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睿还在的时候,亓沅没进过他的房间。
早上匆匆来去了一次,也只光顾着看人了。
现在再一次走进来,情绪倒是没有早上那么激动了,就是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没有踏实感。
走到床边坐下,视线落在那微微凹陷的枕头上,就那么不知不觉的出了神,惶不知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过久,一片漆黑静谧之中突然响起了滴滴声,打破了沉寂,被消息提示音唤回神智的雕塑终于动了动。
低头滑出消息框一看,正是来自风晚亦的报平安简讯。
【我到家了】
扫了一眼上面的接收时间,亓沅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失神了一个多小时。
下一刻,暖橙色的灯光乍然亮起,驱散了一室黑暗。
亓沅脱了鞋子挪到了亓睿的床上,背靠着床头曲起了双腿,拆开了亓睿留给她的信。
信封鼓鼓的,很厚,抽出里面的信笺握在手里,粗略估计起码有十几张之多,展开后入目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迹。
亓沅一字不漏的看下来,整整花了半个小时。
这封信,信息量极大。
首先,是亓睿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具体是什么他没说,总之意在告知亓沅,他并不是想要抛下她,而是实在没办法。
其次,他告诉亓沅她的母亲还在,那人叫付茗暇。
接下去那一大段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的悔词,基本说的就是他当初太过单纯,爱错了人也信错了人等等。
原来亓睿和付茗暇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其实已经有伴侣了,虽然他发现之后及时止损,但已经来不及了。
亓沅的出现让亓睿不知所措了很久,但他最终还是决定把她生下来,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看到这里的亓沅第一个反应就是亓睿写信的时候应该是病入膏肓脑子也不清醒了,所以她直接将之视为病句跳了过去。
后面部分写的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杂事,比如他们目前的房子是租的,而他已经缴了接下去两个月的房租,也就是暑假这段时间,让她可以不用操心。
大学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已经打到了她个人账户,但接下去的路,就只能靠她自己……
结尾那一行只有短短的七个字。
对不起,爸爸爱你。
看完所有信笺之后,亓沅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亓睿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能活得下去,那就尽量靠自己努力,如果活不下去,那就去找她那个娘。
按照亓睿的描述来看,这个付茗暇似乎是个有头有脸的家伙,所以她这个小三的孩子是不能被发现的。
这点亓沅理解。
就好比驸马爷背着公主在外面偷人,要是被发现了,他自己死不死先不说,反正孩子和孩子娘都得死。
正因此,她以此去跟对方敲诈勒索一笔,安安稳稳读完大学还是可以的。
不过亓睿到死都没有去找过那个人,亓沅自然也不会去,但要是将来遇上了,她还是得向对方讨一笔债的。
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害了亓睿一生,这笔命债,她记下了。
这一夜亓沅是在亓睿的房间里睡的,亓睿刚刚去世,这里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未曾散去,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平时没什么感觉,但这一刻,却是她能捕捉到的,亓睿最后的存在痕迹……
这一觉,亓沅睡得很沉,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睁眼的时候,颇有种不至今夕何年的错觉,脑袋里盘旋着一股昏胀之感挥之不去。
指尖抵着太阳穴,一边揉着一边从床上下来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亓沅瞬间就精神了。
“你,你怎么——”
门外那人把手举到身前晃了晃,神色温柔。
“给你带的早饭。”
风晚亦走到客厅,把手里的食物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想起刚才看见的亓沅,他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说是早饭其实跟午饭差不多了,亓沅那囫囵的模样,明显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看着有些凌乱和褶皱,应该是昨日回来之后连澡都没洗就那么睡了。
风晚亦估计,要不是他来敲门,这人保不准直接一觉睡到下午去。
亓沅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了一遍,出来的时候发现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早餐。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都买了一些,所以数量都不多。”
亓沅本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就失去了功能,但从昨天开始似乎突然又能用了。
一顿早餐,她又开始眼眶酸酸。
“你怎么会过来?”
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把内心的疑问吐了出来。
其实问这话的同时,她脑子里就已经替对方想好了标准答案。
譬如我不放心你,或者我担心你。
好吧,这俩是没什么区别。
“怎么,我不能来?”
