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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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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中歌舞暂歇,舞姬们水袖一收,如花瓣般轻垂于地,腰肢盈盈,旋身离开木台。乐师们也从回廊下退去,堂中轻纱软暖,无风自摇,一身形高挑的盛装丽人挑开帘子款款走出,几个舞姬探出身来,窃窃私语:“六娘子这是要跳舞了?”

“哎呀,你你你……就是你,快去将王乐师请来!”

“别了,若是六娘子责怪起来,那又要谁来担责?”

柳缘歌怀抱一把琵琶,面无表情道:“新年一过,十五便是上元节宫宴,若是再不好好排舞,到时出了什么差池,那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绕过的。”

众人听了纷纷噤声。柳缘歌向四周淡淡瞥了几眼,抱着琵琶上了乐台,素手一抬,乐声渐起,众人神色惊变,如临大敌一般忙向后离开,低声催促道:“快走快走,六娘子不是跳舞,是要弹琵琶!”

柳缘歌在台上置若罔闻,琵琶声传来,哀哀切切,三弦不搭六音,零落不堪,难成曲调。她自顾自弹着,台下人作鸟兽散,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柳缘歌弹了一会,问身边侍女:“我弹的真有那么难听?”

侍女茫然抬头,从容不迫地从耳中取出两团棉花,问道:“适才娘子说了些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柳缘歌:“……”

“算了。”她幽幽叹了口气,神情郁郁道,“我知道,我是不如我娘弹的好,白白浪费了这把好琵琶。”

侍女宽慰道:“娘子确实有些不适合弹唱,不过人各有所长,跳跳舞也是好的。”

柳缘歌竟无言以对,看了她半晌,低头拂了拂琵琶,低声道:“好罢,高山流水,知音难寻……”

不一会侧门帘子微动,探出一张圆脸来,向侍女招了招手,侍女见了下台去,过了会回来与柳缘歌道:“娘子,你的知音来了。”

柳缘歌手上一顿,抬头道:“哦?请到茶室,我马上去见她。”

待柳缘歌进了茶室,见林宛玥席地而坐。她今日着了身青蓝武装袍,长发束起,一手扣刀,一手端茶,柳缘歌见了随口道:“你近日不是说太史局有事要忙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她恍若无人般宽衣解带,脱到只剩抹胸薄裙。林宛玥神情淡然地看着一件件衣裳落在自己身边,连头也懒得抬,又为自己续了杯水,道:“没茶了,再来一壶。”

柳缘歌转进屏风后,一边穿衣一边道:“没了就别喝了,你当我这是茶馆?还没问你要茶水钱呢。”

林宛玥眉头紧皱,端着茶道:“我去太史局查了师姐的入录名册,顺带打听了一些事。你可知道,她去太史局是为了什么?”

柳缘歌换了衣裳走出来,道:“什么?”

林宛玥道:“她说寒山门的玉清宝浩遗失了,想请太史局再发一份。”

“玉清宝浩?”柳缘歌震惊不已,“寒山门那般破烂,竟然还有过这东西?”

林宛玥摆摆手道:“不管有没有过,这东西单凭太史局是给不了的,还需呈报司天台,再由陛下过目。”

柳缘歌神色微妙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要帮师姐弄个玉清宝浩?去问皇帝讨要?”

林宛玥似要点头,柳缘歌抬手打住,道:“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与其去问皇帝要,不如去天光墟上找个人做个假的,反正师姐没见过,也看不出来。”

柳缘歌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林宛玥答道:“她既然是为了玉清宝浩来的,想必得了此物,就会尽快回山,不会在京中久留。”

柳缘歌卸了珠钗,乌发如缎泻下,闻言拿着钗子敲了敲木桌,道:“你不想让她留在京中,为何?”

