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诱惑(1 / 1)

姜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姜誉拖上了即将倒塌的天台,恍然回神时,褚绮被捆绑着跪在他面前,满眼惊恐地看着他,嘴里塞着布条,说不出半句清晰的话,只能用模糊的呜咽来乞求他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而站在她面前的自己,却拿着那把沉甸甸的92式,正对着她的头。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姜惩立刻缩手,有人在他动作时立即作出反应,握着他持枪的手,把枪口又往褚绮额心挪了挪。

“怎么犹豫了,握枪的时候不是挺果断的么,这姑娘差点杀了你的小情人,说罪该万死都不为过,如果说在此之前你总能站在道德高低俯视人间疾苦,那么现在她害到了你头上,你应该没有理由再保持沉默了吧?”

姜誉强压着姜惩的手,诱他去开枪,却不想那人竟咬着牙甩开了他的手,反手给枪上了保险,反握着枪管推开了他。

“小玉子的事,她的确有错,但我没有资格审判她的对错,更不能给她惩罚,你不用激我。”

褚绮听了这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着往他身后缩,姜惩心里虽然对她有怨有恨,却没阻止她的行为,横跨一步挡在她与姜誉之间,可还没等他与对方讨价还价,褚绮忽然又是一声尖叫。

守在天台上的殷故猝不及防从身后掐着她的脖子,不由分说把注射枪顶在她肩背处,将芯片打进了她体内,褚绮在剧痛下撕心裂肺地哭闹着,听得人无比揪心。

做完这些,他便放开了褚绮,绕过姜惩走到姜誉面前,像只听话的狗儿一样,接受着主人的爱抚。

姜誉奖赏般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姜惩时却带着失望,“你这小白眼狼,根本养不熟,早知你这么难成事,真不如让你跟你母亲一起去了。”

“少说废话,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主办这毫无意义的猎杀游戏,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我们两个的生死捆绑在一起,再过不久,这危楼就要塌了,你已经剩不下太多时间对我坦白了。”

姜誉依旧端着笑意,“我说了,站得高望得远,你应该能听见向这里不断逼近的警笛声,看得到山路上闪烁的警灯,在楼体崩塌前,警察会更先来到这里,不管他们是为了对你进行救援,还是对我实施抓捕,都不得不进入这危楼,最后,‘砰’的一声,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到他在十年前的爆炸案中杀了十几名刑警,姜惩的怒意直冲心窝子,颤抖的手指就在保险上游移徘徊着,这一刻,他犯罪的念头几乎压过了他心中为警的正义感,想到那些曾与他出生入死,如今却长眠于陵园下的英魂,他真恨不得一枪崩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账东西。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心脏仿佛要挣脱皮囊的束缚,一下下震击着他的胸骨,他想……

他想杀了他,他想……

“开枪啊,姜惩,你还在等什么,过去十年的恩恩怨怨,只要你扣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

声声恶魔的蛊惑,让姜惩难以抵御这莫大的诱惑,他举枪指向姜誉,即将手刃仇人的预感非但没有给他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让他有些迷茫的无措与将心脏活活撕碎的剧痛,那是仍存在他心中的理智与恶魔拼杀纠缠的结果。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杀人的考验,以往他也曾因为举枪射杀了欲图对路人行凶的犯罪者而自我封闭,是在老梁与导师的开导下才慢慢走了出来。

梁明华说:“对方是会对无辜群众造成伤害的存在,你不杀他,他就会去杀了别人,你的行为并不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你只是在救那无辜的受害者,要知道,人在杀人后精神会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很可能再次进行杀戮行为,当时的情况下,说你救了不止一人也不为过。”

温思南也说:“警察是最容易留下心理创伤与阴影的职业之一,既然你选了这条路,那么就作为公正之人,去捍卫律法的尊严吧。”

若他现在杀了姜誉,是否算公正,是否算是在捍卫律法的尊严呢……

“为什么?”

明明不想知道真相的他,听到自己这样追问。

不,他不想听,他不想知道的。

“为什么要杀那十几名刑警,他们之中,真的有人是去现场参与交易的吗?”

他多害怕姜誉所交代的实情会颠覆他过去这十几年来坚信的一切,他的精神在逃避,身体却仍在追寻真相。

事后回忆起那时的反应,姜惩想,或许他对战友的忠诚一直深信不疑,从来都不认为他守了多年的兄弟们背叛了国旗下的誓言,所以才会无所畏惧地提出了质疑。

他或许,远比自己想的更加强大。

姜誉那游刃有余的笑容逐渐褪去,他放开殷故,与姜惩静静相对。

那漫长的几分钟对姜惩而言,如百年般难熬。

许久,姜誉终于开口。

“没有。”

那颗冲撞叫嚣着的心,忽然间稳了下来。

“如你所愿,那些刑警在进入厂房后各自散开寻找被困的学生,途中撞见了持有毒品和炸弹的劫匪,而在他们各自行动以前,在背后放黑枪差点打残你的人,是梁明华。”

腰后早已愈合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姜惩瞪着姜誉,咬牙切齿道:“他没理由!”