亓沅嘴巴鼓鼓说不出话,只好努力的摇脑袋否认。
风晚亦被她这仓鼠一般的焦急模样弄笑,就没再逗她。
昨天的一切虽然都是事出突然,但他并不是一个靠冲动做事的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同情心就做出什么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
昨日的行为他说不上多深思熟虑,但至少是在主观意愿认同的情况下做下的。
而今天过来送饭,风晚亦自认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omega脸面总是要薄上一些,人都已经送上门了,再让他说些倒贴的话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好在亓沅也不是个全傻的。
她虽然很想听见风晚亦亲口承认,但凡事总讲究个度,人家已经做的算是很明显了,她也该见好就收才是。
于是两人便这么沉默了下来。
亓沅对食物并不挑,风晚亦虽然买了很多,但就像他自己说的,每样的数量都不多。
昨天一直浑浑噩噩的,她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所以风晚亦带来的东西一点没剩的全被消灭干净了。
吃完饭,胃部暖融融的亓沅懒懒的靠在沙发上,侧头望向边上那人又一次发起了呆。
平静下来了,她反而有些不敢往回想。
如果昨天没有风晚亦,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反正亓睿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入土为安,她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这么快就从失去唯一亲人的打击中走出来。
正是因为风晚亦的陪伴,才让她没有陷入因为失去而觉得厌世的地步,从而做出一些连她自己都没办法预料结果的事情。
这个男人话不多,但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却直戳人心坎,令心脏熨帖滚烫。
亓沅从未像现在这般庆幸过自己的眼光,让她没有错过一个这样美好的人。
想着想着,亓沅忍不住把手一点点的挪了过去。
手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温度,风晚亦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抽,结果却被对方早一步给牢牢握住,完全抽不动。
前一秒还倾洒如风的人,这一刻却忍不住微微朝着另一个方向别开了头,那微红的耳廓落入了亓沅的眼中。
他在害羞。
亓沅本是偶感而发,身体快过脑子干的这事儿,要是对方大大方方的她也就罢了,但人这么一害羞,她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害羞了起来。
脸上开始起了些热度,但握着对方的那只手却反而下意识紧了紧,舍不得松。
两只都是首次干这种事儿的清纯小鸟,就这么一个红耳朵看外面,一个红脸看天花板,谁也没说话,但那交织的手却一点松开和让对方松开的意思的都没有……
砰砰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二人之间温馨羞怯的小暧昧,还没等亓沅起身去开门对方就已经从门外杀了进来。
瞅着不请自入的人,亓沅着实有点弄不明白先前那几下门敲得意义何在。
算先礼后兵?
“请问你是?”
来的是个女人,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面生得很,她从来没见过。
风晚亦站在亓沅身侧,看着那个明显来者不善的alpha,一手揣进了兜里,是个情况不对能随时报警的姿势。
“我是这房子的主人。”
时刻准备报警的风晚亦一愣,这房子的主人不是亓睿吗?
昨夜从信里得知具体情况的亓沅倒是一脸淡定。
亓睿已经交了房租,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的来意为何。
“你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垂眸看着自己光鲜亮丽的指甲,语气不紧不慢,完全没有刚才那副砸门的架势。
“也没什么,你爸欠了三个月房租,这如今人死了,那我只好找你要了。”
亓沅闻言嗤笑了一声,讹人讹到她头上来了。
亓睿把接下去两个月的房租都缴了,怎么可能还会欠着所谓的三个月房租,这女人明显就是看亓睿死了,而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家,想敲诈她罢了。
“别人怎么租房我不知道,但你这儿一月一付,超时半天都得加算利息,别说欠三个月了,就算是延迟三天五天就已经被你们赶走了,哪儿欠的起三个月的房租。”
这一点是她进进出出听同一栋楼的住户抱怨时偶然听见的。
抬手制止了对方想要张口的打算,亓沅接着道。
“我爸爸虽然不在了,但他已经提前交了接下去两个月的房租,这件事儿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你想讹我没关系,但请找个漂亮点的理由。”
对面那人听见这话非但丝毫不慌,反而还笑出了声,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相当令人心厌。
“提前交了房租?钱呢,钱在哪儿呢?给谁了?什么时候给的?证据呢?”
女人自信满满的模样和一连串的尖锐反问刺的亓沅眯了眯眼。
这几个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毕竟那个真正的经手者已经不在了,这一切她只是从对方遗留下来的字里行间读出来的。
搁边上旁听的风晚亦大脑飞速运作,用最快的速度从两人的对话中推敲出了事情的大致始末。
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客观原因,屋里的两个alpha他显然更信任身边那个。
虽然他第一次见到亓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但在他看来,能教出亓沅这样好孩子(大雾)的父亲,肯定不会是那种赖账撒谎的人。
如果真的像亓沅说的那样,那么眼前这个自称房东的人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亓沅口中亓睿已经付掉的两个月房租,应该是现金付讫的。
除了那些落后地区的少部分人,其余大多数人们日常的生活基本都是直接用身份卡绑定的联网账户,这些消费记录是经过银联署的,不管金额多还是少都有清晰的记录。
这记录无法作假,有了纠纷是可以当做呈堂证供的。
但现金不同。
现金支付只有取出记录,就算是警察也查不出来当事人取了钱之后把钱用到了什么地方,除非有真实的视频证据清楚地证明了这笔钱款的最后去向,不然基本就是无头案。
为了防止犯罪分子钻空子,法律明文规定了每人每日的取款限额,虽然这个方法能防住大批量的资金流动,但却防不住有些人钻小空子干不要脸的事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就譬如眼前这人。
如果亓睿的房租都是现金付讫的,那基本上亓沅现在只能任人宰割,除非她爸爸交钱的时候录了视频留了证据。
不过这一点,看那alpha的张狂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没有的。
这交涉到最后,自然是没什么结果的,亓沅不准备给,对方拿不到钱也不愿善罢甘休,骂了一堆难听至极的话,直到听不下去的风晚亦以骚扰为理由说要报警,对方才不情不愿的暂时收敛。
那alpha最后气冲冲的走了,临走前还威胁亓沅不交房租就滚蛋,不滚蛋就让她不得安宁啥啥啥的。
门关上,屋内恢复了安静,但里面的两人心情都有些不好。
经过那人这么一闹,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
父母还在上班,家里左右就他一个,风晚亦干脆就没回去。
他怕那人回来生事儿,索性便没出门,直接搁网上叫了外卖。
刚叫好外卖,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嗯,正常的敲门声。
亓沅打开门,发现是住对门的,一个岁数约摸六十上下的阿婆。
“您好?有什么事吗?”
