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曾府吊念的人陆继散去,灵堂上只余赵湘云及几个奴仆,她跪在灵牌下,烧着纸钱,此刻的她憔悴不己,双眼无神,机械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周围十分安静,浓浓的香烛味充斥在曾府每一个角落,凄惨,悲凉。
轻微的脚步声转来,赵湘云没有抬头,目光仍注视着火盆里那即将熄灭的火焰。
“姐姐,去休息吧。”来人紧挨着她跪下,接过她手里的纸钱,一张张送进火盆,顿时火焰又跳动起来。
“曾格若是瞧着你这样,会伤心的。”
赵湘云没有动,泪水却流了下来,她喃喃道,声音透着无限的苍凉,
“他一心想建功立业,边关三年,严于律己,操练士兵,出战数十次,都得胜而归,偏偏这次……我该拦着他的……那日,下了好大的雨,风也大,卷起的沙石落在身上,痛疼难受,他身上还带有伤……”
赵清云听言,也流下了泪水,她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他温柔的笑容里总透着一股子坚定,而他的笑容只对姐姐绽放,曾何时他说过,征战沙场,乃男儿本色,如今他也算是得尝所愿,可是今后姐姐该怎么办?
赵清云拉过她的手,一股内疚之感充满全身,
“姐姐,当初若不是我,你和阿洵……”
赵湘云摇了摇头,打断她,
“不是你的错……是命运如此。”
“你见过阿洵了吗?”
“清云,别,别,我不想在他面前谈阿洵,他会不开心的……”
赵湘云轻轻的把纸钱放进火盆,
“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陪着他,我欠他的实在太多……”
赵清云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起身离去。
马车驶在大道上,她不知该去那里,皇宫?她是万万不愿意,赵府?一想着就心酸,福王府?可终究,那不是她的归宿,马车摇摇晃晃,最后突然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赵清云挑开帘子,却看见柏洛的身影。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道,“我有话给你说。”
赵清云皱起了眉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新婚在即,此刻不该娇妻在怀吗?他在这里等她做甚?
她没有动,心里纠结而矛盾,还有一股她无法控制的激动,原来她是渴望见他的。
“清云,就一刻时间。”他的语气似乎透着哀求,让她诧异,也心有不忍。
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走下马车。
两人来到一棵树下,相对而立,却谁也没有开口。
他在细细打量着她,她知道,她的心微微跳动。
赵清云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王爷有什么话不防直说。”她的语气冷漠,然而却微微颤抖。
“还在生我的气吗?”他语气柔弱。
赵清云听言顿觉委屈于一身,她侧过身去,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柏洛叹了口气,
“近日想了许久,是我忽略了你,没有在意你的感受,但你应该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的位置。”
“接到你在并州失踪的消息,你可知,我也心急如焚,我不敢去想像结果,我们从小一直长大,我岂非铁石心肠?但是,很多时候,我都身不由己……”
“我一直认为,你是最了解我的,我从小受过的苦,你也最清楚,在那个皇宫,冰冷得毫无暖意。”
柏洛悠悠的说道,眼神却看向远处,仿佛在回忆那不堪的童年。
“只有你,带给我温暖,我曾一度以为,我就会那样悄无生息的死去……”
“父皇宠薛贵妃,我的母妃常年困在宫中,犹如冷宫,连着宫人都可以肆意欺负,父皇从来不去看望我们母子。”
赵清云听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坚硬的心有所松动,只听他又道,
“母妃不得宠,我自然也不是父皇喜爱的儿子,父皇子嗣不多,原以为可以得到亲睐,却事以愿为,不仅如此,还常常受二皇弟的欺负,甚至连那些官宦子弟,也敢给我脸色,母妃郁郁而终,我的日子更加难过,若不是有着皇祖母的庇护,想必,这世上早己没有柏洛一人……”
他说的这些,她当然知道,他的不如意,她一直看在眼里。
“我努力读书,就是想得到父皇的注意,我知道,若要好好生存下去,若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自己必须强大起来,所以……清云,我只有站在最顶端,才能活下去,这是我的身份所注定的。”
这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彻底让赵清云奔溃,她轻轻的抽泣起来,
“你以为我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算计,争斗,若我肯放弃,二皇弟与薛贵妃也未必能放过我,我只有争,再者,我是长子,这一切本该就是我的。”
“清云,你说过会帮我的。”
柏洛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赵清云踉跄的后退数步,却被他拉进了怀里,
“阿洛,阿洛……”她泣不成声,心里的情感倾泄而出,她也忆起那段岁月,那个可怜而倔强的皇子,那个对着她笑的皇子,那个曾对她说过,“你对我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皇子,她心里的防线早己被攻破,她只想他过得好好的,不在受人欺负。
柏洛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表情深不可测。
“清云,我现在需要你……”
赵清云最后告诉他,自从阿洵被撒去了一切职务,就呆在王府里,很少出门,偶尔会去宫里看望薛贵妃,宋怀安极少去福王府。
提起宋怀安,赵清云想起那日在船上,她与沈士桢的对话,身子一颤,
“怎么了?”柏洵问道,
“没,没事……”她吞吞吐吐,为此她想了许久,宋怀安的目的是为了救徐贽,她对柏洛应该没有敌意,如果,把她的身份揭穿,对么对她将是灭顶之灾,因为她是朝廷通缉的人。
赵清云忍住了,她始终相信,宋怀安是有情义的女子。
“阿洛。”她抬起头来,
“不要伤害阿洵,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柏洛笑了笑,
“他是我二弟,即使他谋位,我也不伤他性命。”
赵清云吸了吸鼻子,靠在他的肩上,不知道自己今日所为,道底是对是错。
两日后,徐安年再次进宫为柏检授课,当远远的看见他坐在宫门口,朝着她笑时,几日来郁闷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原来他的笑容还有这等功效,他恐怕是这宫内最为干净的人了。
这次,她是有备而来,她讲的还是论语,结合了许多小故事,听上去趣味浓浓,当讲到孝道时,柏检犹为兴奋,似有什么高兴之事。
“先生,再过几日,就是父皇的生辰,这次,父皇答应我参加宴宫,先生可否告之,我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皇上寿宴,她也早得知了消息。
柏检说完又暗了暗眼神,
“可惜,我这宫里什么也没有,父皇那么高贵的人,自是要天底下最珍贵的礼物才能相佩。”
徐安年笑笑,下阶来到他的身旁,
“殿下从来没有参加过宫宴?”
