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讴望着绝尘而去的捕快们,双手掐腰,愤怒不已。但他始终有点恍惚,还没缓过劲儿来,因为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对他做出这种事!?
他活这么大,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当街踹倒在地上!!!
这要是在北方,别说他出门如何了,就是他养的一条狗跑出去,街上所有人都得给他的狗规规矩矩地让路。狗咬他们一口,他们个个巴不得感恩戴德地跪地磕头道谢,争相喊着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今他刚进京第一天,本打算要在全城摆出自己的气派,远播声名,结果刚出门居然就被一个娘们唧唧的小捕快给踹了,这等羞辱岂能容忍。
“哼,府尹的堂弟,算什么狗屁东西。走,去京府!”
小厮们连连附和,撺掇自家侯爷一定要到京府好好算算这笔账,定要把刚才那个小捕快擒拿了,狠狠折磨弄得死透了才解气。
“侯爷,这京师之内贵族颇多,不比咱们在北方一家大。才刚那个面嫩的捕快那么嚣张,是不是有什么门路?”小厮戴正的性子一向谨慎,提醒秦讴在京行事还是小心为上,多思虑为好。
“那蠢货不是自己说了?他是府尹堂弟,走门子进的。这年头小门户出身的,家里有个厉害点的亲戚就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府尹堂弟怎么了,堂弟算什么狗屁东西,能比得过咱们侯爷?”
其他小厮们都不服气,纷纷愤慨地为侯爷抱不平。
秦讴嗤笑附和:“正是,我堂堂侯爷还要怕一个捕快不成。”
秦讴作誓要把京府闹个底朝天!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奔袭至京府府衙门前,秦讴下车后就抬手爽利地掸了一下衣袍,扬首挺胸,气派昂然。
小厮立刻去京府门口,大声向守门的衙差通报秦侯爷来了。
“如今这京府府尹是谁啊?”秦讴转动手上宝石戒指,漫不经心地半睁着眼睛,随口一问。
“韩温。”戴正答道。
秦讴转动戒指的手瞬间停住,眼睛全部睁开,瞪着戴正,“你怎么不早说?”
“奴是想说来着,可刚才那光景侯爷正在气头上,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奴不好再插话。”戴正抱歉地行礼。
秦讴频繁地眨了几下眼睛,方想起来刚才那个嚣张的捕快说他叫韩原,姓韩,是了,那应该就是韩温的堂弟。
“侯爷还去么?”戴正观察到秦讴犹豫,善解人意地出声再询问。
“去!这账若不算清楚就丢尽了本侯爷的脸!”秦讴深吸口气,整理一下衣服,那厢府衙已经来人请他进去,他就大迈步往里走。既然是去见韩温,那他必须摆足十二分气势。
在戴正看来,侯爷现在的样子就是在虚张声势,瞧他刚刚深吸那口气就能看出来,侯爷特怕见韩温。也难怪他怕,侯爷一共见韩温三次,三次都吃亏了,因为韩温每次都害得侯爷被老侯爷揍得下不了床。
韩温正打算离府,忽听人说秦侯爷来访,便叫人备茶,在正堂见他。
韩温慢悠悠品茗之际,就见秦讴气势汹汹进门,带着好大一股怒气。虽不明具体情况,但对方此来的目的已然明了,必定是来找他麻烦的。
韩温放下茶碗,淡笑起身,不慌不忙地按照礼仪规矩迎了秦讴。毕竟在爵位品级上,秦讴大于他。
秦讴见韩温给自己见礼,气势稍足了些,开口便忿忿地质问他:“你故意跟我作对?”
韩温淡然落座,不紧不慢地回他:“不敢,没那个闲心。”
这话外之意再明了不过,他没有那个闲工夫跟他一般见识。
秦讴那个气啊,韩温这厮依旧就跟从前一样,嘴巴上淬了剧毒,一张嘴就能气死个人。
“你少在那装蒜!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算计我。以前的事儿是我宽宏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但这次你派人当街羞辱我,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今天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告到陛下跟前去,誓要把你们韩家铲平才甘心!”