“亓沅啊,我刚才听见李兰的声音了,她是不是找你要钱来了。”
亓沅不认识什么李兰,不过结合这位阿姨的上下文,她马上就知道了谁是李兰。
“嗯。”
“哎,造孽啊,小亓刚走,那没良心的就来欺负你了。”
风晚亦见亓沅跑去开门久久未回,便好奇的起身走了过来,正巧听见了门外那位的感慨。
“这位阿婆,你也是这里的租户吗?”
门外的那人看了一眼出现在亓沅身边的风晚亦,觉得有些眼生又有点眼熟,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这人是昨天陪着亓沅一起把亓睿送走的人。
“是,我在这儿住了五年多了,比小亓来的早些。”
“那你们这儿的租金都是用现金付的吗?”
门外的阿婆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
“原本不是这样的,这里的租金是这一片最便宜的,原来的房主前年生病走了,他孩子接手之后虽然房租没涨,但却要求大家必须现金付款,我们也知道这样不安全,也是没办法,那些能赚钱过得去的,能搬的基本都搬走了,就剩我们这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没什么钱的,没地方去的还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那位阿婆叹了口气。
“今年年初,楼下的小王父亲发生意外没了,那李兰知道之后立即上门催要房租,还说人小王父亲欠了一年的房租没还,可怜小王年纪小不懂事,被吓了一通之后将他父亲的赔偿金拿出来给付了那明明已经付了的房租。”
风晚亦听到这里没忍住插嘴“这算的上是讹诈了,为什么不报警呢?”
阿婆闻言苦笑“报警了,警察来了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查到,就算所有人其实心里都清楚事实真相,但没有证据他们也抓不了人,更定不了罪,好在警方心善,见小王太小便把他带走了,我听说好像是给找了个养父母,他爹的那笔赔偿金则成立了基金,用来给他支付学费啥的。”
相较于风晚亦的气愤,亓沅倒是一脸的习以为常。
那李兰长得就一副尖酸刻薄样,干出这种事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亓沅啊,你爸爸要是还有钱留给你,你就赶紧搬走吧,那李兰今个儿没要到钱,她不会放过你的,之前楼里有一个独居的老人就是被天天骚扰恐,最后吓走了。”
“谢谢您的提醒,我晓得怎么做了。”
送走好心阿婆,回到屋内的两人回到了沙发上。
“你准备怎么办?”
风晚亦微皱着眉,显的忧心忡忡。
亓沅对他展颜一笑,语带安抚。
“你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会有事的。”
风晚亦闻言没再多说什么,但眉间的忧色完全不曾散去。
显然,他对身边这个成年还不到一年的alpha并没有足够的信心,毕竟她只是孤身一人,而对方有钱有房,他们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亓沅安慰了几句都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最终无奈应下要是没办法了肯定会告诉他,找他帮忙,这才让对方眉间的结稍稍散了些。
亓沅看着仍旧为她忧心着的风晚亦,觉得心脏都快化成水,演变成满满的胸腔积液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暂时放下了李兰,开始讨论起了接下去的打算。
高考结束之后半个月左右出成绩,成绩出来之后再填报志愿,也就是说这半个月内,亓沅是空闲的。
她准备去找份工作。
虽然亓睿给她准备了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接下去几年她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早赚晚赚都得赚,那就早点存吧。
风晚亦听到之后附和着点了点头,顺便还给亓沅介绍了几个稍微靠谱些的兼职寒暑假工的网站,告诉她可以自己在那里面慢慢筛选,看见合适的之后和对方联系……
下午四点半左右,风晚亦该回家了,亓沅便送他到了公交站。
“你自己注意安全。”
公交站里,风晚亦还是没忍住对亓沅嘱咐道。
亓沅弯了眉眼“嗯,我会的,放心吧,到家了记得报个平安啊~”
共车停靠,风晚亦走了上去,坐在了窗边的位置,看着站牌里的亓沅。
亓沅仰着头,隔着玻璃对着男人微笑着挥了挥手。
一直到公交的屁股都看不见了,亓沅才敛了嘴角的笑容,但双眸中仍是温暖和煦。
能遇上这么一个人,真的是老天爷降下的奇迹。
一秒記住『三五文学→』为您提供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