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林宛玥注视着她的双眼道:“无他,山雨欲来,她不是俗世中人,不宜久留,理应尽早离开为好。”

“她若是自己要走,自然会走。”柳缘歌不耐烦道,“她若要留下,你难道还能将她赶走?前些日子你还说我管的未免太多,怎么如今也替人做起主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宛玥不理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按着刀说道:“我猜,沈誉王宣怕是早就知道师姐的事了。他二人在司天台身居要位,从太史局转呈的文书皆有可能过目,何况掣令新录,名册转上,没道理不会看。”

柳缘歌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说道:“你当她是什么,要人呵护毕至的娇花?我近来觉得,师姐便如一把剑,出鞘之时锋芒无匹,只有她伤人的份,断然没有人伤她的道理。”

“至于王宣沈誉,他们知与不知,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你问六王妃的事,我如何会知道?这内闱之事,怎么还能和我扯上干系了?”

沈誉坐在厅堂上,挥了挥袖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王宣坐在下首,慢慢道:“前日卢侍郎请奏陛下,要重查顾家一案。”

沈誉抬眼看向他,问:“人都死完了,还想如何翻案,当真可笑。姓卢的原本摇摆不定,怎么去了一趟景澜府上,就转了口风呢?”

王宣却道:“我不是来与你争辩什么的。卢侍郎之妻平阳郡主曾受六王妃所邀赏梅,回来以后性情大变,先是去景澜府上大闹了一场,归家后便神志昏昏,状若疯癫,险些从楼上跳下去。”

沈誉笑道:“那你应该找景澜才是,人是从她府里出来才变成这样,与我何干?”

王宣定定瞧着他,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

沈誉呷了口茶,问:“我该知道什么?难道有什么事,是我非知道不可的吗?”

王宣冷冷道:“平阳郡主是中了幻术,这正是你所擅长的。先前你曾频频出入六王府,与六皇子往来密切……若不是你所为,纵观京中,还有谁会这等法术?”

啪的一声脆响,沈誉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向地上,双目中燃起怒火,与王宣对视:“你以为是我干的?”

王宣答道:“我不知还会有谁,例行过问罢了。”

沈誉脸色极其难看,冷笑道:“区区幻术,是个法修便略通一二!”

王宣毫不避让,对上他的目光道:“但似这等精妙的幻术,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沈誉面色沉沉,道:“不过一句话,你认定了此事是我所为。那还需多说什么,不如直接将我抓了,听候发落,如何?”

王宣深吸了口气,道:“若是无罪,何必兴师动众来问。师兄,我趁着夤夜便装而来,不过是要你一句话罢了。无论是司天台还是太史局,都莫要与朝堂上的事靠的太近,陛下最恶于此……原因为何,不必我说什么,你定然比我清楚。而殷鉴不远,稍有不慎,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沈誉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缓了缓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王宣犹豫了片刻,又道:“不管卢侍郎如何,为顾家翻案一事,景澜已势在必行,不是你我能阻止的。六皇子假意与你示好,恐怕是要有大动静,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大可将罪名全推到你头上……你尽快脱身吧,别再掺和了。”

沈誉突然笑了笑,靠向椅背,仪态全无,懒懒道:“我现在只有一事不明,景澜接任台阁之位已是不易,又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居然只是要给顾家翻案。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当真看不明白。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她是云和公主与顾凊所生?”

王宣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喜他这话:“昔日云和公主被先帝派去守陵,顾天师曾几次进言相劝,由此招致先帝不喜。她若是要为顾家翻案也没什么稀奇,或许本是云和公主在世时未了的心愿,自与私情无关。何况就算景澜不提,我看陛下也早有此意。为顾家翻案是小,但其中大有深意在。”

沈誉偏了偏头,面色瞧不出什么喜怒,淡淡道:“受教了,听师弟一席话,当真如纶音入耳,心服口服啊。”

王宣问:“话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莫要再与六皇子来往了。”

沈誉将目光转向厅中开着的半扇窗外,风急雪骤,将那扇窗吹的摇摇作响,他道:“我知道。他野心太大了,贪心不足,自然会招致祸端。不过他算计到我头上来,我自然要回赠他一份大礼。你说是不是,师弟?”