秦讴越说越气,最后吼起来,随手就把手边的茶碗给拨掉地上。
秦讴没注意到的是,他弄洒的那碗茶的茶叶都是碎的,且成色不好,明显是陈茶底。
“我派人羞辱你?”韩温撩起眼皮,瞅一眼秦讴,对于他的大吼大叫,韩温毫无情绪上的反应。
韩温的举止神态永远是这样,淡若水,却疏离而有礼节,叫人怎么都挑不出错,却也正是因为如此,特别容易叫人恼火。
秦讴更怒了,“你还跟我装!真是可笑,你那个堂弟早就跟我自报家门了,说他是靠你的关系走门子进的京府,让我有事儿尽管找你算账。若非你的吩咐,他岂会那么嚣张,狗仗人势?”
“我堂弟?”韩温眸光轻微闪烁。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你想故意拖延敷衍我是不是?今天咱们必须把账算清了!”秦讴拍案而起,如虎啸一般吼叫,以至于院外路过的衙差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算账的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韩温言外之意,秦讴言之无物,在说车轱辘话。
“你!”秦讴一口气闷堵在胸口,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我堂弟,”韩温需要适应这个称呼,淡声再问秦讴,“他怎么你了?”
“他把我踹——”
秦讴见到韩温就分外眼红,气得发懵。此刻他觉得自己挨打这种丢人的事如果说出去,实在有损于他们秦家的威名,他们秦家可是武将出身。特别是在韩温面前,他不想被嘲笑学艺不精。
“他对我大不敬,拦住我的马车不说,还嚣张地把我的人都给打倒在地。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我的人都不及反应,简直就是一条疯狗!你们韩家人果然都是一副德行!”
韩温听秦讴形容华阳公主是‘一条疯狗’,终究没忍住,噗嗤笑了。
这一笑令秦讴愤怒无比,他认认真真跟他叙述经过,声讨他,韩温居然像对待一个哭闹的孩子一般,态度怠慢,居然还敢笑。
这厮分明是把他笑话看!
韩温真没想到华阳公主居然会武,更加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做出当街殴打秦讴之举,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她倒是藏得深,确是一名不走寻常路的公主。她一名皇女能在宫中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学成武功,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可见她这人机敏百变,有些小聪明。
“好啊韩温,你居然敢笑话我!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嚣张的人了!你等着瞧,我这就进宫请陛下评理去。到时候你被废了官,贬为庶民,可别怪我当初没给你留情面!”秦讴立刻拿皇帝要挟韩温。
“劝你别自找麻烦。”韩温清减了嘴角的笑意,语调温和地劝告道。
“你少威胁我!”秦讴气得跳脚,“我堂堂侯爷居然被个小捕快给打了,难道还没地说理去?你不要以为你们韩家排名在前,你就可以嚣张,这天下最大的是圣人不是你们韩家!”
秦讴愣了下,马上纠正自己刚才最快暴露出去的话:“我是说我的下人被打了,但他们被打,就相当于打了我的脸,跟打我一样!”
韩温淡笑不语,听破不戳破。
秦讴转身就走,他真决定进宫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何处被打?”韩温突然问。
“朱雀大街,你少装不知情,推卸责任!”秦讴立刻转身回答,再度警告韩温一次,“不管怎么样他是你堂弟,他还是走门子进你京府,做你的属下了,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你若现在肯把你堂弟交出来,生死由我处置,我便顾着我们秦韩两家以往的交情,饶你一遭。你若不交人,没得商量,圣人跟前评理去。”
韩温知道公主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听秦讴说在朱雀大街,他立刻明白缘故了。
“朱雀大街不论贵贱与否,车马必须慢行,以免误伤百姓。”韩温语调刻板地给秦讴陈述规矩。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讴质问韩温。
“秦侯爷若执迷不悟,怕是很快就会在京师出名了。”韩温伸手示意秦讴,请他自便。
秦讴动了动眼珠儿,在心里偷偷琢磨了一番。该死的,他竟然觉得韩温说得有点道理。他意气奋发地进京,便是立志要声名远播,给秦家长脸,如果刚进京就弄个不守规矩的恶名顶在头上,他父亲听说后肯定会恼火。
韩温见秦讴有所犹豫,继续劝道:“既然只是你家奴被打,并非你被打,倒不碍什么。权且当做他们替你受罚,京府也不追究侯爷违规之举。”
他明明被打了!还被狠狠踹倒在地上!
