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婉黑白分明的眼珠儿直勾勾地盯着韩温,虽沉默以对,但这一双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她今天没有穿差服,青罗裙,琵琶襟上衣,玉白丝绦束腰,衬得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坠着珊瑚宝珠的穗子悬在腰侧,随着它主人的身子轻轻晃动,若羽毛挠在心尖。
借着西拂而来的徐徐微风,韩温闻到了淡淡兰香,甚至还有一丝丝甜味,完全不似一般女子身上的脂粉香。韩温目光恰好触及萧婉白皙的脖颈,不禁喉咙发干,生出贪欲,想凑近些。
“作甚?”韩温终究受不了对方这样炙热直白的目光,撇开目光瞧向别处。
“当然是看你的脸呀。”
萧婉笑一声,无意瞧见韩温的耳尖泛红,起了逗弄之心。她猛然上前两步,距离额头韩温的下颚只有寸余。
“真好看!”
韩温的心轰然被重击了一下,他怔住,目光沉沉地盯着萧婉漆黑的头顶,数清楚了簪上的珍珠。
萧婉噗嗤笑了,狡黠的杏目扫过韩温已然泛红的脖颈,才仰头故作疑问地看他。
“可皮怎么偏偏这么厚呢?”
他说他看到了她想嫁给他的决心,她骂他脸皮厚。
心情被人骤然捧高,又狠摔了下去。
纵使内里的情绪骤然变换,但韩温表面上维持的淡定还在。他静默回看萧婉,仔细观察她这一张玲珑精致的小脸。
这次换萧婉心虚了,本来骂完了人的她就有些忐忑,被这样盯得更不舒服,她后退一步,全身都在警惕。
韩温顺势逼近,一把抓住萧婉的右臂。
“你……干嘛?我可是会功夫的,拳头无眼!”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温热的气息吹拂耳畔。
“娘子,这算什么皮厚。”
“你放肆!”萧婉不可抑制地红了脸,推开韩温,愠怒瞪他。她堂堂一国公主,赐婚旨意才下来,况且论身份她尊他卑,竟冒犯唐突称她为娘子。
“分明是公主图谋在下,如今怎么反倒像是韩某强逼公主一般?”
修长冰凉的指尖划过下颚,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收回了。
萧婉以前觉得韩温是个私下里手段黑的,但好歹面上一直有温润君子礼仪之风,这是世家教养到骨子里的仪范,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这样无耻下流,似纨绔子一般调戏她,居然敢摸她!
“韩——温!”萧婉喊他名字警告,以示自己的怒意。
“公主莫急,韩某会尽快将婚事办妥,务必让公主的心愿早日成真。”
韩温一双眸子幽若深潭,随即染上一层笑意,声线低沉磁性,听得人心尖打颤。
说调戏她的话也就罢了,为什么后四字还故意放慢了说?
早日成真……
也不知是他跑得太快,还是她愣神儿太久?总之等萧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不见韩温的踪影,廊下只有她一名少女脸颊通红。
萧婉觉得脸火辣辣的,像烧红的烙铁,心里又气又恼。
“好想弄死他!”
锦环等人远远待命,现下近前了,锦环就劝慰公主息怒,谴责韩温不懂规矩。
“现在骂有什么用,才刚你们怎么不过来?”萧婉质问。
锦环嘴唇动了动,本想解释刚刚她之所以没动,是觉得公主好像在跟韩学士打情骂俏,这话如果真出口了,只怕公主会更生气。
听闻皇帝已迅速定好了公主府,萧婉决定亲自去瞧瞧。
她骑马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远远瞧见齐远进了路边的一家酒楼,身后跟着一名随从,身量瘦得单薄。
萧婉瞥了眼酒楼的名字,半点不觉得熟悉,这段日子她可是把京内各处有特色地方几乎逛遍了。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那就一定是一家普通的酒楼。没有特色菜,没有好酒,出身富贵世家且早就把口味养刁的齐远,来这家普通的酒楼干什么?
萧婉鬼使神差地下了马,打发侍卫郑铭进去探看情况,她则在隔壁的首饰铺子假装看东西。
不多时,得了回禀。她虽然没有怀疑错,齐远竟在酒楼雅间见了百雀楼的牡丹姑娘。
白雀楼的花魁白月月和老鸨跟董良策的死有关,更跟谋反案有关。楼里的姑娘在这种时候和齐远见面,是为什么?
萧婉对这个牡丹还有些印象,那天她在百雀楼问话时碰巧就是她,乍瞧着像是个胆小怕事的,但不排除她有故意做戏装相之嫌。
萧婉琢磨着现在是当场抓获询问清楚,还是按兵不动先蛰伏观察。目前表面看起来,最有嫌疑的是陆学,可他身上的嫌疑未免太明显了,很像是被人栽赃。其实不光她这样觉得,韩温还有皇帝也都这样以为,所以才暂且将人软禁,没有急于严审。
跟还是抓?
