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像神的空间深处。
最后一捧浓郁的灵力缠绕在一枝半开半合的黑莲上,然后很快就被吸收了个干净。
空间里,原本浓郁得要化成水的灵力,经过黑莲连着八天八天没日没夜的汲取,终于稀薄下来,一缕缕攀附在空间里唯一的活物上。
随着这种程度的灵力灌溉,原本极淡的不可捉摸的神威,也日渐深浓起来,清甜的莲香味四散,充斥着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第十日,黑莲终于缓缓落地。
变幻成了人形。
余瑶睁开眼睛,内视己身,然后,弯弯眉眼,笑了一下。
这一场传承,她的收获很大。
饶是以她这种见过世面和风头,经历顾昀析打磨的心性,也没忍住雀跃了一会。
她本体上的伤并没有好完全,但也愈合了十之六七,剩下的,等找到神草,就能完全根治。
这个余瑶早有预料,但真正实现的时候,仍然有一种在梦境中不切实际的错觉。因为她自己都不太能记得清,从出世一路走到现在,为此失望了多少次,自责了多少次,才练就了今日这般看似满不在乎,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她若露出失望的神色。
十三重天帮着她到处寻灵芝炼仙丹的人更难受。
从小到大,她都令人操心,好容易懂些事了,细细盘算,想着还上那些人情,兜兜转转,最后发现,自己不惹祸,不伤风病痛,好像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欣慰。
过往有多心酸,现在余瑶就觉得有多快活。
因为她发现,巨像神的神性都被她治疗身体消耗殆尽了,但巨树里蕴含的海量灵力以及巨像神身前的修为却保留了下来,充盈着她的每一条经脉,感知到她的心情,纷纷变得活跃起来。
余瑶手指纤细白皙,她举到眼前,看了好一会,然后缓缓地握紧了手掌,上霄剑嗡鸣,有感应一样,从空间戒里飞出来。
她目光微凝,一剑凌空,也不见什么动作,霜白的剑光从侧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斩下,闪得人眼前一花,层层叠叠扭曲的空间,像是一面巨大的铜镜,哐的一声被人砸到了地上,碎成了无数块。
当一层层的幻象褪去。
最真实的场景便显露在眼前。
一棵巨树,一棵已经枯朽了的巨树,无数叶片蜷缩在一块,呈现出秋末枝头的黄色,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腐朽之兆。
余瑶收剑,对着巨树的方向微微躬身,神情郑重,声音悦耳:“多谢前辈馈赠。”
巨树之上,慢慢的,一张巨大的人脸浮现出来,它盯着余瑶看了好一会,而后缓慢出声:“吾从未想过,吾之传承,竟会落在现世神灵身上。”
“这柄剑上,有熟悉的味道。”巨脸说话的时候,树干蠕动,声音宏大,经历长久的时间河,从远古传来。
余瑶看了一眼悬浮在半空中,缭绕着神光的上霄剑,目光柔和,她颔首,回:“这是鲲鹏帝子之物,可能前辈曾在古境中感应过他的气息。”
巨像神顿了一顿,像是有些迷茫。
在他那个时代,没有帝子这号人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人强大程度的认知。
上霄剑上的气息和锋芒,让他的神识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戾气很重。
神剑有灵,到了这个程度的神剑,更是有自己的脾气和傲性,但在眼前这个本体有伤,并不强大的女娃娃手中,却无比顺服。
巨像神看着余瑶,总体来说,是满意的。
心态好,天赋也好,不骄不躁,还有礼貌,这让他心里积郁的怒火消散了不少。
“吾曾与他神念交战。”巨脸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尤为滑稽,“吾打不过他。”
何止打不过。
整个空间都被强留了下来。
这才便宜了眼前的女娃娃。
得了他所有的秘法修为和神性。
余瑶愣了下,眉尖微蹙,她问:“我们一行人,十日之前才踏进古境,一路都在一起,没有见他出手过。前辈所言,可是几万年前古境开启的时候,你们二人起了些争执,继而动手的?”
