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他看得出阮秋色这一撞有多决绝。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又快又狠地迎向刀锋,半点后路也没留给自己。
贺七手里的匕首吃了些力道,立刻便陷了半分在她皮肉里,割开一道干净利落的口子。
他显然没料到阮秋色会有此动作,本能的反应快过了念头,手心一紧,下意识地便将匕首向后撤去。他只撤了不过半尺的距离便反应了过来,然而还是慢了。
训练有素的暗卫只需瞬息便可占得先机。说时迟那时快,一枚轻小的暗器自门口射向贺七持刀的右手,他狼狈地避过,阮秋色已经被飞掠而至的卫珩扯过,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三四道暗色的身影迅速从门窗而入,袭向贺七。贺七疾步退至屏风之后,乌头飞身上前,与暗卫们缠斗在一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此时,阮秋色颈上的鲜血,才顺着刀口缓缓地流淌下来。
“王爷,擒贼先擒王,抓到了贺七,我们的困局也就解了!”她紧张得觉不出痛来,只扯着卫珩的袖子急声道。
卫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阮秋色颈上的伤口看了半晌,确认她只是被划破了皮肤,才从袖中掏出块丝绢,折了几折,在她颈上缠了一圈。
屋内打斗炽烈,他却看也不看一眼,仿佛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眼下也没有比给那丝绢打结更重要的事。
阮秋色垂着眼睛,可以看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下翻飞,捏着丝绢的力道极紧,指尖都有些发白;而绕着她脖颈的力道却很轻,仿佛羽毛落在皮肤上,唯恐碰疼了她。
“王爷……”阮秋色觑着卫珩脸上森然的冷意,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指,喏喏地安抚,“我没事的……我知道贺七定不忍心杀我,而且这伤口也不疼的……”
卫珩看也不看她一眼,系好了活结,便将手从她指尖抽了出来,背过身去观战。
贺七无疑是自负的,否则也不会任由他的人手控制了这艘船,好让他到岸边,亲眼见证自己的失败;可作为朱门一主,贺七又定然是谨慎的,不会只在船上留一个手下来保护。
屏风后传来一阵“咯咯”作响的声音,像是贺七启动了什么机关。一名暗卫上前将屏风踹倒,后面的玄机便显露出来——地面上有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道,直通向舱底。
贺七站在暗道入口后面,看着原本藏在舱底的侍卫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上来。
果然,这就是贺七给自己留的后路。
舱底藏着的人至少有十几名,卫珩心里清楚,他带来的暗卫支撑不了多久。
正当此时,岸上突然传来一阵兵戈相接之声,距离这艘船越来越近。卫珩凝神细听,正听见了时青的高呼之声:“王爷!胡坤倒戈,我方死伤惨重,护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从燕州调集的兵马折损了七七八八,只有时青与七八名暗卫,并几个武艺高强的好手聚拢成圈,敌人一时难以攻破,便在岸边僵持了许久。等看到了贺七的船,方知卫珩已到了岸边,才从人海中杀出条血路,来护主人逃离。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留在船上,生擒贺七来要挟他的收下;要么由暗卫们护着,从外面数千名兵士间拼杀出去。乌山脚下还留了些援军,只要赶到那里,便无安全之舆。
时青他们是暗卫中的佼佼者,贺七的手下亦不会弱,姑且能算势均力敌。然而他们方才耗费了不少体力,对上朱门高手,应该只有二三成胜算。
相较之下,暗卫们武艺精湛,面对普通的士兵犹如砍瓜切菜一般,纵然外头敌军众多,要逃出生天,也该有五六成把握。
若是他孤身一人,便是前者胜算小些,他也定要赌上一赌。毕竟生擒贺七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放虎归山,今后若再想擒他,想也知道会有多难。
然而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卫珩没有犹豫,扯着阮秋色便向外冲去。
有船上的暗卫断后,这一路畅通无阻。刚下了船,时青一行人便围了上来,将他们护在中间,就要向岸上兵阵的薄弱处冲去。
直到此时,卫珩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尸体。
这一路冲将出去,只能踏着无数的尸体前行,若他惊恐发作,无疑会成为一行人的负累。
“王爷,你用这个蒙上眼,”阮秋色也想到了这一点,忙将颈上的丝绢解下来递给卫珩,“我拉着你走。”