萧婉边摆弄手里的珍珠发簪边思量。首饰铺掌柜在旁絮絮叨叨地给萧婉介绍这发簪如何精妙,最与眼前的佳人相衬。
“这发簪姑娘到底要不要?”掌柜的说的口干,见眼前人只顾着发愣,却丝毫不敢失了耐心。瞧这位主的打扮,还有随从的气派,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我要了!”语气干脆,但声音娇柔,一听就觉得像是出自一个美人儿。
掌柜的转头,瞧见门口进来一位穿着朱红裙裾的美丽女子,从头到脚贵气逼人,身后也跟着数个随从,瞧气势个个都不简单,皆不拿正眼看人。
今天他早上起来的时候,真没注意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他小店里竟然同时迎来了两位看起来惹不得的贵人。
萧婉看见萧媚有些惊讶。
“妹妹没想到吧?我也能出来了。”萧媚对萧婉一笑,打发随从付了发簪钱,看眼萧婉手里的东西,“看妹妹喜欢,姐姐便买来送给妹妹。”
“你怎么会出来?”萧婉问。
“怎么,只许妹妹放火,姐姐连个灯都不可以?”萧媚讥讽反问,一想到皇帝爹爹的偏心,暗中便狠狠咬牙。从小到大,她竟忍了这么多年。
萧婉看见萧媚所乘的豪华马车,心料自己这回不用再犹豫了,立刻冲向酒楼,在三号雅间将齐远和牡丹堵个正着。
牡丹吓得立刻钻进了齐远怀里,齐远嫌恶地把她推到一边,牡丹泪眼婆娑,不可置信地看一眼齐远,马上规规矩矩瑟缩在墙角,默默然垂着头不吭声。
萧媚随后赶到,看见这光景忍不住笑起来。
“呦,这是………捉奸?”萧媚用帕子掩嘴,遮住笑,“我说妹妹,你刚和韩家大公子订亲,就跑来捉齐公子的奸是否有点欠妥?”
齐远忙道:“我与她见面只为查案,别无其它。”
“查案居然能查到抱在一起,齐公子真是非比寻常呢。”萧媚恨恨瞥一眼齐远,更是满嘴讥讽。
齐远先把门关上,避免隔墙有耳,随后跟萧婉小声解释道:“她说有关于白月月的秘密要与我讲。”
“什么秘密?”萧婉狐疑扫视二人。
“还未来得及说,你们便闯进来了。”齐远见萧婉还是不信地看着自己,补充解释道,“这女人一直在说废话拖延时间,本来我还奇怪,如今你们闯进来,我倒有些明白她的意图了,就是为了让你们怀疑我。”
“我……”牡丹下意识想反驳,发现齐远投射来的不善目光,她瘫软下来,一脸认命赴死之状,“是,我就是被派来诬陷齐公子的。”
说罢,她突然狠咬牙,嘴边便有鲜血渗出。
齐远冲向牡丹,试图掰开她的嘴看看是否能挽救。
牡丹气若游丝地躺在齐远的怀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痴痴凝望齐远一眼,然后惨笑一声,恶狠狠瞪向萧婉等人。
“主公会替我报仇的,你们都不得好死!”
似乎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句话,牡丹随后就咽气了。
萧婉对牡丹死前深情望齐远那一眼印象深刻,还有她死前的表现,真怪。看起来像是情势所逼,迫不得拿自己的自尽来保护她所喜欢敬仰的人,而这个人很像齐远。
齐远用手按住牡丹的脖颈,确认人死无法挽救之后,站起身。
看到萧婉越加怀疑自己的眼神,苦笑不止,“别说公主了,她刚才那番反应,连我自己都快怀疑我自己就是她的主公了。”
“这是我昨晚收到的信,约在此处见面。”齐远将纸条递给萧婉。
萧婉发现信纸有几处整齐的破口,揣测出这是飞刀传信。
“本想顺藤摸瓜,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状况。”齐远感慨叹气,“公主若怀疑下官,下官愿如陆判官一样,被拘禁在家,等待案子查清。”
萧婉动了动眼珠儿,实在弄不清楚情况,便笑着应承:“好啊,既然齐判官想自证清白,我当然要给机会。”
“妹妹,你无凭无据这样软禁朝廷命官,不太好吧。”萧媚插嘴道。
“大姐刚才没听见吗?是齐判官自己主动要求,跟我有什么关系。”萧婉反驳道。
齐远苦笑应承,表示确实是自己自愿。
萧媚哼道:“我也是好意提醒你,怕你最后得罪了齐家不好收场。”
“倒是不怕,不过我也要提醒姐姐一句,别得罪了韩家媳妇最后不好收场。”
萧媚愣了下,反应过来萧婉所谓的韩家媳妇儿指她自己,直骂她不要脸。
萧婉心里挂着事儿,懒得跟萧耗时间。走的时候,顺便扫一眼齐远的随从,安静地站在门口,肩窄缩着头,两个胳膊在微微抖,估计是见了刚刚的场面害怕的。
新敕造的公主府内。
韩温得知经过后,笑叹萧婉胆大,居然就这么顺势软禁了齐远。
“你说话怎么跟庐陵公主一样,分明是他自己愿意,跟我没关系。”
“那是客套话,就如‘下次来我府上吃饭’。”
“不提这个了,今天的事儿你怎么看?看起来完全是牡丹在诬陷齐远,死前那痴情的眼神儿也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以命作赔来诬陷别人,这手段可真够狠的。”
“既然是诬陷,那你为何还顺势将齐远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