巨脸沉默了。
他是身死之人,凭着古镜的奇特效能,才能继续以一道意念撑下去,想要寻找最适合自己传承的人,想给六界留一道薪火,留一簇希望。
在巨像神的预想里,最出色的传承人,大概也只是一个天赋颇好的世家子弟,心性坚毅,责任感强。
但是他仍不会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神性和修为都传授给他。
因为无法完全相信。
当六界灾祸来临。
最先挺身而出的,永远是当世的神族,只有他们,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信念,坚定不移地守护着万族生灵。
世间每一个生灵,都是他们的子民。
所以当巨像神的意念被顾昀析打了一顿,并且整个空间被囚禁之后,他虽然气愤,觉得憋屈,但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
因为余瑶是先天神灵。
她若恢复,对整个六界八荒,都是十分大的助力。
所以阴差阳错的,这个帝子,给他送来了意外的惊喜。
但作为前辈,他就不跟后世之人斤斤计较了。
“就在十天以前,吾的意念停留在禁地周围,察觉到古境开。而后,吾所制造的幻象,被一人意念困住,两相对撞未果,被强行留住,只是没料到,他竟会将现世神灵带入空间。”
余瑶一愣,隐隐约约的猜想被证实,她沉默了好一会,心里的喜悦荡然无存,她问:“前辈,在古境中强留神灵意志,对他,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巨像神道:“他比吾辈神灵任何一人都强大,同为先天神灵,吾爱才惜才,不会真正对他动手,可若脾气烈些的,宁死不屈,会选择自爆。”
余瑶的心都颤了一下。
她满头青丝被吹得荡动,像是曲线窈窕的女子在对着无人处撒娇。
自爆。
一个神灵,以全部的神性和灵力自爆,饶是顾昀析,也得受伤。
他不告诉她。
什么都不告诉。
只是安排好一切,轻描淡写地跟她说,去吧,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能寻到一场机缘。
他做事之前,好像从来不会考虑他自己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牵连,会不会跟汾坷一样,被事后清算。
也许是懒得考虑,也许是知道考虑之后,也依旧会这样做。
“传承到你这里,吾的使命,便算是彻底完成了。”巨树上的巨脸渐渐消散,有些欣慰和沧桑的话语传到余瑶耳中,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古境,是所有神灵死后的归宿。
也许,再等几十万年,她的意志,也会如巨像神一样,开始挑选合适的人选,做自己的传承者。
“前辈走好。”余瑶再一次躬身,表示她的谢意。
巨脸彻底消散。
余瑶望向半空,脚尖一点,跃出了正在溃散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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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外面的人,这十几天,可真是不好过。
主要是那种时时刻刻吊着心想着心事的氛围,太能传染人。
顾昀析看了几天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眉峰皱得越发明显,在余瑶进古境的第四日,就消失了踪影。
走得那叫一个悄无声息,利索干脆。
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蒲叶和汾坷,这些天,都确实有点不在状态。
自从汾坷那天夜里,拉着夙湟的手去后边林子里交谈过后,回来整个人就不对了。
首先,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其次,他是牵着夙湟的手回来的。
这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猜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尤延险些被他们这对闪瞎狗眼。
这导致他这些天,苦思冥想关于幽冥泽的事情,每次要拉着汾坷讨论一番时,就会被他春风满面,豪情万丈的状态给劝退。
扶桑忙着逗鸟,自然是没空理他。
尤延找上了蒲叶。
然后发现这位老大哥也心不在焉,眼神总是发飘,处于一种怀疑人生的阶段。
如此几次,尤延自己反倒没了心情,他形单影只地躺在树冠上,看着下面的一对两对,眼神放空,想着等阿姐回来,这样的局面,应该会有所改变。
他的阿姐。
待这次古境之行结束,属于她的时光,就将正式到来。
蒲叶心不在焉,是有原因的。
只是这个理由,有些难以启齿。
他现在天天白天夜里,开始念清心咒,越念越觉得自己是禽/兽。
