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睡得迟(1 / 1)

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凉,院中的草木上结着一层露水,让初升的太阳照得晶莹剔透。

酷爱养生的傅太医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了五禽戏。时青吃罢早饭,甫一出门,便被他盯上了。面对傅太医热情的劝说,时青盛情难却,只得跟着比划了几下。他功夫底子深厚,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傅太医看着极为满意。

五禽戏中的“虎戏”,是要俯身下去,双手双脚贴在地上,后腿伸直,仿猛虎步姿向前爬行。时青跟着傅太医刚爬了两步,就见卫珩的房门突然大开。

刚走出门的宁王大人看着院中二人诡异的姿势,眉头不解地皱了起来。

“王、王爷。”时青手忙脚乱地起身道,“我与傅太医已经吃过了早饭,胡府的侍从正等在外面,是否现在为您传膳?”

“再等等。”卫珩摇头道,“昨夜睡得迟,阮秋色还没起。”

时青与傅宏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默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时青一直跟在卫珩身边,傅宏则见证了阮秋色与卫珩漫漫情路的诸多关键节点。于是他们此刻看向卫珩的目光,便都忍不住带了些欣慰。

卫珩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怎么?”

这莫名其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农夫面对着地里丰收的粮食;村妇看着自家刚出栏的肥猪。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为您高兴。”傅宏捋着胡须道,“阮画师身体底子还算旺健,只是平日里疏于保养。微臣这里有些益血暖宫的方子,及早开始调养,未来也可以少吃些苦头。”

卫珩听得一头雾水:“吃什么苦头?”

“自然是生儿育女呀。”傅宏煞有介事道,“这可是女人的鬼门关,王爷千万要引起重视。微臣替阮画师诊过几次脉,她气血稍有瘀滞,定是平日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的。”

他觑着卫珩略带沉思的神色,又语重心长地补上一句:“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知道规划节制,等出了事才后悔莫及。依微臣之见,阮画师的身子要调养数月才宜受孕。王爷昨夜那般放纵,可有准备避子的汤药?”

“……”卫珩终于明白了过来,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昨夜他们确实睡得迟。

卫珩搬完木榻已经力竭,正生无可恋地躺着,阮秋色却像是才来了精神,趴在床边拉着他的手不肯睡觉。

“王爷王爷,青州一案的真相你已经知道多少了?还有那范昀,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同你联手啊?还有贺七爷……”

她一肚子的问题,大部分都没得到解答,自然好奇地想知道真相。

卫珩原是想着,阮秋色今日受了惊,先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再谈案件相关的事情。但此刻见她眼眸晶亮,全无一丝困意,便坐起身来,认真道:“你先同本王讲讲今日的经过。事无巨细,想到的都要讲出来。”

阮秋色最擅长的便是事无巨细。她兴冲冲地挪到卫珩的罗汉榻上与他对坐,从抵达那船坞,初见范昀开始讲起,直到下了贺兰舒的船,被卫珩看见为止,绘声绘色地同他说了一遍。

卫珩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地听着,下意识地抓着她一只手把玩。阮秋色讲到兴头上,便抽出手,两只一起在空中比划,往往没过多久便又被抓了回去,揉揉捏捏的。

明明只是讲个故事,讲着讲着脸却有些红了。

“王爷想到什么了?”阮秋色说罢,轻声问道。

卫珩沉吟了片刻,才道:“朱门的‘药’是为了取悦于人,贺七说要拿你去试新药,却是想要你的命。可见他们研制新药的过程凶险得很,少不得要拿人来试验,并且之前试药的时候出过事。比如……”

阮秋色心里一跳:“让人发疯?”

卫珩点了点头:“那七人曾是朱门的客人,不会被用来试药。朱门行事如此小心,试药的过程也应该极为隐秘,也不会让疯了的试验品逃到街上。况且,那七人都是在家里突然发作,这一点和朱门行事的作风相悖。”

“什么作风?”阮秋色问。

卫珩笑睨她一眼:“今日不是跟着范昀见识过了?那贺七的船,怎么可能是用来交易的普通船只。范昀仔仔细细地同你讲那船市,多半是为了告诉你,要买朱门的‘药’,也得按照船市的规则来交易。”

阮秋色没完全明白,就听见卫珩又道:“先前本王去找那烟罗买药,她说她那里没有存货。结合范昀刻意透露给你的信息,本王觉得那‘药’,应该是只在船市交易。客人从烟罗那里得来了交易的凭证,才能上船去买,说不准也只能在船上服用,否则,人多嘴杂,总有关于那药的消息会流传出去。”

“可是,”阮秋色又有了新的问题,“范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王爷,反而这样拐弯抹角地通过我来传递消息?”

“他不够信任本王。”卫珩道,“确切来说,他不够信任本王真能解决那贺七。你是贺七书房里的画中人,他带你上船,在贺七那边也交代得过去。如此,便是本王折在这青州,火也烧不到他身上。”

阮秋色点点头,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所以说,那七人发疯是吃了朱门未完成的新药,但他们并非朱门用来试药的人。”她试着总结道,“也就是说,应该是有人将新药流了出去?”

