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做梦(1 / 1)

雷声在山谷中回响,仿佛炸裂在耳边,阮秋色他们身处的地穴也跟着微微有些震颤。

眼下暮色已至,透过石缝看出去,只觉得外面一片昏沉。阵阵春雷声中,突然有一道电光划破天际,惊得阮秋色浑身一颤。

“下雨了……”她微有些怔愣地望向外面,狭窄的视野里,丛生的灌木被大颗大颗的雨水打得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雷声像是将卫珩拉回了现实。他静默地坐了片刻,见阮秋色神色凝重,便低声道:“让雨水冲散地上的足迹,这是好事。”

“可是……”阮秋色声音犹疑,颇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道,“时大哥他们也会更难找到我们,而且王爷的伤需要快些治疗……”

她想到方才那乌压压一片黑衣人,不由得为时青他们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时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卫珩微微动了动手脚,感觉周身麻痹的症状好转了些,而肩上的痛意更强烈了几分。

他咬牙等那阵痛意过去,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才道:“要看他们遇上的是谁。裴昱在战场上长大,虽说这些年荒废了些,但功底还在。至于时青……”

他沉吟片刻,目光安抚地看着阮秋色道:“本王身边的人,一向都是最好的。”

阮秋色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在山上埋设火·药,又在山底埋伏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啊?万一都是高手,时大哥他们很有可能还是抵御不过的……”

卫珩将额角抵在石壁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时青他们不会硬拼,多半是借着地形拦住追兵,为你我争取些时间……”

“至于对方是谁……”他闭了闭眼,眉心微拧出一道难平的皱褶,“若是贺兰家的人,倒是不足为惧。只是此番闹出这样的阵仗,想要的又是本王的命,恐怕……”

恐怕多多少少,和宫里有关。

他早料到那日阮秋色在秘府放出的白焰,不会这样平白揭过,却没想到对方动手的速度这样快,部署得又这样精妙。

即便他今日真的命丧崖底,罪魁祸首也只会是调用火·药的裴昱,连带着整个镇北侯府也要受到牵连。

当真是一石二鸟。

而今日他躲过一难,对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未来不定会有怎样的变故在等着自己。

卫珩目光落在阮秋色的头顶,心里低叹一声,竟然有些庆幸方才那雷声打断了些什么。便是他此刻心痒难耐地想将人按在怀里,眼下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恐怕什么?”阮秋色听他话只说一半,便奇怪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可以看到他眉头紧皱,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痛苦。

“王爷伤口疼了?”她凑到近前去看他脸色,又下意识地探手去摸他额头,入手处只觉得汗湿一片。她又摸了摸卫珩的脸,觉得温度有些烫人。

“你发烧了!”她低呼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卫珩攥住她微凉的小手,原是想将她拉开,告诉她,人受伤之后,多半会发些炎症,引起发热也是正常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浑身脱力,紧握着她的手垂落下来,倒将她整个人拉近了几分。

阮秋色另一只手轻抵在他胸前,望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一把火从心底烧了起来,瞬息之间就蔓延上了头顶,烧得她脑袋有些发晕。

对于卫珩的美色,她一向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却从未想过他还可以好看到这个程度。

幽微的光影里,他面上烧得微微有些红晕,眼睛里却闪着晶亮的水光,望着她的时候,明明是虚弱的,眼神却暗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力度,缠上她的视线不肯放开。

阮秋色喉间滚了滚,半晌才颤声问道:“方才……王爷想同我说什么?”

她问的是方才打雷之前,两人各自只说了个开头的话。

卫珩被她的声音一惊,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有些无措地别开了视线。

他在阮秋色紊乱的呼吸声里沉思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道:“本王说过,你知晓了本王的秘密,便要一直替大理寺做事。”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卫珩轻叹了口气,声音喑哑了几分:“现在,本王要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的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阮秋色有些奇怪:“什么机会?”

“离开大理寺的机会。”卫珩略微顿了顿,才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道,“从此你就不需要和那些阴暗血腥的尸体打交道,可以开开心心地画你喜欢的世界。”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阮秋色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你又要赶我走?”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方才还是郎情妾意互诉衷肠的氛围,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

方才的满心欢喜都变成了窒闷委屈,饶是她一向脾气好,也忍不住生了气。

卫珩正想说什么,眸中忽然划过一丝警觉,用力将阮秋色扯进了怀里。

“你干嘛——”阮秋色心里生着气,下意识便要挣扎,卫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低地“嘘”了一声。

这番动作牵动了他肩上的伤口,他也咬紧牙关,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阮秋色还在惊疑,就听见沙沙的雨声里,夹杂了一丝人声。离他们藏身的所在有些距离,但因为说话的人音量不小,大致也能听清内容。

“……这条路上有马蹄印,另一条道路并无痕迹。”说话的人声调刻板,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是否要追?”