自入夜后,屋中安静无比,一点微弱的雪光透过窗纸落在桌上,映出瓷罐半边,其上的青花图案在朦胧的光中时隐时现。陈文莺等得犯困,早已沉沉睡去。洛元秋合衣假寐,神思却格外清明,一直在听着屋外的动静。

起初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风雪似乎消弭于无迹,连瓷罐中的赤光也不再发出鸣叫,漫漫长夜中声息渐止,一切都归于寂静。

或许是之前喧嚣方过,此时的静,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冰冷。洛元秋熟悉这种感觉,并不觉得有多么难捱。她想起躺在棺中的那些日子,好像走在一条黑暗无光的路上,路漫长没有尽头,几乎要把人逼疯。亲身经历身体的种种变化,由生到死,原来也只是经历几场微雨秋霜。人与草木并无太多区别。

随着生气渐弱,洛元秋清醒的明白自己可能是快死了。在过去的十年中,她曾无数次揣摩过死亡时的感受。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即将魂归于天地之时,恍惚中却有黑色的潮水涌来,温柔地将她裹住。脱去肉身的束缚,她终于看清天地原本的面目,天似穹庐,平野无尽,长风浩浩,裹挟着无数景象注入她的脑海中。人似蜉蝣朝生暮死,汇聚成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河,流淌过山川平原,向着未知的远方奔去。

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在这生与死的交界边,群山化作黑色潮水吞噬了大地,覆盖山岳川河,她坐在一只小小的木船上,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大地已成一片汪洋,巨浪排山倒海而来,一势高过一势。惊涛涌起,载着她的小船不堪重负,仿佛随时都要在滔天骇浪中散成木板。黑色海浪遮天蔽日,即将向她扑来之时,洛元秋心中想的,却是师伯曾说过的话。

“……生中有死,死中有生,这一切原本并不可怕。在尘世中虚度光阴者比比皆是,有人活了几十年,却不如只活了几年的人。只要你的心中存有一份念想,那么无论活了多久,都不算白来世上一回……”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此生将了,而在她的心中,又存有怎样一份念想呢?

随着这个念头而起,一束微弱的光自她胸前涌出,闪烁的光点在手中凝聚成型,赫然是一枝雪白的花枝。她拿起这似曾相识的花枝,有些朦胧地想起,她好像是在等着谁回来。那人究竟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来,她却一无所知,但这个念头却深深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愈发强烈。

突然间,她心底生出一股不甘,不甘就这么归于永寂。她手执花枝直面海浪,狂风暴雨之中,那枝花绽出无尽的光明,顷刻间便击碎了一切。潮水退去,天日重见,大地上青绿渐起,柔风吹拂四野,带来无穷生机。

她冰冷的躯体也慢慢回暖,站在群山之巅向远处眺望。由生向死,由死转生,皆因一念而起。勘破生死,大彻大悟之时,她心中的念头也愈发清晰。

陈文莺翻了个身,将腿搁在她身上。洛元秋回过神来,有种隔世为人之感,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拿出银镜照了照自己的脸,有些不确定地想,她应该算是活了吧?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有人踩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与此同时,瓷罐中的赤光再度鸣叫起来。洛元秋推了推陈文莺,低声道:“快醒醒,有人来了!”

陈文莺睡的有些迷糊,闻言下意识翻身下床,顺手拖过一个枕头塞进被子里,又将被角掖好,透过床帐看,倒真像有个人在睡觉。这一套她做的熟练无比,显然不知练了多少回。洛元秋生出一股敬意,将桌上的瓷罐拿起,与她一起躲在床与墙的夹缝中,等着人来。

陈文莺摸出一把剑,低声道:“不是吧,来的这么快?”

洛元秋道:“难得赤光现世,他们可能是等不住了。”

陈文莺看了瓷罐一眼,问:“这虫子怎么又叫起来了,它不累吗?”

洛元秋小声道:“能结茧的一般是公虫,他们会带着母虫来,两虫若是感应到彼此,公虫自然会放声鸣叫。”

陈文莺怒道:“什么,他们还要生小虫子,也太恶心了吧!”

