眯起了眼。
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下,轻盈地落在她的剑上。雪原尽头雾气翻涌,四周接连数震,一道黑影从雪中拔起,庞大的身躯堪比山岳,遮天蔽日,居高临下俯视洛元秋。
它身形与龙蛇相仿,鳞片赤红如血,像甲胄一样布满全身,唯独长了一张近似人的脸。那张脸面容扁平,狭长的双眼中漆黑一片,眼上无眉,似笑非笑,显得极其怪异可怖。
洛元秋仰头打量了它一会,疑惑道:“你是蛇?怎么长的这么……这么难看?”
那东西闻言立起咆哮,吐息化为漫天雪花,冰霜不断从它身下向四面八方蔓延,洛元秋跃起躲避,蓦然之间忆起从前窝在师妹怀里午睡时看过的一本书,上头一副画就与眼前人面蛇身的怪物有几分相似,她记得那东西叫做——
“烛龙。”
滔天雪浪袭来,洛元秋一抖长剑迎上,却扑了个空。烛龙庞大的身躯在雪中时隐时现,它游走在冰面上,贴地疾行,竟然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一时只听见风声呼啸,周遭雪雾层层围绕在她身边。洛元秋环顾身周雾气,烛龙不知潜伏在何处,这分明是极为危险的一幕,她心中反倒有所触动,想起的却是清晨时心意转动的瞬息间。
雾中仍有落雪不断坠下,洛元秋伸手接了一片,有些出神地看着指尖。青光剑平滑如镜,映出迷雾中缓缓靠近的黑色影子。烛龙在她身后显形,赤色鳞片反射出冰冷的雪光。
它眼中黑气涌动,蛇躯紧绷,霎时就要扑下。洛元秋恍若不觉,轻轻一弹手指,那片雪花随风而落。她转身时烛龙恰好疾飞扑来,两张脸对上,近在咫尺。洛元秋看着它鼻中喷出冰色的气息,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认真道:“靠近了看,好像……”
烛龙庞大的躯体盘卧在冰上,随着她的手指微微转动头颅,鼻翼间喷出寒气。洛元秋眼睫上沾了些冰霜,迟疑地看了看它,忍不住偏过脸道:“……好像更不堪入目了,你不是上古神兽吗,怎么会生得这般难看?”
突然一阵空灵细碎的铃音穿透浓雾从四面传来,烛龙仰天长啸,蛇尾重重一拍冰面,裂痕飞速蔓开。洛元秋脚踏过一块碎裂的厚冰,衣袍翻飞,手中长剑当空挥下,烛龙退回雾气之中,顷刻间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洛元秋剑尖凝光,凭空一划,青光如水般荡漾开来,雾气为之一震,纷纷退开数丈,却不见烛龙身影。飞溅起的冰雪从她脸颊飞过,她旋身掠过碎裂的冰层,两指并起从剑身拂过,一片雪化为淡淡白气,缠绕在她指间,随着手势变幻聚成一道奇特的符纹,幽蓝光泽顺着字迹延伸到最后上勾的笔划,蓦然隐入寒冷的空气中。
与此同时天地间飘落纷飞的雪忽地一荡,雪花边缘折射出锐利寒芒,落下时仿若有千钧之势。雾里传来铁器相撞的铮铮声,烛龙发出震天撼地的长啸,不得不从雾中脱身游出。它身上鳞片落了些许,愤怒地以蛇尾重击地面,原本为它驱使的风雪都莫名失了作用,反倒幻化为利器攻向它。
洛元秋手腕翻转,持剑立在风中,若有所思:“‘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和书上说的倒是一样。”
长风浩荡,雪雾散尽,烛龙盘绕在一座雪山之上,抬头吐出寒冷气息。洛元秋与这庞然大物隔空对视,这才发现烛龙那张脸为何如此怪异了,它居然没有长眉毛!
洛元秋顿时觉得有些手痒,想摸出袖中朱笔为它添上两道新眉,不知再看是否会好些?念头一出,她便快步走到烛龙面前,长剑化为光带挂在烛龙身上,烛龙奋力摇晃,都不曾将她摇落下去。洛元秋一手拉着光带,健步如飞攀上雪山,从嶙峋岩壁旁爬了上去,飞快地在烛龙脸上涂抹了两笔。
一人一兽皆怔住了,再看烛龙那张大脸时洛元秋面色古怪,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是没眉毛更好看些!对不住,我这就帮你擦去!”