听到他后半句,阮秋色知道这是追兵来了,不由得心下大骇,浑身瑟缩了一下。

“不急。”另一个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上去像是长官。他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没有痕迹许是因为足迹浅,被雨水冲刷掉了。也有可能是……”

阮秋色仿佛能看见那人目光停留在这片茂盛的灌木丛,便又将身子往卫珩怀里偎了偎。眼下卫珩受了伤,她又没有丝毫战力,若真被那些人找到,只有死路一条。

她耳畔贴着卫珩的胸膛,能察觉他心跳声也急如擂鼓,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因为担忧。

“这树丛有新折的痕迹。”阮秋色听到那长官似的人音色低沉,毫不迟疑道:“搜!”

似乎有几个人步入了灌木间,四下里搜寻起来。丛生的枝丫被刮得沙沙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刮在阮秋色的心尖。

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发抖,卫珩的手轻轻落在她背上,像是安抚。只是他烧得越发厉害,手上的力气也微弱得很,阮秋色惊惧之下,甚至都没有察觉。

林木刮擦的声音越来越近,阮秋色屏住了呼吸,唯恐泄露出一点声息。

她强压住恐惧,安慰自己道,她方才走得很深,现在天色暗沉,来搜查的人忽略这条地缝也不是没可能的。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人的皂靴,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似的,紧紧抓住了卫珩手臂上的衣料。

那人只要低下头往里一看,他们就会无所遁形。

阮秋色心脏狂跳,耳畔忽然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像是有一队人马从左边的岔路朝这边奔了过来。

前来搜查的人纷纷回身望去,阮秋色听到来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道:“这里方才搜过了,有马蹄印的岔路上也没找到人。”

是贺兰舒的声音!

方才下令搜查的长官声音里带了些恭敬:“这点小事,何须劳动您的大驾?”

阮秋色听到贺兰舒声音淡淡:“那二人怕是朝着右边岔路跑了,他们没有马,想来也走不远,快去追吧。”

“可是……”那长官似乎有些犹疑,“或许您方才漏掉了什么,不如……”

“你手上弄丢了人,哪来的胆子质疑我?”贺兰舒声音冷然,满含威严,“还是你想让我亲自去追?”

那长官忙道:“不敢不敢。”

说罢挥了挥手,方才在灌木丛中搜查的几人便撤了出去,驾马向右边追去。

雨声渐渐停了,这半刻钟过得如同一个时辰一样漫长。

阮秋色惴惴不安地等着,后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贺兰舒和他带来的人马在原地立了半晌,终是没什么动作,也朝着右边岔路追了过去。

她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的好运,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才抬脸去看卫珩:“我们逃过一……”

卫珩没答,阮秋色一眼看去,却见他双目紧闭,似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探手摸他额头,方才只是有些烫手,现在却变得滚烫起来,烧得整个人晕了过去。

“喂,”她试探着去摇他的胳膊,“你醒醒呀……”

卫珩被她一晃,整个人无力地沿着石壁滑在了地上。他后背还插着短箭,阮秋色连忙将他扶起来坐好。手里摸到他裸露的皮肤,尽是灼人的热度。

她心里一急,顾不得方才跟他闹着的别扭。她以前发烧,最多也就是头脑昏沉,断不会整个人烧昏过去。

她听人说起过,小孩子若是发烧太久,脑子便会烧傻掉。她不知道大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总不能放着卫珩这样不管。

阮秋色思量片刻,便用力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料,将手伸出石缝沾了许久的雨水,直到衣料浸湿,才拿进来敷在卫珩额头上。

她一边轻声叫他,一边坐在他身边等着。过了一阵再去探他颈项,还是烫的吓人。

阮秋色心乱如麻,暗暗将那风流王爷的话本子骂了七八遍。什么高热的人要用体温取暖,根本就是为了情情爱爱一通乱写,对发热的人来说,降温才是最要紧的啊。

她目光落在一旁的地面上,突然看见地上放着的小箱笼。这箱笼是方才那匹抢来的马身上用来储物的,被她取下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进了这石洞,急着给卫珩拔箭,倒将它忘到了脑后。

说不准里面会有些伤药什么的呢。

阮秋色急急地将箱笼打开,里面有一把匕首,一块干粮,还有一个小酒壶。阮秋色解开盖子一闻,就知道是烈性的烧刀子,估计是夜里驱寒用的。

她细细翻找过,确定那竹箱里没有任何药品,便有些泄气,只闷闷地抿了一口酒。

辛辣的味道灌满咽喉,脑子倒是清醒了几分。阮秋色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高热不止,阮清池也拿来了一坛烧刀子,擦在她手心脚心,还有热乎乎的肚皮上。

她还记得酒擦在身上,凉凉的能带走不少热量,倒确实是个降温的好法子。

阮秋色说干就干,又撕下一角衣料,沾满了酒就擦在卫珩的手心和脖颈。摸着温度像是真的凉了些,她犹豫了片刻,松了卫珩的腰带,扒开了他上身的衣服。

“我可没有原谅你,”她一边动作,一边硬声说道,“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只是你现在需要降温,我没别的办法。”