秦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隐瞒这事就是多此一举,因为当时目击的人不止他自己的人,还有韩温堂弟身边的那些捕快。
秦讴气得在心里直骂自己蠢笨,可嘴上已经不能改正,毕竟他刚才已经再三强调不是自己被打。此时若再改口,反反复复,只会更被韩温笑话。如今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反正他就不认,最多双方各执一词。
秦讴气呼呼地从京府离开后,心里越发觉得不忿,更为自己的蠢感觉到生气。身边的小厮们纷纷议论起来,告诉秦讴这次八成又被韩温给忽悠了。
“真照规矩,京府的人随便对侯爷动手,是大不敬,他们的错更大。”
“韩府尹的堂弟是靠走门子进来的,为官谋私,错也更大。”
秦讴坚定应承他们:“对!”
戴正担心这事儿有内情,还是应该缓缓再应对,忙在旁劝秦讴,“要不先等等看,侯爷每次跟韩温斗都没赢过。”
“那老子这次就要赢一回!”秦讴立刻被激将得斗志昂扬,偏就要请折子进宫。
次日,韩温收到了皇帝的宣召。
垂拱殿内,秦讴将自己准备了一晚上的告状话畅快地在皇帝跟前陈述完毕,严正恳请皇帝惩治韩温韩原兄弟二人。
“韩原。”萧绍沉吟了下,挑起眉毛。
秦讴心里不禁纳闷,明明韩温的名字分量更重,为何皇帝要重复那个小捕快堂弟的名字?
秦讴的姑母乃是宫中的秦贵妃,萧绍令秦讴先与其姑母相聚,然后就招来萧婉细问此事。
“你昨日是不是又给爹爹惹事了?”萧绍质问萧婉。
“没有啊,昨日女儿在京府帮忙破了一桩命案呢。”萧婉无辜眨眨眼。
“你打了秦讴的属下?”
萧婉愣了下,随即敏锐地注意到萧绍的措辞,‘打了秦讴的属下’。看来秦讴觉得自己受打丢人,没敢说出来,这人可真是蠢得有点意思,毫无北方人的豪爽实在。
“爹爹,他在朱雀大街驱车疾驰,女儿拦下好言相劝,他竟嚣张挑衅,丝毫没有醒悟之意,不仅辱骂女儿,还宣称要让车马更快。此等恶风岂能纵容,女儿必须要让长长教训。况且当时那些家奴们一起围攻对女儿动手,女儿若不还手,此刻怕是已经驾鹤西游去了。”
既然秦讴省去了他受打那段,那萧婉就善解人意地配合秦讴,也省去了她动手打秦讴那段。这可不算她撒谎,后半段确实是秦讴的那些属下们动手要打她。
“不许说这种话!”萧绍忌讳萧婉说‘驾鹤西游’这四字,“这秦讴胆敢如此欺负你,该当受教训,你打得好。”
“爹爹,暂且不好让他知道女儿的身份,不然女儿在外打人的事儿暴露了,传到娘娘的耳里,又该受训了。再说秦讴初次进京可能不懂规矩,女儿不跟他计较,反正他已经受过教训了。”
萧婉怕皇后母亲得知此事后,会以此为理由限制她出宫。她之前好不容易拿自己破案的功劳游说皇后,加上有太后说情,这才勉强让皇后允了她现在这种状态,这努力维持出来的平衡可不能被打破了。
萧婉俏皮地拉住萧绍的胳膊,小声跟他商量道:“爹爹,这就是我们父女之间的小秘密,不说出去。”
“好。”萧绍宠溺地笑着应承,很难拒绝这磨人小丫头的要求,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重罚秦讴。
“爹爹,女儿可聪明了。女儿打得是韩温堂弟的旗号,以后女儿在外不管怎么丢人,都是丢韩温的脸,跟皇族没关系。”萧婉主动‘邀功’道。
萧绍被逗得哈哈大笑,故意唏嘘叹道:“那可苦了韩温了!”
