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日,官府派出大量人马乔装打扮,蛰伏于王财主宅院附近,同时敲墙挖地似乎寻找什么,连茅房都没有放过。此事只有京府内部人知晓,被再三警告严禁外传。
奈何人多嘴杂,不至于让事情外传得人人皆知,却也让不少朝廷官员暗中听到了风声。
被软禁在府中数日的陆学终于按耐不住,要求见萧婉。
“我那日不过心情不爽,听说百雀楼的酒好,便去借酒消愁罢了。什么白月月、老鸨、牡丹我都不认识,都跟我没关系!”陆学急忙解释道。
萧婉没有接他的话,直接问他:“你可在找藏宝图?”
陆学愣了下,对上萧婉的眼睛,有所迟疑。
“小小年纪,便听从母亲的吩咐算计别人。”萧婉嗤笑,“如今人长大了,越发把谎话说得像模像样了。你说,骗子的话我能信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学心里咯噔一下,如坠地狱一般,“你为何觉得我在骗你?”
萧婉冷冷看着陆学,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种时候,沉默最伤人。
因为她好像认定了事实如此,人没有**从对方嘴里听到解释,大概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陆学自嘲地笑了两声,“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为何还要来这?”
“不是你要我来的么?好歹是表兄妹,儿时情谊薄了,却也有一些。”萧婉满脸无情,“不过你若后悔我来,我立刻走就是。”
“婉儿,你怎么能说这么狠的话,陆学自小到大对你如何,你敢说你一点察觉不到?那些闭眼瞎都晓得陆学对你的好,你却睁眼说瞎话。
本以为陛下的子女中,你是活的最明白,最懂事的,真没想到我错看了你,媚儿都比你强三分!”寻阳公主突然推门入内,愤怒地瞪向萧婉。
“只恨我自己眼拙,白白疼了你这么多年!”
寻阳公主随即又大吼一声。她本以为这次让陆学叫萧婉来,萧婉多少会念及情谊,帮陆学在皇帝跟前求情。结果却见她态度冷漠,言语讥讽,突然遭受到太大的落差,饶是素来沉着有城府的寻阳公主也无法淡定了。
“姑母哪来这么大火气,当初不正是您,教小小年纪还不知情爱为何物的表哥追着我跑么?我被骗了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生气呢,你怎么先恼羞成怒了,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萧婉淡然反问。
“你——”寻阳公主听到萧婉以下犯上,指责自己是‘恶人’,气得一时背过气去,得幸被陆学搀扶住了。
“母亲!”陆学拍着寻阳公主的后背,为她顺气,“她以为我在骗她,该是外人说了什么才让她如此冷漠,其中必有误会。您先去休息,这里交给儿子。”
陆学命下人将不甘心的寻阳公主搀扶走。
默了片刻后,他才干脆坦白:“对,我在找藏宝图,可四大姓里谁不在找?陛下早就忌惮四大门阀的势力,有心铲除。若换做公主,难道会坐以待毙?
少时我对公主确有戏言,但早就变了味儿,化作真心了。公主不信便罢了,但请别再我面前说这种话,践踏我。”
“藏宝图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萧婉问。
“我爹他培养了一批手下,专门收集消息。”
萧婉看一眼陆学,自然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
“今天找我来,为了让我帮忙求情?”萧婉再问。
“我若说不是,你信么?我只是想看看你,想跟你解释清楚百雀楼的事。至于陛下是否解禁,外人怎么看我,已经顾不上了。”陆学语调有几分颓丧。
“不必解释,我心里都清楚。”萧婉对上韩温的眼睛,“更不必由我来求情,这半个多月以来御案上为你们求请解禁你们的折子已经可以落得丈余高了。别担心,不日你们就会被放出来,齐远也是。”
陆学轻“嗯”了一声,似乎听到这个消息也并不高兴。
萧婉回身要走,陆学马上叫住她。
“我比韩温,差在哪儿?”
外人都以为皇族和韩家的联姻,是皇帝为了拉拢韩家,以稳固皇权。他心里却很清楚,以陛下对萧婉的宠爱,如果不是萧婉点头,陛下不可能舍得将她嫁给韩温。
陛下是个可以自毁不重名声的皇帝,但并不是个可以牺牲或利用至亲挚爱来运筹帷幄的皇帝。这大概是他作为君王的底线,越过去了,也就没了做皇帝的意义。
“可别说你不知他比我更有城府,更阴狠?”陆学自问样貌家世还有性子都不比韩温差,他还对公主痴情多年。既然公主不喜欢别人算计骗她,他绝不信韩温对公主没有算计,他的算计甚至更深。
“先骗后真心,先真心后骗,你会选哪种?”