但烛龙已然被激怒,因添了两道歪歪扭扭的眉毛,周身凶残暴虐之意荡然无存,面容也不复方才所见那般诡异,看起来竟然有些蠢笨。它顶着新画的眉毛做发怒状,洛元秋笑得站不住脚,险些从山上滚下去。
烛龙身躯紧紧缠在山上,将山石冰雪震得不住滚落,它倏然低下头,吐息渐止,呼出一口气,双目缓缓闭合。
洛元秋还未反应过来,头顶天空随之一暗。四野无光,狂风怒号奔走,群山骤然崩塌。烛龙气息如炎火般席卷大地,炙烤着山川冰原,八方冰雪刹那融化,洪流淹没了脚下的土地,滔天波浪涌来。
洛元秋在风暴中左摇右摆,眼看就要被吹到脚下洪水里,她急中生智,手放在嘴边喊道:“我帮你把眉毛擦了,你别生气了!”
烛龙气息一收,从山上迅猛而下,大地震动摇晃,天色转为暗红。洛元秋见它来势汹汹,心道不妙。烛龙已经从湍急洪波中游来,长尾一甩,眨眼间便将洛元秋所在的那座山移为平地!紧接着它昂首立起,吐出一片赤焰,同时身后雷霆漫天击下,照亮了这山岳倾塌,大地淹没的景象。
烛龙似乎感觉周围已经无生机存在了,抬首准备离开。洛元秋从一块大石后侧身窥探,看见烛龙那张脸,没忍住噗嗤一笑。
烛龙倏然回头,在那张酷似人脸的面容上,额心当中裂开一道细痕,形如竖立的人眼,缓缓张开,迸发出数道鲜红光芒。洛元秋忙跃起避让,抽身离开烛龙红光所落下的地方。待回头看去,那红光所到之处砂石泥土俱是焦黑,发出腥臭的气味。
她嘴角微抽:“说句玩笑话也不行吗?”
烛龙穷追不舍,长尾曳地疾行,额心那只眼睛散发出邪意,不断射出红光。它把洛元秋逼至高山尽头的悬崖边,身后便是湍急的水流。落石如雨,洛元秋反手扣紧长剑,烛龙极为忌惮地四处游走,似乎畏惧她手中剑光,不敢靠近。
洛元秋紧紧注视着它,脚步微动,几块碎石坠入陡崖下。她神情漠然,负剑道:“有本事再走一步试试。”
话音未落,烛龙已经迅势出击。在雷霆中它怒睁三目,黑红光芒交织。它吐息为冰,呼气为炎,漫天雪花在焰光中飞舞旋转,霎时席卷了整片天空!
这景象映在洛元秋眼中,化为一抹奇异的神采。她平静无比地握剑,凝望着那些纷落消融的雪,似有一声清鸣从神魂中传来。时间仿佛就此停住,烛龙身躯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悬在半空,天幕因它呼出的炎火泰半转为深红,冰雪闪烁着寒光,就此停在融逝的瞬间。
而在她的脚下,碧色光芒顺着剑痕接连亮起,随着她方才脚步最后一动,勾连成一道完成的符。低头看去,最初那片落在剑上的雪仍在,她面朝烛龙举剑吹散雪花,漫不经心道:“真的很慢。”
雪花坠地浸润泥土,阻塞了其中一道剑痕,洛元秋脚下碧色符文隐去,烛龙的啸声再度传来。电光石光间,她出剑的动作几乎难以觉察,剑势破空之速快到匪夷所思,烛龙在她头顶一丈处突然停下,数道青色剑光从它躯体中穿出,烛龙颓然倒下,身躯幻化成无数淡粉花瓣,与雪一起落了洛元秋满身满脸。
烛龙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了一块青铜令牌,其上以朱笔简勾出一条人首蛇身的怪物,笔锋中透出阴冷的气息。
洛元秋不禁咦了一声,这块令牌与她曾经看过的那块燮兽的十分相近,她伸手去拿,不想半空伸来一只带着戒指的手,先她一步抢过了令牌。
她听见一人怒道:“谁说她是咒师的?这分明就是符师!你们连咒师符师都弄不清了吗?我的牌子险些就毁了!”
洛元秋登时惊了:“烛龙还会说话?”
一个身着蓝色袍服的中年男人从满地花瓣中走出,两撇小胡子抖了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烛龙不会说话,说话的是我!方才我唤了你几声住手,难道你不曾听见吗?”