“他若连这点事儿都担不起来,不堪重用。”萧婉正经道。
萧绍连连赞同点头,不过还是在心里小小地同情了一下韩温。他女儿好是好,不过磨人起来也够人喝一壶了。
一炷香后,萧绍再次宣见秦讴。
秦讴在姑母那里聊得极好,再来觐见皇帝的时候,信心满满。因为才刚姑母跟他保证了,以后在京中她一定会好好护着他,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京中规矩多,不比北方,你才来不熟悉,在所难免。”萧绍御赐规矩一本,令秦讴回去好生研读,随即就打发走了他。
秦讴一脸发懵地捧着‘规矩’书离开皇宫,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表达错了。为何他堂堂侯爷被个小捕快揍了,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戴正在旁叹了口气,“侯爷,奴早就劝过您,斗不过韩温。”
“再说我削了你的嘴!”秦讴恶狠狠瞪一眼戴正。
戴正马上捂嘴噤声。
这韩温莫非京师已经混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还是他给皇帝灌了什么**汤?
秦讴转念再想,这事儿可能输在他自己蠢。怪他之前突然发懵,居然把事情往轻了说。如果他坦白说是自己挨揍了,事情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不了了之。
不过现在这样也有好处,至少他挨打的事儿没被宣扬出去,他不至于太丢人。如果韩温的堂弟和那些捕快们以后胆敢宣扬,他就拿诬陷侯爷的罪名再治他们也一样。
他这次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没关系,这仇他记着了,父亲说过,卧薪尝胆十年不算晚。
韩原,还有韩温,你们都且等着,我秦讴与你们势不两立,肯定要你们好看!
“侯爷,那天的事儿可不光咱们看见了,韩原带的那些捕快都知道。您挨揍的事儿怕是瞒不住。”戴正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下自家侯爷,不然他真怕他们的傻侯爷想不到这点。
“你个混账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讴觉得自己快气飞到天上去了,抬脚就踹戴正一脚,骂他不中用。
秦讴回府后,家奴呈上老侯爷的信。
秦讴打开来瞧,原来是他走后,他爹爹忽然想起一件事没嘱咐,派人快马再送信来叮嘱他。
“老侯爷让我尽快在京中谋个实职,不要游手好闲。”秦讴不耐烦把信塞给戴正,一想到自己要穿着官袍,束缚地在衙门里规矩处理文书,便一个头两个大。
“老侯爷的吩咐还是要办的。”戴正劝道。
“不办!”秦讴挠挠脸,大吼道,“我才十五,做什么官!这年纪就该到处闯荡游玩儿!”
小侯爷若不遵从老侯爷的吩咐,回头回去了,他们这些侍从谁都没好果子吃。
戴正转转眼珠儿,马上来了主意,再劝秦讴:“侯爷不是想让韩温韩原好看么,何不主动要求去京府做官?侯爷的身份在这,去那里做官,虽然不做不上府尹,可品级也不会太低。韩温在上,侯爷不管如何闹腾,他都要担一半的责任。韩原在下,侯爷可以尽管差使难为他,直到他折磨死为止。”
秦讴瞬间精神了,像海上吹起了大风,整个人忽然激荡澎湃起来,他眼睛贼发亮拍拍桌,愉快地在屋子里徘徊。
“好主意!好主意!对,我就去京府做官!可是我的请求,陛下会同意么?”