陆学不明所以地愣了下,“这有区别么?论真心的话都有真心,不喜欢骗的话都骗了。”
“有区别,骗的目的不同。”萧婉给陆学一个好好想想的眼神,便走了。
陆学蹙眉在原地思量半晌,心头一阵,猛地领悟了。
先有所贪图,便是目的不纯,即便相处之后才动了真心,但这份儿真心只是顺势目的而为。假若他喜欢另一名女子根本不喜欢公主,而母亲让他讨好公主,他想必也会依旧去讨好公主的。韩温却不同,他不屑于利用女人,动心之后才有所‘图谋’,这种行为换一种正确说法叫追求。
看似两者说法都有骗,但前一个是真的骗,后一个却是假骗。初始动机不同,代表着本质人品的差异,他远不及韩温。
陆学神色变换不定,心中爱恨悔交加,终化作一声苦笑,服输了。
寻阳公主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坐在床边陪伴她,心里宽慰至极。随即想起萧婉,又怨起来。
“枉你对她一番真心!”
“阿娘,儿子配不上她。”陆学握住寻阳公主的手。
陆学把头埋在寻阳公主的手边。
寻阳公主看着陆学的脑顶,手抓着被子,越攥越紧。
……
次日,对于是否继续软禁陆学和寻阳公主,朝堂内激辩声四起。
“都是怀疑之言,没有实证!唯二的证供,除了指证陆学之外,没有实在的证据佐证。谁知是不是屈打成招,是不是有心人栽赃所致?”
“陆判官去了百雀楼便有嫌疑,那当晚在百雀楼的客人应当都有嫌疑才是。”
“齐判官见牡丹,牡丹便自杀,竟吓得自请软禁。岂不是只要弄个死士就死在别人跟前,就可以栽赃陷害了?如今处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何以安定?”
萧绍被吵得头昏脑涨,不停地揉太阳穴。
退朝后,圣旨下达,解禁了陆、齐二府。
韩温便让陆学和齐远二人负责排查京内可疑人等。
隔日,萧婉穿着捕快服来京当值。
“皇后娘娘不难为你了?”韩温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萧婉骄傲地一挑眉,小下巴高高地扬起,特骄傲。
韩温瞧她那样儿,禁不住笑起来,“为见我,公主煞费苦心了。”
“说什么呢,才不是,我是关心案子。”萧婉问韩温可看紧了三家人。
韩温点头,“公主最怀疑谁?”
“如今陆学那边嫌疑最大,不过太过明显了些,也不知是他人栽赃还是他故意如此,玩儿一招灯下黑。”
如果有没齐远和牡丹那件事,萧婉大概会觉得陆学嫌疑太明显直白,是被人栽赃了。可出了齐远和牡丹那件事之后,齐远的嫌疑大大增加,相应就减少了人们对陆学那边的关注。
当然,这件事也不排除是齐远的设计。因为陆学在百雀楼被栽赃的事显得太明显,齐远担心他们不信,就大胆地来了一招牡丹栽赃自己,混淆视听,让他们彻底怀疑陆学。当然这样做的代价是,他也会被怀疑上。可以说,他和陆学嫌疑平分秋色了。
而秦家完全没参与,看似安静,秦讴也是个直愣愣火爆脾气的性子,藏不住事儿,看起来完全跟秦家没关系。不过韩温告诉他,其实秦家老侯爷派了暗中人马盯着秦讴。倒不知这些人马除了保护秦讴,是不是还领命在暗中做别的事情。
“不怀疑我么?”韩温赞同萧婉的分析,故意问道。
“若是你的话,以韩家树大招风的情况,你应该也会弄点嫌疑在自己身上,这样才不显。”萧婉推敲道。
韩温凝视萧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这么说公主是信任下官了?”
“是你信任我,相信我不会因此怀疑你,才没有行动,对么?”萧婉拍起了马屁,特意靠近韩温,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
她得安抚住韩温,这种时候如果他也动起来,会令局势更为诡谲叵测,那她就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公主信守承诺便好,在我身边,保我韩氏一族。”不然……
韩温轻笑垂眸,捉住萧婉的手。他指尖很凉,令萧婉激了一下。
他手怎么这么冷?
萧婉不禁感慨:“脸好疼!刚说你信任我,结果你根本不信。”
“是不信。若你把心交出去了,任人揉搓,随时会丧命,对方却有所保留,迟迟不把心给你,你会信任?”韩温狭长的凤目蕴着锐利,不吝反驳萧婉。
说得真有道理,没得理由反驳。特别是在面对韩温审视自己的眼神,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
萧婉心虚了,莫名愧疚,可是这感情的事,也不是她想给就能给的,要顺其自然。
不对,当初她嫁给他明明是为了给他做保障,属利益交换,现在怎么谈感情了?
萧婉又想起自己先前竟然直接对陆学说韩温属于“先真心后骗”,显然她早已经无意识地确定韩温对自己的心意为真,却不肯承认,还在面对韩温时装傻充愣。
呃。
她好像才是大猪蹄子。
韩温发现萧婉的表情从最初的无奈,变成疑惑、愧疚,然后又不安,最终定格为纯粹的愧疚,便知自己的那番话起作用了,而且超乎他的预料,眉梢眼角瞬间堆悉出得逞之色。
“亲我一口,便不怪你。”韩温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