他挥挥衣袖,四周景色褪去,现出原本那座小院来。洛元秋诚恳:“没听见。”
男人气得胡须一翘,食中二指并起重重点了点她,冷冷道:“进去吧,涂山大人正在里头等你。”
洛元秋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迟疑了一下问:“涂山大人是谁?”
男人深吸一口气,咆哮道:“涂山越!你连太史令都不知是谁吗,到底是怎么当上掣令官的?”
不知为何,洛元秋觉得他发怒时的样子,居然和那烛龙有些近似,无故想笑。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一个声音:“中官正,你就先放她进来嘛。”
男人转身道:“太史令,人是你让我试的,怎么现在听起来倒像是我的错了?!”
门后那人无奈道:“你先消消气,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片刻后门被拉开了,又一个蓝袍官员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两袖绣着松柏,不断有雪从袖中滑落,他道:“沧海兄啊,你就莫要再气了,气大伤身呀。”
洛元秋眼前一亮:“冬官正大人,我是来述职的!”
冬官正和蔼一笑:“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进屋罢,太史令涂山大人已经在屋中等你很久了。”
他说完与先前那男人一同离开了院子,洛元秋向半开的门中看了看,听见里头有人说:“请进,不必多礼。”
洛元秋依言而入,屋中立着一扇绘满桃花的洒金屏风,窗扉半开,一枝桃花伸进屋中,阳光撒了满地,俨然是副春和日丽的盛景。一人身着白袍席地而坐,指了指面前的矮桌道:“请坐。”
桌上放着一盏清茶,洛元秋问那人:“涂山大人?请问找我有何事?”
涂山越见她碰也不碰那盏茶,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原来你是符师。”
洛元秋不明所以,也不知为何自己方才和烛龙打了一架,就莫名其妙地来见太史令了。她只得点头道:“是。”
涂山越似有几分惋惜,道:“为何选了符术,而非是咒术?”
洛元秋闻言更是一头雾水,蹙眉道:“因为不通咒术。”
涂山越叹道:“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有意避开不学?”
洛元秋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何谓有意避开?”
涂山越仔细打量着她,感慨道:“你的师长是否不许你学咒术?”
洛元秋道:“师父本是咒师,也从未有过不许学咒一说。”
涂山越微微一愣,神情略有些疑惑:“那你怎么成了符师?”
洛元秋不懂他为何在此事上如此纠缠,随口道:“是我自己要学符,师长未曾逼迫我改志,我不通咒术,领会不了其中奥妙,故而择习符术。”
“不通咒术?”涂山越失笑道:“你的家族精通咒法,与阴山渊源甚深,可追溯百代之前。你说你不通咒术,这怎么可能?”
洛元秋沉默片刻,道:“我是说真的,我当真不通咒术,寻常的咒法半点也不会,与符相通的倒可以用一用,但远不敌咒师那般纯熟。想来大人与我家中亲长必定有旧,否则也不会如此清楚我的身世,不知您是我师父师伯的哪位旧友?”
两人目光交汇,涂山越仿佛明白了什么,气息急促,震惊道:“你……你知道你的身世?!你知道你其实本应姓顾?!”
洛元秋点头,坦然道:“我当然知道,天师府是吧?上一任天师不就是我祖父顾和,他有三子一女,我父亲名为顾凛,本应当是下一任天师。”
她看着涂山越越睁越大的眼睛,不由在心中偷笑,忆及幼时师伯将这一切都告诉自己时,就曾说过,打探身世者无非两种,寻仇,或假借报恩之名,另有图谋。总之两种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应当避而远之。
彼时洛元秋年幼调皮,满山走兽无一是对手,当即握拳期待地问道:“能不能将他们打上一顿再放走?”
她师伯冷冷一笑,答也不答挥袖离去。师父玄清子则翻了一个白眼道:“倘若你打得过,自然都随你喽!”
但迄今为止,还未有人找上门来,抱着她或哭或笑或喜或悲一通乱嚎,然后这样那样扯出些前尘往事。洛元秋本来有点可惜,但没想到居然有天能夙愿得偿,欣喜在所难免。
掩住眼中兴味,洛元秋垂首语气平淡道:“这些于我而言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人这么问我。涂山大人,不知你是来寻仇衅事的,还是来报恩的?”
坐在她面前的涂山大人突然背后一凉,感觉有些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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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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