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将云芍送回了莳花阁,刚刚解了她的穴道,就被她一阵拳打脚踢,险些挠花了脸。
“你们仗势欺人,臭不要脸!”云芍憋了一路,早就按捺不住地跳脚,“那铁面阎王到底想对阿秋做什么!”
时青被她挠得无法,只好一手把云芍两只手腕制在了背后:“云芍姑娘,我们王爷一向守礼,不会对阮画师如何的。”
云芍两手不能动弹,便用脚去踢他的小腿:“阿秋是个姑娘,以后还要嫁人的,这孤男寡女在一块儿叫怎么回事?”
时青只好又点了她的穴道,见她不再乱动,才抱歉地冲她笑笑:“我们王爷难得对女子上了心,阮画师怕是……很难嫁给别人了。”
“那怎么行!”云芍身子虽然不能动弹,却还是能说话的,“阿秋有喜欢的人,而且贺兰公子……”
时青了然地笑笑,才道:“阮画师对王爷也并非无意,云芍姑娘无需担心。”
云芍眼睛瞪得溜圆:“阿秋喜欢的明明是大猪蹄子……”
她看见时青面上尴尬的神色,更加难以置信了:“你们王爷难道就是……”
时青礼貌地点点头:“常听阮画师这样称呼王爷。”
“完了完了,”云芍顿时愁眉苦脸,“那丫头平日里便是个直肠子,喝醉了酒更是藏不住,肯定什么话都往外说。”
她没好气地瞪了时青一眼:“你们王爷惯会玩弄女人感情,指不定以后要怎么欺负我们阿秋。”
时青嘴角一抽,很想为王爷辩解,但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要从何辩起。
毕竟,玩弄女人的浪荡子和从未经历人事的小处男,站在王爷的角度,他也不知道哪个更丢人些。
卫珩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脑海里一片空白的瞬间,只有寥寥几次。
第一次是从藏身的衣橱里出来,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同母妃一起过夜,却看见她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鲜血流了半床。
第二次是被送到了镇北将军身边,初次踏上已经偃旗息鼓的战场,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
那一次他抽搐昏迷,高烧了整整三日。
说到底,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滋味,总是相连着巨大的痛苦。所幸经历得多了,渐渐也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不被自己的情感所动摇。
但这次不一样。
女孩子声音温软,眼睛里像藏了星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脑中是空的,胸腔却感到鼓胀,有什么东西充盈了心脏,又涌上头顶,让他觉得有些晕眩。
他看着阮秋色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疑心起来,今天到底是谁喝了酒?
阮秋色双眼迷蒙,红唇微张,一点一点地往他唇上凑过去。
卫珩屏住了呼吸。
下一个瞬间,却见她懊恼地皱起了眉头,飞快地伸手把嘴巴紧紧捂住,又退了回去。
“不行,”阮秋色一脸愁容地劝诫自己,“不能亲他的……”
她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卫珩弧度优美的唇线,喉间滚了滚。似乎是对自己的自制力没什么信心,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板着脸训斥道:“管好你的嘴呀!”
很凶的口气,用软糯的声音说出来,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卫珩听见自己声音低哑地问她:“……为什么不行?”
阮秋色捂着嘴眨了眨眼睛:“不能让他知道我喜欢他的……”
她喝醉了酒,问一句答一句,倒是很乖的样子。卫珩心里有些密密麻麻的痒,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知道了又如何?”
阮秋色想了一会儿,毫无防心地小声告诉他原因:“他很坏很坏的,是个高手呢……要是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就要……就要欺负我了。”
卫珩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他是谁?”
阮秋色浑然不觉,还对着他懵懵懂懂地笑了一下,才用手去摸他的脸:“他啊,跟你一样,长得很好看的……”
卫珩按住了她的手,原是想拿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作,任她将手贴在他脸上。
阮秋色难得找到了倾吐的对象,便絮絮地说了起来:“他虽然好看,可是脾气很差的,对我也凶……”
“我画了他的像,很好看很好看的……可是他都不喜欢……”
阮秋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音含糊,有时前言不搭后语,卫珩初时听得不耐,细细地听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却渐渐松了。
阮秋色说着说着,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上去光鲜,其实过得很辛苦的……”
“你看,有这么辛苦,”阮秋色煞有介事地用胳膊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给卫珩看,“我很想帮他,可是我只能帮到一点点忙。”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一点点距离,有些颓丧:“你看,就这么一点点。我很没用的……”
卫珩轻笑了一声,眼神忽然变得很软。
“你帮了很多忙。”
他将两根手指探进阮秋色捏出来的小半寸空间里,扩张开一掌宽的距离:“至少有这么多。”
阮秋色看着自己被撑开的手指,甜甜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想起了什么,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她默默地看着卫珩,眼里多了些委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卫珩听见她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他、他喜欢男人的……”
次日清晨,时青走进书房之前,犹豫了片刻。
昨夜他回到王府,本想进去与王爷禀报一声,走到门口,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再探头一望,只看到屏风上暧昧交叠的人影。
时青匆忙退开,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王爷怕是有什么误解。虽然他之前不近女色,可一旦开了窍,到底是比旁人手脚利索。
争气,太争气了。
时青站在门边,清了清嗓子,为的是让里面的人听见,好有个准备。
没有听见预想中匆匆忙忙的动静,时青好奇地探头一瞧,只见卫珩端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本册子看。他面色并不像时青想象得那般春风得意,仍是沉沉如水的样子,看上去……很有几分不悦。
“王爷?”时青试探着叫了一声。
卫珩的视线却没离开书页,像是入了神。
时青走到近前一瞧,才发现卫珩手里正是昨日阮秋色送来的册子。她细细看过,里面没记载关于蛊毒的信息,那册子便一直放在桌上无人问津。
此刻卫珩正在思考,时青也不打扰他,只端着手里的托盘走到屏风前。隔着屏风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看样子正睡得酣甜。
时青清了清嗓子,叫了她一句:“阮画师,起来喝醒酒汤吧。”
这醒酒汤还是昨日王爷吩咐下的,军营里流传的土方子,效果甚好,只是需要趁热饮用。
阮秋色做了一个餍足的美梦。梦里卫珩的脸近在咫尺之间,还被她强拉着为所欲为了一番。幸好是在梦里,不然羞都要羞死了。
她在梦里好像很想亲他来着,最后亲上了吗?有些记不分明了。
朦胧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阮秋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她只记得昨天为了套贺兰舒的话,喝了将近两坛的九酝春。老林头的馆子是知根知底的,喝醉了也会叫二酉书肆的人来接,所以她放心地让自己醉到了人事不省。
可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宁王府的书房了?