“嗯。”卫珩应了一声,“此案未明的疑点,就在于这人是谁。”

“那怎么才能找出这人啊?”阮秋色问。

卫珩的神色却不甚明朗:“若真能找到便好。怕就怕此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阮秋色吃了一惊,又飞快地明白过来,“此事已经发生了月余,贺七也定然不会放过那人。兴许早就把他找了出来?”

卫珩点了点头,像是陷入了沉思,半晌都没有说话。

“你今日同那范昀相处,有什么感觉?”过了许久,卫珩才轻声问了一句。

阮秋色茫然道:“感觉?没什么感觉啊。”

她以为卫珩在意,赶紧补充道:“他虽然生得好看,可我日日看着王爷,眼睛早就被养刁了,看着范昀的时候,内心毫无一丝波动的。”

“毫无一丝波动?”卫珩斜睨她一眼,“那日缠着要给人家作画的人又是谁?”

阮秋色讪讪地笑了笑,小手捏出一指宽的距离举到卫珩面前:“只有一丢丢、一丢丢波动……”

她又晃了晃还被卫珩拉着的另一只手,轻快地补上一句:“可那是纯粹的欣赏,和王爷不一样的。拉王爷的手,我心里欢喜得很;可拉范昀的手,我就什么感觉都……”

她快言快语,一时说漏了嘴,果不其然,卫珩的脸色立马变了:“拉手这一段,你方才可没说。”

阮秋色也是怕卫珩吃味,所以略去了范昀扶她上岸的事。此刻被他抓个正着,只好讪讪地又说了一遍。

“就一下下,而且他也立刻把我甩开了……”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卫珩的面色,“原以为这一段没什么要紧,就瞒着没说。王爷别跟我生气嘛。”

卫珩淡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道:“要不要紧,也是本王说了算。差点就被你漏了此案里关键的一块。”

“什么什么?”阮秋色惊讶地睁大了眼。

“杜从英。”卫珩沉声道,“或者说,范昀的目的。”

阮秋色稍加回想,便回忆起杜从英便是发了疯病的七人之一。他们初到青州时,第一个便从客栈里的花姐眉娘口中打听出了关于他的消息。

“按那眉娘的说法,杜从英与其余六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是个断袖。”卫珩解释道,“既然如此,他接触到那所谓的‘药’,便不会是通过烟罗。”

阮秋色点点头。朱门挑选客人时十分谨慎,烟罗也曾说过,以往都是她从恩客中选出合适的主顾,可那杜从英厌恶女人的触碰,定是不会去醉红楼寻欢的。

说到厌恶女人的触碰,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范昀也是断袖?他与杜从英认识?”

“你昨日说起过,范昀自称没去过京城,只到过临近的宿州。”卫珩沉声道,“本王差人查了杜从英进城的路引,他正是从宿州而来。范昀平日都在范宗锡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无法与他人相交。可是离了青州……”

“他便和杜从英勾搭上了!”阮秋色急急地接口,“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可范宗锡出于嫉妒,弄疯了杜从英,又把他杀了。所以范昀为爱复仇,决定搞垮朱门和范宗锡,才来同王爷结盟。”

但凡涉及男女或男男之间的□□,阮秋色的脑子转得飞快,三下五除二便编出个完整的故事来。

“话本子倒是没有白看。”卫珩淡笑着瞥她一眼,“虽然没有情投意合的证据,但这确实是个很有可能的假设。”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去找范昀对峙?”

“不。”卫珩轻轻摇了摇头,“范昀是个有用的棋子,必须落在暗处。”

昨夜二人絮絮地说到了子时,阮秋色忽然被塞进了一脑袋扑朔迷离的真相,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卫珩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有些好笑,催她回到床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便睡得呼吸声匀净绵长。

一只手还保持着方才拉着卫珩的姿势,垂在床边。

卫珩轻笑着把她的胳膊掖进被子,又枕着胳膊看了半晌她的睡颜,这才敛了面上的神色,眼里蕴起几丝凝重来。

案子的真相虽然渐渐浮出了水面,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只是推断,他们并没有证据。

朱门用人试药,处理尸体时必然谨慎小心,不会留下多余的痕迹。他们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船上,交易的方式又这样隐秘,便是真截获了一条船,也会打草惊蛇,无法一网打尽。

更何况,他从贺兰舒手里抢了阮秋色回来,势必会引起贺七的警觉。他们在青州城里待了这么些时日,被贺七查出来也是早晚的事。

朱门在青州的势力比他预想的更甚,一旦钦差的身份暴露,贺七先下手为强,便是拉动胡坤手下的州兵与之对抗,也势必会弄成鱼死网破的局面。

哪怕贺七不打算动手,只要他转移了证据,带着遍布罪恶的船市销声匿迹,青州一案便成了死案。

真是棘手。

卫珩看着阮秋色兀自沉睡的脸,轻声道:“你怕不怕?”

阮秋色不知梦见了什么,轻勾了勾唇角。

“你当然不怕。”卫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了本王,你也有那贺兰舒护着。还有那个贺七,说是素昧平生,可他挂你的画像做什么?”

夜深人静,宁王大人终于肯搬出自己的醋坛子,对着面前熟睡的女子低声絮语。

阮秋色无知无觉,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还含含混混地咕哝了一声“王爷”。

卫珩附耳过去细听,才听见她羞羞答答地说了句:“……说、说好了不给亲的……”

不用说也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宁王大人对她在梦里污人清白的行迹十分不满,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不亲就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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