洛元秋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权做安抚了。陈文莺一朝摆脱了困扰多年的血咒,化悲愤为怒意,脾气也日益上涨。洛元秋毫不怀疑,若是怒气能转为灵力,陈文莺此时恐怕举世难逢敌手,一拳就能将当初给她下咒的人打趴下。

脚步声传来,陈文莺身子微僵,两人不再言语,屏气而立,一同看向屋门。此时正值夜深人静,陈府中人都已睡下,连打更声都不曾听闻。仿佛有风吹来,屋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人形如鬼魅,掠进屋中,直奔床榻而去。

他扑向床的瞬间,陈文莺闪身而出,一脚将他踹向床里,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雪,在昏暗的屋中晃出一道明光,倏然向那人劈下。

那人闪躲及时,避过这一招,手在床上一够,将被子卷起,想连人带被一起抱走,谁知等他抱在手中才发现,那竟然是个枕头。

他顿时明白是中了埋伏,身形似游鱼,正欲跃窗而出,却被一道青光拦住,不得不翻身退回屋中,在地上滚了几圈。洛元秋随手打破瓷罐,捡起里头装着赤光的小盒夹在手中,摇了几下,看着地上那人道:“想要这个?”

那人一震,目中精光一闪,从地上缓缓站起,转身向洛元秋扑去。谁知洛元秋将盒子一扔,陈文莺旋身接住后,吹了几声骨笛,乌梅随之破门而入,一脸兴奋地看着她们二人。陈文莺拿剑指了指那人,喝道:“乌梅,快上!”

但乌梅却盯着她手中的木盒不放,似乎对这个能发声的盒子产生了无穷的兴趣,尾巴甩了甩,张口一叼,风似的奔出屋子。

陈文莺手上一空,待回过头去看,登时傻眼了。

洛元秋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先是一怔,飞快道:“先抓住他!”

那人率先反应过来,不与她二人在屋中继续缠斗,掠出房门,追着乌梅身后而去。洛元秋紧随其后,对着手中银镜用力一吹,镜面上浮动的莹光散做光粉,在空中化作数十把银光闪闪的小剑,她掐决默念,最后低声道:“去!”

银剑快入疾风,顷刻间便追上了那人。乌梅叼着木盒在庭院雪地中绕圈,仿佛也明白这人是要抢自己的东西,眼睛眯起,嘴巴咧了咧,亮出利齿,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破空身传来,那人挥臂一挡,只听叮当几声,还以为是什么暗器。谁知银剑被他挡下后,在空中化为光粉,又凝聚成剑,再度向他袭来。如此反复,银剑如流星般环绕住那人,那人终是闪躲不及,银剑将他衣衫割破,留下数道伤痕,流血不止。他眼看不敌,然陈文莺已持剑奔来,当即厉声道:“徐长老,你还在等什么!”

陈文莺怒道:“居然还带了帮手,还要不要脸了!”

洛元秋转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后,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从院墙外传来扑腾几声,几只黑鸟拍翅飞来,发出凄厉的尖啸。一道黑影在庭院中现身,踩过积雪慢步走来。

其时天空云开月出,将整座院子映的份外明亮,待黑影走近,洛元秋才看清他的面容,那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自右眼斜斜而下,从面上划过。他手上拿着一把漆黑的短杖,杖头黑气缭绕,分出数条,与飞在半空的黑鸟相连。

他略微一瞥二人,又闻声看向乌梅,片刻之后,声音轻柔地说道:“既然阁下已将赤光取出,何不与我行个方便?将它交予我,也能物尽其用。”

陈文莺刚要破口大骂,握剑的手却被洛元秋按住了,只得悻悻地闭嘴。洛元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最后落在他的眉心,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血痕,她若有所思看了一会,说道:“要是不给呢?”

男人笑了笑,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短杖却蓦然爆发出无尽的黑气,风暴般席卷整座院落,带起积雪翻天覆地涌来!

陈文莺哇地大叫了一声,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想拉着洛元秋进屋躲避。但洛元秋屹然不动,任由那黑气汇成的风暴汹涌袭来。陈文莺剑险些从手上滑脱,喊道:“走不走?”