她低头一看,身上穿的也不是昨日的差役服,而是一身淡青短衫并杏黄色的襦裙。鼻端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和卫珩身上的很有几分相似。
衣服换了,似乎还洗了澡?什么情况???
阮秋色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很少醉成这样,断片更是从未有过,细细想来,多少能回忆出零散的画面。
她先想起来贺兰舒轻晃她的肩膀跟她说话,接着是卫珩好看的下巴,在她面前一晃一晃的,似乎是抱着她在走。后来他皱着眉望着自己,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为什么?
……再后来是云芍,给她洗澡的时候嫌她乱动,手拍在水面上溅起了不小的水花来。可是再后来呢?
再后来她应该就睡着了……吧?
“阮画师?”时青见她坐起来后便没有动静,又唤了一声。
“哦哦,我马上来。”阮秋色回过神来,低头理了理衣服,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卫珩,就被时青塞过来一碗醒酒汤:“阮画师,快趁热喝了,不然要头疼的。”
阮秋色这才觉出一点宿醉的不适感。她接过那碗汤,感激地冲时青笑了笑,一边喝一边偷瞄卫珩。
他手里拿着本书兀自看得专注,眉眼里隐约有一丝冷峻,但还是好看得勾魂夺魄。
阮秋色想起昨日是他抱着自己回来,心里又涌出点羞意,脸也跟着红了几分,忍不住偷笑起来。
又细细地打量他一眼,这才看清卫珩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
阮秋色嘴里的醒酒汤一口喷了出来。
是那本从秘府里抢出来的,上面记载着“情丝绕”的册子!
无怪她这么大反应,昨夜的梦她记得虽然不全,但最后这一段是清晰可见的。
那时她不知说了什么,卫珩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手撑着榻边就要离开。她哪里肯让他走?两手一圈,勾住他的脖子就将他拉倒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自以为神秘地说:“你别走,不然……不然我就把小虫子放进你的耳朵里,你就再也走不了啦。”
卫珩还没作答,阮秋色见他白玉似的耳垂几乎贴着她的唇,此刻隐隐泛着微红,便觉得可爱得很,鬼使神差地,就忍不住……咬了一口。
她咬得很轻,只勾起了一片潮湿酥麻。卫珩轻嘶了一口气,咬牙问道:“什么虫子?”
香香的美人在怀,阮秋色心满意足地用唇蹭蹭他的侧脸,毫不藏私地讲给他听:“就是含光国女王啊……她有金色的小虫子,放在男人身体里,他们就不能变心了,不然……死得很惨很惨的……”
她想起书中的记载,心有戚戚,顿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威胁卫珩,便安抚地摸摸他的脸,软绵绵地哄他:“我不会放小虫子在你身上的,我才舍不得呢……我这么喜欢你,会对你好的。”
卫珩的肌肤上像是被她点起了火,心里却冰凉一片。一想到她此刻的软语温存是对着不知道哪个野男人,他就气得无法自持。
何况那人还是个断袖。
卫珩按捺住摇醒她的冲动,只撑着身子强行坐了起来。阮秋色迷迷瞪瞪地望着他,还努力伸手去够他的脸:“你生气了吗?”
按住她乱动的小手,卫珩深吸了一口气:“这虫子的事,你在哪里看到的?”
阮秋色半天摸不着他,便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了。她含含糊糊地答:“就是……书里嘛……”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阮秋色呆滞地望着拿着那本册子正看的卫珩,脑中警铃大作。
无缘无故他为何去看这本书?
难道……
阮秋色不敢再想下去。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便去夺那册子,急道:“王爷,这书不能看!”
她只觉得热血轰地涌上了头顶,嘴里慌乱地说着:“这书里是胡说的,我我我也是胡说的,您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卫珩身子一错,让她扑了个空,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她:“一大早发什么疯?”
阮秋色愣了愣。他面上平静无波,不像是昨夜被自己肆意轻薄了的样子。
她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不行吗?”卫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真信了你,恐怕要错过重要的线索了。”
阮秋色一脸茫然:“什么线索?”
卫珩把那册子摊开在桌面上,时青也走过来看。
“你自己看,中了情丝绕的男子,有何表现?”
阮秋色记得的,那男子若是变了心,便会被那小虫啮尽五内心血,痛不欲生地死去。
书里的描写还要更详细些,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又是小虫,又是心血,还这样折磨人。不觉得像什么吗?”卫珩道。
阮秋色觉得一道灵光劈进了混沌的脑海,与时青对视一眼,她恍然大悟:“……蛊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