她颈上的伤口不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止住了血。卫珩却并不答,显然还在为她方才莽撞冲动的举动生着气。
时间紧迫,阮秋色踮起脚尖,飞快地用丝绢另一面缚住卫珩的眼,见他没挣开,才放心地牵起了他的手。
广阔的湾岸上士兵密密麻麻,半是胡坤的人手,穿着青州守军的军服,另一半服饰杂乱,应是朱门的部下。
时青冲在前面,手起刀落,拼出一条前行的血路。一行人疾步向前,聚拢过来的人群乌压压的,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阮秋色拉着卫珩的手,目不斜视地盯着时青的后背,跟着他向前跑。不时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身上,她知道是血,不敢去瞧,亦没有时间去擦。战场的残酷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饶是她不敢去瞧,也知道周遭倒下的一具具尸体会是怎样的惨状。
敌人的数量太多,暗卫们身上也渐渐多了许多伤处,前进的速度放缓了些。前方的人群至少绵延出数十丈,阮秋色察觉到时青后背一僵,砍杀的动作有些滞涩。
卫珩眼前一片黑暗,其余的感官便更加敏锐。察觉到阮秋色手心的力道加大了几分,立刻便觉察出她的担忧。又听见时青喉间忍不住泄出的低吟,便知道他腹间的伤口又崩开了。
敌方的兵士显然也看出了时青面上的痛色,原本畏怯不敢上前的,也都蜂拥而至,全力合攻他一人。前行的队伍一旦停下,便是将薄弱之处尽数示人。没过多久,阮秋色身侧的暗卫亦是力有不支,原本密不透风的保护圈硬是被撕开一道口子。
阮秋色眼底惊惶失措,看着全力维护他们的暗卫接连被砍伤,更有几个倒在地上,急得鼻腔里酸涩难言,拼命才忍住泪意。她亦不愿将自己的恐慌泄露给卫珩,因为他在这横尸遍野的景象间,一定是极为难受的。
时青在前方杀红了眼,仍有兵士源源不断地涌将上来。暗卫们的保护已然十分松散,阮秋色拉着卫珩,跟在时青身后左右躲闪,一时不察,在她背后,有个人影正悄悄靠近。
卫珩身处黑暗之中,敏感地觉出一道刀风挥向了身侧的女子。阮秋色也察觉了出来,回头便看见一道寒光,却来不及闪避。
惊惧难言之中,眼前一暗,却是卫珩旋身挡在她背后,将她整个身子按在了自己怀里。
暗卫们看见这一幕已是为时已晚,纵然全力扑了过来,却拦不住更快的长刀。
“不要——”
阮秋色喊得声嘶力竭,整个世界却骤然安静下来,连她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那三尺长刀如同恶鬼一般,一寸寸地向着她爱的人袭来,可她身体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卫珩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性命护着。
短短的一瞬间,长得却像百年。因为那刀刃每一寸的迫近,都像是凌迟在她心口上,痛不欲生。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灭顶的绝望之中,一枝箭羽破空而来,裹挟着刚猛的力道,从阮秋色头顶掠去,又擦过卫珩耳际,直直地没入执刀的士兵眉心。
力道之大,直射得那人身体后仰,重重地被钉在了地上。
阮秋色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接二连三的箭雨纷然而至,他们周遭的士兵茫然地倒下,败退,方才还密不透风的包围顿时空出了一片。
她有些不敢相信,怔怔地眨了几下眼,这才回头看见,远处有一人昂然坐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片骑兵。那人雄姿英发,意气飞扬,一如当年她在人群中看到的模样。
裴昱打着马,不疾不徐地行至他们身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能让我这表哥为爱走钢索,连性命都不顾,”他坐在马上,看着阮秋色笑道,“表嫂,你本事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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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案基本结束啦!
还有一点细枝末节之后交代,现在大局已定,接下来就是回京,解决爹爹身上的谜题,快乐地成亲~
这个案子真的写了好久,渣渣尾曾经有一种这辈子都写不完的绝望感……
艾古,等到他俩成亲,这本文就可以完结啦~渣渣尾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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