卫珩身上的皮肤也是一样光洁细腻,莹润得像玉石一般,肌肉的线条却明晰流畅。阮秋色面上有些发红,用沾了酒的衣料细细在他胸腹间擦拭。

“你对我有多过分,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她板着脸擦得一丝不苟,嘴上愤愤地絮叨,“我不计前嫌帮你退烧,你记得要报答。”

左右他现在也听不到什么,阮秋色顿了顿,小声说了句:“以身相许那种。”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等卫珩身上的温度渐渐不那么烫手,阮秋色才觉得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酒壶里的液体只剩一点,最后一次给他擦身时,她便有些心猿意马。

阮秋色没见过别的男人身上生的如何,但不得不说,卫珩的身材也满足了她对未来夫君的所有期待。

许是因为身为画师的关系,她向来对白皙温润些的肤色更有好感,但又不喜欢瘦弱柳条般的男人。

又要白皙秀逸,又要肌肉匀亭,原本她也觉得是自己眼光刁钻了些。

可卫珩不就是这样吗?他腹上甚至有着清晰可见的肌理,饱满弹润,给那玉石般的肤色添上了几许硬朗的英气。

阮秋色管不住自己的眼,亦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擦着擦着便偷笑起来,心里生出许多欢喜。

可转念一想,卫珩方才让她彻底离开大理寺,态度可以说是十分冷漠无情了。

他明明是有些喜欢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阮秋色叹了口气,正想给他拢上衣服,手腕忽然一紧。

她心里一惊,抬眼去看卫珩,却见他握紧了自己的手腕,正眉睫半掩,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阮秋色先上手摸了人家,便有几分心虚,又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便瞪着眼睛想将手抽回去。

却被他用力一扯,带进了怀里,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的身子就这样不容分说地压了下来。

卫珩烧得昏沉时,便能感觉到有双冰凉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对于高热中的他来说,只觉得十分舒服。

后来他身上没那么难受,便做了一个沉沉的梦。

梦里也是在一个山洞,他怀里抱着个娇小的人儿,好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卫珩不需要多想就明白过来,这是那本《风流王爷俏女官》中的场景。

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傍晚才和阮秋色谈论到这本淫·书,便梦见自己成了书里的人物。

但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绝不会像那风流王爷似的,又是撕人衣服,又是强行和人家姑娘肌肤相亲,还美其名曰帮人吸出毒血。

反正是在做梦,这小女官中毒便中毒,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至于趁着小女官高烧昏迷,脱人衣服用体温给人取暖这种龌蹉行为,更是想都不要想。

他在心里安排得明明白白,低头一看怀里的人,顿时愣住了。

这中了毒的小女官,生得竟然是阮秋色的模样。

卫珩心下大窘。

梦见淫·书已经很羞耻了,梦见自己和喜欢的女子成了淫·书里的主人公,这种事正人君子恐怕干不出来。

卫珩觉得怀里的女子像个烫手的山芋,可他偏又不舍得丢开。这山芋长着阮秋色的脸,此刻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若是那小女官,死了就死了。可是阮秋色呢?他能袖手旁观地看着她中毒而死吗?

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啊。

卫珩心中左右摇摆,终于决定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底线,便抬手去解阮秋色的衣服。

那话本里的剧情走上了正轨,梦中的阮秋色自然是抵死不从,一双小手连连推拒。

那小手抵在他身前,只觉得柔若无骨,带着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微凉。

卫珩低头一看,简直头皮发炸——那话本里王爷可是穿着衣服的,怎么他梦里连衣服都脱了?

正人君子的人设彻底崩塌,卫珩索性自暴自弃地顺从本心,捏住了阮秋色的手腕。

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眼里星辰闪烁,羞羞怯怯地看着他,那小模样看得人心都软了。

去他的正人君子吧。

卫珩不管不顾地将她扯进怀里,倾身压下,一双如夜般黑沉的眸子紧锁住阮秋色茫然张大的眼瞳。

左右这是在他梦里,就算横行无忌一些,也不怕旁人取笑。卫珩静静地与阮秋色对视,眸色渐深,方才压抑住的情意尽数倾泻。

不出片刻,他微烫的唇就这样压了下来。

女孩的惊呼湮没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她唇瓣正如他想象中一般柔软,冰冰凉凉,辗转流连时只觉得甘冽,让他欲罢不能地品尝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她。

小姑娘眼里水光潋滟,羞得结结巴巴,颤声问他:“你、你做什么呀?”

卫珩低低地笑了。他面上带着些高热的潮红,唇色更是红得能滴出水来。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自己在做什么,想明白了,便垂首蹭了蹭阮秋色的鼻尖,灼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两人相隔半寸的唇畔。

“我啊,”他嗓音低哑,说得理直气壮,“我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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