“侯爷可以请贵妃帮忙。”戴正继续出主意道。
“对对对,你们这就去传消息给我姑母,我要尽快去京府入职。”秦讴搓搓手,越发地意气奋发了。
……
一大早,天上黑云乘风翻滚,电闪雷鸣,忽然下起了大暴雨。
萧婉正在去京府的半路上,刚好赶上大雨,便在附近的酒楼躲雨。
酒楼大堂内躲雨的人不在少数,锦环特意要了一间上房给公主休息。
萧婉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解开发髻重新梳理。也不知是不是这天下的酒楼房间都如此不隔音,隔壁传来谈话声,听起来是三个书生在闲聊说话,语调都文绉绉的,讲究措词。
“小生若能有幸成为韩学士的门客,此生死而无憾矣。”
萧婉把木梳卡在头发里,禁不住嗤笑一声,暗叹这名书生没志向。为何偏要成为韩温的门客,该当心系天下,一心报效国家才是正经。
“在下不敢有张兄的志向,能谋处地方吃饱饭便好。”
“我听说秦小侯爷来京师了,身边正缺人手。他虽是个小霸王,脾气不好,却出手大方,李兄何不试试?”
“可不敢去,只怕如那件事一般,有钱拿没命花。”
提到‘那件事’,三人突然就安静了。
萧婉自然知道‘那件事’所指,她爹爹在做太子期间,曾被先帝叱骂过‘脾气不好’,其实当时不过在朝时意见不合,随口一句感慨。但后来他杀门客百数,曝尸于城门之外,在文人之中引起极大震撼,这‘脾气不好’就成了做门客文人们的一大忌讳。
其实这件事有内情,是她二叔广陵王有心篡权夺太子之位,安插诸多细作假装门客伴在他爹爹身边,构陷爹爹谋反。爹爹当初好不容易才洗清自己的清白,保住太子之位,自然难容府中这些细作活着。但不知为何,爹爹至今没将此事的真相昭告天下,还由着外人去误会评说。
“流民的事你们可听说没有?外头都传疯了,还有人不信,亲自去乱葬岗瞧了。”
隔壁又传来说话声,接着就是很小的嘀咕声。
萧婉听不清了,但多少能猜测出他们大概在说什么,肯定都不是好话,八成在隐喻她父亲是暴君。
“所以咱们选人还是要慎重,说不定过不了久就会变天了。”
“那我还是同你们一样,祈求能进韩学士门下。”才刚说要谋吃饱饭的‘李兄’马上改口了。
萧婉啪地把木梳放在桌上。
待雨停了,萧婉匆匆骑马至京府,直奔大牢。
于判官正被关押在大牢的最深处。他皮过头散发,一身脏兮兮的囚服,靠在阴冷散发着霉味的牢房角落里,正一动不动地闭眼睡着。
直到牢房的门打开,有狱卒喊他,于判官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见是公主,他忙跪地磕头。
萧婉早就想细细询问于判官有关于流民的事,她觉得他肯定知道点什么,但为了避过韩温,萧婉暂且老实了几天,好让韩温渐渐疏于防备。
于判官听了萧婉的提问之后,不解地望着萧婉,“公主何出此问?”
“我不太相信圣人会滥杀无辜流民来取乐,但不管我问什么人,都忌讳提及此事,不给我解释。”萧婉看向于判官,“你若肯说,我会让你在这里住得舒服一些,至少会有床榻被褥。”
于判官苦笑摇头,“此事罪臣真不知晓,缉拿流民一事罪臣真的只是听从柳府尹的吩咐,不对,现在应该称为柳判官了。”
萧婉想过问柳正照,但太子亲自问他,他都不肯交代实情,换做自己去问结果只怕也是一样。
于判官瞧出萧婉很为难,“容罪臣冒犯问一句,公主为何觉得此事有隐情?公主敬请放心,罪臣已经是个死囚犯了,说出的话不会有人信。罪臣也愿意为公主保密,权当是死前做一点点有用的事,为下辈子积德。”
“我去乱葬岗看过那些人的尸首,而此前我也在城外见过那些被圈禁的流民,两者有差异。”
“是何差异?”
