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梦魇(1 / 1)

姜惩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肆意蔓延的烈火吞噬着堆积如山的残肢,爆炸余音不绝,视线斑驳扭曲,大地震颤,苍穹碎裂,他背后是无底深渊,面前是折磨了他八年之久的梦魇。

无数亡灵从混沌中伸出白骨化的手,撕扯着他的身体与残存的意识,妄图将他拖入漩涡,他挣扎着向前,远离死亡,也就意味着靠近绝望,每当他迟疑,就会离炼狱更进一步。

他知道,自己得活下去。

每踏前一步,他都能听到模糊而熟悉的声音:

“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质问。

“你这个背叛者,下地狱吧!”

咒骂。

“为什么还要执意往前呢,难道人间的苦你还没尝够?跟我们一起吧,就像从前那样,我们会再次接纳你的。”

蛊惑。

姜惩停步回首,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对不起……”

手术室里,医护人员争分夺秒抢救着已近弥留的生命,护士不停用纱布擦拭着主刀医师头上的冷汗,混杂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仿佛凝滞,随即仪器发出尖锐的一声“嘀——”让众人的心几欲跳出胸口。

“沈医生!”

“除颤器准备,200焦。”

护士迅速擦干病人身上的血迹,将电极板安放在病人胸部,施以压力进行电击。

“砰!”

病人的伤体在电击疗法的刺激下高高弹起,很快坠回手术台,但监测仪上的心电直线却没有任何波动,仍发出刺耳的警报。

“300焦。”

“砰!”

还是毫无反应。

沈观放下手术刀,接过护士手里的电极板,“去下病危通知书。”

“对不起……”

姜惩望着身后翻搅的血海,咬牙回身,迈出一步。

“你要走了吗?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视线被水汽模糊着,他双手紧握,指甲陷在掌心,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对不起。”

“我很想你,来陪陪我吧,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内心的动摇使得姜惩浑身僵硬,寸步难行,他不敢回头。

他知道,再一次沉沦其中,他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对不起……”

“你又要丢下我了,你把我推向血海的时候,也是这样。”

受到莫大触动的姜惩无力跪倒,多年来他不敢直面的现实,终是让他徘徊生死线时犹豫了。

“我不要你的道歉,你转过身,再抱抱我,好不好?”

他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拢住自己蜷缩的身影,熟悉的人向他敞开怀抱,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炙热,无不催促着他忆起往事。

“好……”

他缓缓回身,就在将要重见那人久违的容颜时,一声天外传来的哭声唤醒了他。

“锅……锅!”

哥哥!

是芃芃。

“对不起,对不起……”

“你又在道歉,难道你又要为了别人抛弃我了吗?”

那质问仿佛堵在心窝里,让他痛不欲生。

“我也不想这么自私,阿惩,如果再给我一个理由,再给我一个让你活下去的理由,我就放你回去,好吗?”

“我……”

他在犹豫。

他知道,或许除了这个让他心疼的妹妹之外,人间就再也没有让他牵挂的事物了。

可是现在的他,很累……很累,说不想一逃了之是假的,那所谓活下去的理由并不是给别人,而是给他自己的。

也许,仅此而已吧……

“你这样好看的双腿,如果翘在别人的肩膀上,我一定会伤心的。”

是他!

沈观擦了擦手上的血,按着手术台的边沿,注视着姜惩死灰的面色。

“这么好看的脸,真可惜了,再给他最后一分钟吧,如果他还是醒不过来,就可以宣告死亡了,家属签病危通知书了吗?”

护士一边开始计时,一边解释:“下了两次,都没签,外面没有他的直系亲属,只有他警局的上司和同事,他的那个领导已经快崩溃了,说什么都不信,我也不能按着人的手签呀。”

“嗯,能理解,换谁都接受不了,还有多久?”

“三十秒。”

沈观“嗯”了一声,对姜惩的伤情不再抱有希望,虽然这么说挺对不起宋小公子的,不过作为医生,他已经尽力了。

“二十秒。”

就在他背对着手术台摘下手套,同台医护都在为一个即将逝去的英灵默哀惋惜时,监测仪的报警声戛然而止。

沈观的动作一滞,身体僵硬着回了头,只见屏幕上的线条奇迹般有了波动。

与此同时,那奄奄一息的伤员突然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双眼,吓得计时的小护士尖叫一声。

“妈的……气死老子了。”

沈观从医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愣怔之后就是掐着麻醉师的耳朵把人拎了过来。

“你他妈傻逼吧!人伤成这样还打局麻,第一次进手术室吗你!”

他的怒吼在室内回荡,众人都被病人的“死而复生”吓愣了,麻醉师更是快哭了出来:“他他……来的时候都没意识了,全麻伤脑子,有时候这种情况局麻也是正常的啊。”

“滚吧你!”

沈观又骂了一句,把褪到掌心的手套又撸了上来,继续这一场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术。

姜惩的意识不算清醒,只能勉强眨眨眼,动动嘴,可就是这样也没个消停。

“有盆吗……”

护士:“……”

“桶也行。”

“没……铁盘行吗?”