“他有,理由就是,他是行刑人,他不敢让你逼近真相,他伤害你,恰恰是因为他想保护你,说起来多可悲。”

姜誉走上前来贴近姜惩,拉着他的手腕阻止他后退的动作,强行将他手中枪顶在自己的左胸。

“梁明华是最先意识到猎杀游戏存在的局外人之一,他得知这件事,是通过他的老朋友沈晋肃,那时‘鬼域’刚结束不久,宋慎思还没有脱离危险,梁明华在探病时受到沈晋肃委托,对方希望借用他在市局的职务与人脉调查参与那场游戏的所有玩家,包括暗网上参与拍卖的人员信息,梁明华本不愿接受,首先是不相信这样大的活动就在省厅和市局眼皮子底下进行,也不认为这样庞大的人数伤亡事件会不引起各方注意,那个老顽固只按照自己的准则行事,就算是沈晋肃的委托,他也还是拒绝了,直到之后偶然发现宋慎思身上的痕迹。”

说到痕迹,不难想到安息在尸检时隐瞒的细节,无论兰珊、陈东升,还是千岁,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形似“17”的痕迹,在安息供词中,那是“猎物”的标记。

如果安息说的是实话,那当初在“鬼域”中作为唯一一个黑金猎物参与游戏的宋慎思身上很可能也留下了同样的痕迹。

……引起老梁敏感的不是“17”,而是同样出现在了王婉莹陈尸现场的相同痕迹。

“在那之前,他把女孩坠楼的案子草草作为意外处理,事后又发现两件事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秉着对案子、对受害人、对社会公众负责的态度,他还是调查了两起案子的共同关系人,但他职位太低,一个三级警司,能查到的东西和速度都有限,所以我主动去找了他,将他拓展成了我的行刑人。”

姜惩听他这话只想反驳,奈何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只能把枪往前顶了顶,把姜誉推远一步,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真是疯了才会听你这个王八蛋胡言乱语,放开,我不跟你玩了!”

“你可能对行刑人的概念有什么误解,行刑人并不受人控制,或被强行灌输什么思想洗脑,自认为以公平公正的法度去惩戒他人的人都可以称之为行刑人,程让和你师父老梁都是,只是他们所执行的法度不同,手法也有所不同,程让杀千岁,是想逼你供出‘’爆炸案的真相,他认为你是他痛苦的根源,所以对你动手毫不手软,而老梁在爆炸案中首先放倒了你,也是怕之后发生的事会激发出你身体里遗传自犯罪者的暴戾天性,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误判会害死那十几个后辈,否则我想,以他的性格宁可那一枪打死你,也不会让其余的人跟着冒险。”

“……你说完了吗?”

“还没。”姜誉露出了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所有宠爱儿子的慈父一样,“就像你说的,今天我们父子也许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又或许一个都走不出去,总有一人要走向死亡,不论是我还是你,我都不想给你留下太多的遗憾,所以,我不介意再说一些除我之外再没有人能告诉你的真相,比如——程让非让你想起爆炸案细节不可的理由。”

姜惩没来由地感到口干舌燥,横插在他心上的几刀已经疼到麻木,这针刺般的小伤对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

“别说了。”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无可奈何地俯首放低了姿态,“算我求你,别再说了,你如果还存着那么一丁点儿的人性,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姜誉听了他这话有了一瞬间的愕然,“你说,放过我?”

远处嗡鸣声渐近,一架警用直升机向岌岌可危的天台缓缓靠近,姜惩望着那唯一的希望,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的声音逐渐隐没在旋翼的噪音与呼啸的风声里,但姜誉仍听清了他的话。

他说:“如果你连死的决心都有了,又何惧被公正的法律审判,难道你连直面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吗?”

姜誉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而他也同样无法理解这个疯狂的怪物。

“我的计划是完美的。”姜誉自嘲地笑笑,看向逐渐逼近的直升机,“很完美,我料定你这神经衰弱,精神敏感的小子一定会被一个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击到几近崩溃,如果你在怒极时当着你众位同僚的面杀了我,从今往后你就不得不以杀人犯的身份逃窜,走上我为你安排的后路。就算你保持理智,没有做出冲动的事,也会因为无法自证清白,被迫逃离,不管怎样,你都会违背自己的良心,慢慢成为我的后继者,也许一开始你的确会很难受,但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伤痛都会被抚平,可是这个完美的计划,还是出现了纰漏。”

姜惩沉然道:“你太小看我了。”

“不,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姜誉放开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伤臂,“看着立场这样坚定,不为所动的你,我居然动摇了。你说得对,一个完美的犯罪者应该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愿赌服输,就算退场,也该体面一些,不能失了风度。”

“老东西,你说的和我明显不是一回事儿,不过看在你有这个认罪的态度,我敬你是条汉子。”

姜惩把枪别进腰后,扼着姜誉的两手,顺势抬起下巴一指旁观已久,一言不发的殷故,“终极boss都束手就擒了,你也别给我整幺蛾子了,我现在没精力管你,你给我好自为……”

话还没说完,就被迫顿住了。

望着悬停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直升机,姜惩忽然觉着哪里不大对劲儿。

那架起的狙击枪,怎么好像是对着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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