“我在乱葬岗看到的被埋的流民,虽然也同样身材消瘦,但有不少手脸皮肤很白。这些流民从西南来京乞讨,整日风吹暴晒,况且他被缉拿之后,又被圈禁在栅栏之中暴晒了数日,皮肤理该偏黑甚至爆皮才对。所以我有些怀疑,是否有一部分人替代了那些流民受死?”
于判官闻言愣了下,仔细回想之后,讶异地问萧婉:“有没有可能是死囚?我记得刚好那个时间,柳判官从京府和刑部、大理寺提走了一批死囚。公主只需要调查这批死囚的下落,或许就能知晓。”
“是了,囚犯长年被押在阴暗不见光的地牢之内,时间长了皮肤自然比较白。”
萧婉出了牢门之后,就吩咐狱卒给于判官安排床和被褥。
于判官激动地流泪谢恩,对萧婉再磕了三个响头。
“下辈子做个好官。”萧婉嘱咐一句,就匆匆离开大牢,去查京府的案卷。
她在档房内翻找了一圈,只找到柳正照将死囚提走的案卷记录,那上头却没有交代这些囚犯的去向。
萧婉越来越感觉她和于判官的猜测是对的,乱葬岗她看到的那些死尸并非真正的流民。萧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疑惑不已,她爹爹为何要这样做来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柳正照被贬之后,如今主管文书事务,听闻公主来档房调查死囚情况,立刻匆匆赶来查看。
萧婉打发走闲杂人等,只留亲信锦环和郑铭在侧,询问柳正照这些死囚去向。
“这不是公主该管的事。”柳正照依旧嘴严,不欲透露半分。
“都死在乱葬岗了?”萧婉反问。
柳正照愣住,诧异地回看萧婉,转即他就慌张地转动眼珠想掩饰。
“你不说也可以,我这就去禀告圣人,是你告诉我那些死囚犯替代了流民,埋在了乱葬岗。”既然柳正照如此守口如瓶,便说明他很害怕秘密说出来的后果。刚刚好可以以此作为要挟,逼柳正照就范。
柳正照果然慌了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硬气,他忙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恳请公主饶他这遭。他已经失去了妻儿,若再被牵连受罪,那他柳家就真的要绝了。
“你只管老实交代,我自会保你,不会外传。”萧婉道。
“确如公主所言,假杀流民取乐是陛下的谋划。”
“为何?”萧婉质问,不解地盯着柳正照。
柳正照摇头,但他有自己的猜测,对萧婉道郑重道:“南韩北秦,东陆西齐。”
……
萧婉从档房离开之时,刚好看见韩温朝这边走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四姓门阀之首,萧婉的心情难免不爽。
她垂下眼眸,假装没看见韩温,转身就朝西走。
韩温瞧见公主躲着他,眼底有一丝疑惑,却也未多表示。他进了档房之后,就质问小吏公主刚才都看过些什么。
“公主怀疑福顺被杀一案或有类似,查察之下果然发现一桩。”
小吏将相关的案卷呈给韩温。
韩温瞧了一眼,在一年前吕御史府上,就出现过一宗小厮受罚挨打后跌下床扭断脖子的案子。当时是以失足跌死作为处置结果,记录了下来。
“没问别的?”韩温怀疑地打量这小吏一眼。
小吏颔首躬身,摇头否认,表示没有。
韩温:“名字。”
“回府尹的话,小的名叫任宏。”
韩温静默看着任宏片刻,直至任宏额头隐隐渗出冷汗,他才起身离去。
任宏大大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捡回了一条命。
萧婉靠在府衙后院的梧桐树下,望着远处地面上几只灰蓬蓬的麻雀发呆。
萧婉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在这时赶回,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禀。
“直接说,恕你无罪。”
“屠杀流民一事越传越盛,很多文人狂傲,口无遮拦,甚至在私下里暗讽圣人是暴君。”
这早在萧婉的预料之内,她打发了回话的侍卫,继续看地上的麻雀,许久之后才感慨:“鸟儿无忧无虑的,真好。”