姜惩眨眼做出了回答。

护士已经分不清这是医学奇迹还是回光返照的诈尸,赶紧小跑着端了托盘送到病人身边,姜惩一歪头,“呕……”了一声,直接把堵在胸口的血吐了出来。

“医生,我还能活吗……”

沈观夹紧了止血钳:“看你这样应该还能活蹦两天……你干什么呢,赶紧把针打上!”

“那我要是死了,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外面的不清楚,至少这屋里的都会象征性地难过一下——为了自己职业生涯为数不多的败笔,不过也就十分钟吧,等你出了这个门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麻醉师后补的一针起了效果,姜惩的眼皮越发沉重,盯着刺眼的手术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昏睡过去。

手术室外,周密已经哭了好几回,离老远看见芸姨慌慌张张地抱着芃芃来了,赶紧迎上前去,拉着女孩的手,泣不成声地道歉。

“对不起,是叔叔没照顾好你哥,他……护士,这么大的孩子能签字吗?”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承担责任啊,他要是情况特殊的话,就让他领导来签一下也行……可惜了,还这么年轻。”外面的护士惋惜了一句,才发现自己多了嘴,气氛明显不太对,逃也似地跑了。

芃芃本就极少见人,看到走廊里挤满了神情伤感、形容狼狈的大人,也许并不明白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小手抱住芸姨,埋在她怀里就哭了出来。

女孩的哭声感染了在场众人,很多人压抑不住情绪,都跟着哭了起来,周密鼻尖发酸,眼眶止不住地热,可越是这种情况,他越得站起来成为他们的依靠。

他捧着那一纸病危通知书,双手颤抖着拿起了笔。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要在姜惩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那小子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骨子里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强势,无论身手还是才能都不输给任何人,以至于他从来就没想过,那人竟然会有比自己先走的一天。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绝望,是只有至亲至近的人才能感受得到的肝肠寸断。

周密抹了把眼泪,正要落笔,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就被人握了去。

“周队,你状态不好,我来吧。”

他恍惚着把笔递了过去,并不是信任旁人,只是在想方设法逃避着这个现实,等到回神的时候,白纸黑字,签字栏赫然多了笔迹瘦劲的三字——宋玉祗。

漫长的等待已让众人的神经拉紧,以至于手术室的灯熄灭时,这根弦崩到了快断裂的程度。

沈观一出来就被一群哭得东倒西歪的警察给围住了,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病情,而宋玉祗就站在不远处,捧着那一纸沉重的通知书,与他对视。

“可以暂时放心了,手术很成功。”

这一句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但是他旧伤感染的厉害,还没痊愈就添了新伤,导致很多脏器都有衰竭的迹象,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腹部三刀没有伤到要害,其中一刀导致脾脏破裂,腿上的一刀也伤到了动脉,差点就没命了。”

而这句,是对宋玉祗的。

“这段时间我会留意观察他的情况,在他苏醒之前只能住icu,每天限制探视人数,费用会比较高,麻烦到前台先结下账,一个小时之内钱不到位我就拔他管了。”

“别别别,这就去交钱,医生,副队不会有事吧?”一个刑警灰头土脸地问。

“都说了还没脱离危险,问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身上已经发生过了一次奇迹,没准你们天天烧香念佛叨咕叨咕能好。”

推开簇拥着的警察,沈观安慰周密和千岁几句就去找了宋玉祗,看着他颓然跌坐在墙边,手里还拿这张签了字的纸,突然生出一种恶劣的想法,想要调戏他一下。

“宋小公子,你跟他别是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吧。”说着他还两手抱胸,顶了宋玉祗一下。

“同居,算吗?”

“哟,行啊你,刚回来就搞上了,我就说嘛,男人到了年纪不开荤指定是有点啥毛病,看起来你那玩意也不赖,分了之后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宋玉祗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寂寞了可以去找我哥。”

“跟他签个卖身合同,再让他用分手费侮辱我的人格?我又不缺钱,为什么要做那种自甘下贱的事。说实话,我觉得里面那个长得也挺不错,恢复了元气肯定更不错,你要是玩腻了,把他让给我也行。”

宋玉祗显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把病危通知书叠好了放进口袋。

“说实话,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沈观也跟着坐下,摘了手术帽,散下一头汗湿的卷发。

“不好。我跟你说实话,不好。我甚至都做好了救不活的准备,其实我所做的也只有帮他止血、缝合伤口这样简单的事,算不上救人,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宋玉祗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这次谢谢你。”

“只有这次?”

“上次也是。”

沈观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想了想,脸色沉了下来,又提醒道:“作为朋友,有一句话我想劝你,至于信不信、听不听是你的事。我建议你不要离这个人太近,如果你想搞感情就趁早收手,玩玩的话,睡几次爽够了就断了吧,天下那么多好看的人,男男女女任君挑选,别抱着个□□还当自己捡着宝了。”

说完,他起身拍了拍手,走出几步之后又回头补充道:“我当你是你朋友,希望未来你不会让我后悔今天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呀~

感谢惩哥的小娇妻小可爱搭讪的1个地雷,感谢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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