蒲叶作为十三重天最年长,出世最早的人,一向以老大哥的身份自居,游戏人间,洒脱自如,去西天一待就是几万年,心性开阔,对男女情/爱之事,当真是没有半分感触。
直到这次回来。
直到再见到秋女。
直到那日夜里发生了一些事。
他原本坚定不移的想法碎成了渣渣。
那夜月圆,秋女才摘了药引回来,大家都在各想各的事。夙湟和汾坷那边圈了一个结界,顾昀析嫌他们吵,自己又单独划了一个结界,尤延和扶桑那头也不太平。
蒲叶给火堆添柴,动作慢条斯理,面对这种局面,不急,也不慌,身影被月光拖得有些长,现出一种孤独与凄凉。
秋女才服了药,一抹红色倩影由远及近,分明是极张扬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倒落成了陪衬。
像是山林中专门魅惑人心的妖精。
但又不同。
这样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却仍带着仙气,两种十分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中和,又发散。
蒲叶看了她一眼,没停下添柴的动作。
“你怎么来了?才服了药,就该好好歇着。”说这话的时候,蒲叶唇侧还是带着笑的。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秋女侧坐在他身边,脸腮透露出一丝丝晕红,像是喝醉了酒,但身上又没有酒味,全是好闻的像是栀子花的馥郁芳香,又带着丝丝秋日清晨的露水清甜。
“你这是怎么了?”蒲叶注意到她气息紊乱,显然不是正常的状态。
“我来同你说一声,我得离开了。”秋女声音很好听,是那种缠缠绕绕的像是撒娇一样的调子,比平日还要软一些。
“现在离开?你这样的状态?”蒲叶一脸的不能理解。
秋女好看的手指头蜷缩起来,藏在衣袖里,眼眸里像是含着两汪春水,她望着蒲叶,半晌,道:“药性问题,秋女宫有寒冰玉髓池液,可解药性,而古境之中没有。”
“我的病,再不服药,就要彻底压不住了。”
“原本算着,再服上三年,就可彻底根治的。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岔子。”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猫儿一样。
蒲叶头皮都要炸开了。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神君,头一次遇到这样要命的情况,他蹭的一下起了身,眼神都不敢在秋女身上多停一下,佯装冷静地问:“你这样的情况,不能用外物克制吗?”
秋女笑了一下,眼睫毛颤了一下,摇头:“我先走了。”
“灵灵和浣浣都有事,这里就我跟你还算是老相识,便来说一声,这样,也不算是不告而别。”
说完,她站起身,气息越发不稳,从表面上看,倒也没有异常。
绯红的衣裳,精致绝世的面容,雪白修长的脖颈,她对于男人的诱惑有多大,出去之后,就会有多惨。
蒲叶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秋女走出三步后,纤细的手腕被男人扼住了。
“你……”蒲叶喉结滚动两下,吐字无比艰难:“先别出去。”
秋女拍了拍身边的小兽,看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她道:“没什么大事,古境之中虽然人多,但大多修为都处于低下层,八两可以对付,我……解了药性就能恢复过来。”
说完,她往回抽了抽手。
而后被更有力地捏紧了。
蒲叶咬了咬牙,声音强硬了些:“你先留下来,我去问昀析,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种事情。
女孩子都面薄。
秋女没有吭声。
片刻后,蒲叶再次进了结界,他脸色很不好看,目光有些躲闪,不敢放在秋女的身上。
药效发作,秋女已经没有了太多意识。
她像是花枝一样,环绕上了蒲叶的腰,馥郁的花香在鼻尖起舞,蒲叶忍不住仰头,骂了一句脏话。
“宿宿。”
蒲叶再怎么说对男/女情爱没兴趣,也抵不过这刻,她一贴上来,就险些燃烧起来的真实反应。
这他妈的。
“蒲叶……”秋女难耐地哼了一声,竭力克制着,像是幼猫伸出爪子在身上挠了一道不轻不重的痕迹,不痛,但带着别样的痒意。
“我在。”蒲叶身子僵得像木头,任她所为,将君子人设维持到底。
“你可以……可以去问问尤延可否愿意。”秋女手指搭在他明玉镶嵌的腰带上,话说到一半,似还想再说什么。
蒲叶伸手,挑了她的下巴,看清了细散的碎发后,那张言若芙蕖的脸,分明也挂着难堪和迟疑。
“愿意什么?”他的声音沉下来。
秋女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意志有些昏沉,没有说话。
“我平时性格是不是很好?”蒲叶捏了捏她的下颚,力道不轻不重,对上那双秋水眸,他气得笑了一声:“再好的性格,你也别在这个时候,提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