锦环应承,小心打量萧婉的神色,询问公主是否要吃点甜食。公主每每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甜的,马上就能笑出来。
萧婉摇头,她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父亲和韩温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刚才听柳正照那句话的意思,父亲应该是对四姓门阀都有所防备。这暴君的恶名大概是她父亲抛出的诱饵,想趁机看清四姓门阀到底谁忠心谁想‘揭竿起义’。
那日董良策所说的反话,到底是受韩温之名借机造势,为韩温谋反铺路?还是董良策自己受风评影响自己说的?萧婉还是不清楚。
但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很清楚了,她爹并不是百姓口中所谓的暴君。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爹爹,助她爹爹完成计划,她仍旧可以继续她之前的做法,看住那个最危险最有可能造反成功的韩温。
韩温就是一条泥鳅,隐藏得深,又极为狡猾,不好捉。萧婉当然愿意很相信自己爹爹的能耐,但是多她一个不算多,有备无患。
“韩学士来了。”锦环在旁小声提醒道。
萧婉回神儿后扭头去看,果然见韩温拿着一宗案卷踱步朝她走来。
“有事?”萧婉不耐烦地反问韩温。她暂且不想看到他,他怎么偏要来。
韩温发现今天的公主真的很奇怪,才刚见了他扭头就走,如今又对他甩脸色。她要么心情不好,要么就是对他很有意见。韩温暂且觉得更像是前者,因为公主之前也曾一时心情不爽对他甩过脸色,但很快又好了。
“听说韩捕快当街殴打了秦侯爷,声称是我堂弟?”韩温问。
“他找你了?”
萧婉心里暗骂这个秦讴还真会到处告状。不过既然她现在是‘暴君之女’了,要更嚣张点才行。所以萧婉就要耍横,对韩温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就是你堂弟啊,这便宜你早就同意占了。”
公主当初是提过做堂弟,他没有反对,因为他无法反对。如今她还特意强调是他在占便宜,也叫人没处辩驳,因为于理的确如此,人家是公主,公主愿做他的堂弟自然该是他的荣幸。
可是韩原这个名字,还有她打着自己堂弟的旗号殴打秦讴,明显都是在占他的便宜。
看来公主已经深领‘说黑是白’的精髓了。
韩温淡笑一声,举起手中案卷,“很荣幸做韩原堂弟的堂哥,既然进这京府你就是我堂弟了,也是京府的捕快,那这案子便由你负责好生处置,限你三日之内破案。逾期,罚。”
“韩学士,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命令——”
萧婉拉住锦环,不准她说出‘公主’二字。如此反而中了韩温的计,韩温就是想让她承认公主的身份,好拿秦讴的事儿跟她算账。比起欠韩温的人情,她倒宁愿破案。
“行啊,这案子我三日内一定破,但你的承诺你也该信守。”
“承诺?”韩温不解反问。
“韩学士贵人多忘事,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一下。咱们之前可打过赌了,在太傅府的时候,你选择站陆学那边。”萧婉见韩温要说话,立刻先开口堵住他的嘴,“请问这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一副君子模样的韩家族长,现在发现自己输了,是想要狡辩不认账么?”
韩温不禁轻笑一声,这反击倒是很有力,算是对他一个极好的报复。
“认。”韩温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多人会来支持大鱼,感谢大家,非常感谢!写文没有你们,就像鱼儿没有了水(好、土、味2333333总之好爱你们呀么么哒!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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