洛元秋神色平静,那黑气停在几步之外,竟是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半步。她手中银镜亮起,一片柔光挡在她们面前,轻而易举地抵挡住了黑气的前行。

“哇,”陈文莺握紧了剑,心有余悸地道:“我还以为会被风刮走呢,吓我一跳。”

洛元秋随口道:“那倒不至于,这点小把戏,没那么大的威力。”

这时从她们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乌梅在院中上蹿下跳,被三个黑衣人追着跑,陈文莺见状怒不可遏,提剑便冲了过去,一个漂亮的旋身,向其中一人挥出一剑,那人俯身躲避,却挨了乌梅一尾巴,被扫进雪地里。

一人一兽配合的天衣无缝,乌梅奔上墙,尾巴将一人扫落,陈文莺上去抬手就砍,不过几下就击退了三人。三人从雪中站起,丢了手上的短剑,手持白骨制成的长鞭扑来,陈文莺以剑抵御,惊讶道:“變骨?你们竟还有这个!”

乌梅似乎也很忌惮这长鞭,犹豫着不敢上前,局势陡然转变。

洛元秋正要去帮她,那黑衣男人却闪身而出,手中短杖一挥,黑气幻化出一只庞大的凶兽,四尾二头,煞气凛然,正是传说中以百兽为食的變兽。

“南楚陈家,久闻大名,果然名不虚传!”男人说道,“只是不知道阁下又是哪派高人,还请指教!”

洛元秋把玩着银镜,漫不经心地道:“指教什么?我一个符师,要如何指教咒师,这不是说笑吗?”她看向男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眸光冰冷,说道:“我倒是想向你请教一下,喝人血的感觉如何?”

她用银镜在自己眉心间轻轻点了点,笑意渐寒,道:“或者说,喝死人血的感觉如何?”

男人神色骤变,變兽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声,利爪一挥,当空扑来,将房檐上的积雪震的簌簌落下,犹如又下了一场小雪。陈文莺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待认出这是變兽来,却是两眼放光,叫道:“什么,这就是變兽吗?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哇,它叫的好难听!”

洛元秋答道:“那是幻术!假的,不是真的!”

陈文莺很失望,从乌梅背上翻身而过,剑光一挥,踹飞一人,捡起那条骨鞭几剑砍断,随意丢到雪里,又看了黑气幻化的變兽几眼,喃喃道:“可恶,怎么会是假的!”

乌梅在雪地里疯狂刨了一个坑,把折断的骨鞭埋进去,用力踩了踩,喉咙发出呼呼的声音,显然已被惹翻毛了。它将嘴里的木盒一吐,驮着陈文莺冲向另两人,陈文莺不曾留意,被它从背上掀翻在地,一头扎进雪里。

陈文莺塞了满嘴巴的雪,爬起来呸了几声,抓过剑站起,视线扫过被半埋在雪中的木盒,忙捡起来放耳边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声响,又晃了几下,疑惑道:“不会是死了吧?”

在庭院中央,變兽喷吐着黑气,却连洛元秋的衣角都不曾碰到半分,它在雪地上绕了几圈,后退半步,利爪上的黑气已被消磨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多数残缺,显然已非活物,而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兽尸。

洛元秋手持银镜,柔光点点撒落,凝成一柄方正的长剑。剑身环绕一层紫光,看上去光灿莹然。

黑鸟扑扇翅膀落在男人的肩上,他阴沉沉地看着洛元秋道:“你是谁?”

洛元秋轻巧挽了个剑花,道:“你还未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喝死人血的感觉如何?”

男人冷冷道:“与你何干,你到底是谁!”

洛元秋笑了笑,姿态悠闲地站着,答道:“我有一个名号,若是说出来,你一定听过。我从阴山修行出来,途经巴图六部,得他们的祭司赠名‘刺金’。”

相传咒术起源自阴山,正如符术起于北冥,都是传闻中极为凶险之地。阴山势如洪波,峰峦形向西去,绵延数百里,穷尽地脉险恶。北冥藏于江河尽头,传言在海眼之中,风暴雷电终年不消,凭此变幻莫测,以显其名。

阴山附近有六部驻扎守卫,最大的名为巴图,本意为金山。六部以黄金为饰,每年阴山冰雪消融时,便会举行盛大的宴会,徒步穿行过阴山中最高的那座山峰,第一个回到原场地的人,将会被祭司亲授予‘刺金’之名,意为勇武无畏之人。

男人瞳孔微缩,仿佛难以置信一般道:“你就是刺金师?”他险些就要后退,又硬生生止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洛元秋:“怎么可能!”

“其实我也不愿领这个名号的,不过欠了巴图的祭司一些人情,顺手为她做些事罢了。”洛元秋指着他,扬了扬眉道,“你们屠村灭镇,将无辜之人抓来试药,为一己私利,犯下滔天大罪,国法难容,按律本该凌迟处死。但我时间不多,另有要事要做,只好赏你们一个痛快,送你们早早滚去投胎,也是便宜你们了。”

男人面露恐惧,肩上黑鸟叫了几声,展翅向天空飞去,但触及庭院上空时,却被无形的屏障所挡,无法飞出院子。此时一道电光劈下,黑鸟全身燃起熊熊烈火,挣扎了一番落进雪地里,化为一蓬黑气,只留下一根漆黑发亮的羽毛。

男人这才明白自己准备不周,大意轻敌了。洛元秋瞥向變兽,手中光剑一抡,變兽哀嚎着倒下,黑气飞速消散,露出一架残缺不全的骨架。

一道青光从她袖中飞出,轻易捆住男人,洛元秋一脚踩上他的肩,光剑架在他脖颈处,这才分心看了一眼陈文莺那头,见她正拖着乌梅,抓着它的毛向后拖拽,道:“不行!不能吃人,人不好吃!”

洛元秋见了乐不可支,知道她那边的人已被解决,心道:“那可未必,这不是就有个喝人血的吗?”转头问男人:“是你给她下的咒?”

男人眼中射出一道黑光,洛元秋轻松避开,又踩了他一脚,说:“省点力气,咒术对我没用。问你话呢,快说!”

男人恐惧地看着她,低声道:“是……是我师父,他派我来取回赤光的,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洛元秋道:“你师父是谁?人在哪里?”

男人喘|息片刻,蓦然睁大眼睛,唇缝中溢出一丝黑血,艰难道:“怎么会,明明他说过……我会长生……长生不死!”

他喉头剧烈颤动,发出咯咯的声音,从嘴里涌出黑血,洛元秋缓缓放开他,收起剑喃喃道:“长生不死,真是痴人说梦。“

转瞬之间男人生机已绝,洛元秋收回青光,低头时无意中看到自己左手,那里本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但不过数日便已愈合,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她深吸了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中,刺得人清醒了许多。洛元秋正要将银镜收好,准备事了后还给景澜,突然空中一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像水波般层层荡开,破空而来。

洛元秋当即转过身,空中三团赤红的光球迎面击来,她手中掐诀,手掌上翻,祭出银镜,紫光浮动,化作一道光轮当空横扫而过,霎时光球被尽收入银镜中。

此时寒气凝结,雪沫飞溅,一切像被凭空放慢了数倍。天空中阴云蔽月,庭院渐渐暗了下来。洛元秋凝神而立,银镜转了转,从镜面涌出青紫电光,向着院中一处疾驰而去。

那里站了一个人,电光照亮了他的脸,半边完好,是一张属于老人的脸;而另外半边像被融去的蜡,诡异地拼成了一张新的面容。乍眼一看,在他的脸上,仿佛像是有两张脸一般。

他身形佝偻,走的很慢,干枯的手指在半空轻轻一点,地上的羽毛飘起,砰然一声,重新变做一只黑鸟,扇翅飞去,停在他的手臂上。洛元秋听他嘶哑道:“没用的废物。”

转头看向陈文莺,他扭曲的面容挤出一个笑,道:“陈宇封之女……真是命大,竟然还未死。”

他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洛元秋身上,像有些忌惮:“刺金师的大名早已听过,只可惜不曾领教一二。”

洛元秋微微一笑:“不必可惜,今日就能领教。只是领教之前,我有一问,不知十年前,阁下可曾到过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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