“嗯。”柏检点点头,“我身子不好,怕惹人笑话。”
徐安年听言,很心酸,可想而知,没有皇上的庇护,即使你是皇子又能如何?
“其实礼物珍贵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而己。”
“自己的心?”
“是呀。”徐安年坐在他的身旁,“殿下可想知道,微臣送给自己父母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柏检颇有兴趣的点点头,只听徐安年道来。
“每年父母生辰,微臣都会亲自下厨,为他们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
柏检一愣,“就这样?”
“嗯,就这样,实话告诉殿下,其实微臣的手艺很差,做菜时常常忘记放盐,要不,就是饭菜糊了一锅,可是他们总是吃得开心。爹爹常说,福贵不重要,一家人开心最好。”
听言,柏检一脸羡慕的神色,
“可惜,我的母妃早早去逝了,父皇忙于政事,又很少来看我……”
徐安年暗叹一声不好,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于是赶紧说道,
“皇上自不比寻常百姓,你是皇子,血浓于水,皇上心里定是有殿下。”
徐安年说着唯心的话,只想给他希望。
柏检重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了,父皇虽不能天天陪着我,我可以亲自为父皇作一幅画,这样就可以天天陪着父皇。”
徐安年忍不住的摸了摸他的头,
“如此,甚好,这定是最好的礼物。”
从三皇子的宫中出来,天气己晚,夕阳落在她的身上,如渡了一层金圈,美仑美幻。
薛贵妃站在一凉亭里,无意间瞧见了她,眉头微微皱起。
“娘娘,那就是宋大人。”
“本宫知道,本宫见过此人,玉姑姑,你可否觉得此人很面熟?”
玉姑姑朝着徐安年的背影望去,半响说道,
“是有些面熟,眉目之间有几分衡妃的样子……”玉姑姑言完,又立马住口,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她的主子,“奴婢该死,不该提那贱人的名字。”
“算了,”薛贵妃摆摆手,“人都死了,不过宋大人为男儿身,若真是女子,本宫怕是要相信,她是传世投生,来向本宫讨债来的。”
“娘娘言重了,是那贱人对不起娘娘,她有什么资格向娘娘讨债?”
薛贵妃冷笑一声,“听洵儿说,宋大人是他的人,将来会对咱们的大业有帮助,可本官就是讨厌她,长成什么不好,偏偏要像她?估计皇上点她为状元,也是见着她那张脸吧。”
玉姑姑没有说话,她心明白,只要与衡妃有关的人和事,主子都会视之为敌。
“等以后大业有成,像这样的人,本宫是不想再见,念着她对洵儿还有用,本宫暂且不计较了。”
“自是,自是。”
片刻,薛贵妃又道,
“如今,本宫倒是担心那赵家大小姐,她心思重,洵儿对她也不知是否断情?”
“娘娘是怕赵家大小姐利用殿下对她的情意,而乘机离间娘娘与殿下的关系。”
薛贵妃听言,眼神露出一丝狠光,
“她敢,本宫废了她,你派人去监视她的举动,若她敢与洵儿私下联系,本宫也就不会再屡行当初的承诺。”
“是。”
而在御书房,德庆帝与程林同样谈论了一番徐安年,最后又谈到三皇子身上。
“皇上,你真要让三皇子参加宫宴?”
德庆帝思索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联想看看,众臣的反应,也为他挑挑,谁能担当辅助大任。”
程林听言,有些心酸,
“皇上,你还在鼎盛之秋……”
“联的身子,联自个明白,程林,若宋怀安是男子,必定能担当此任。”
“正是,今日,老奴去瞧了瞧,宋怀安给三皇子授课,老奴见着三皇子笑得很开心。”
“是吗?”德庆帝也开心的笑了,“如此,甚好,只要他能开心,联也就开心。”
“唉,”程林叹了口气,“可宋怀安终究是女子,况且她居心不正呀。”
德庆帝听言,收敛了笑容,
“夏璟还没有查到什么?”
程林道,
“宋怀安曾请夏璟助他监视百官动向,若有异常随时告之于她,宋怀安对妖书一案实为用心。”
德庆帝点了点头,
“这个宋怀安,联瞧着不算奸逆之臣,联想给她一个机会。”
“皇上的意思是……”
“联想再考验考验他,若她真如联所想,联将推行一道新政,这也算是对检儿最好的礼物。”
回府的路上,徐安年又想起了父亲,但她却要忍住不去看他,她实在害怕被人抓住把柄,最近这些日子,她查案都格外小心,她收了金牌,也成众权贵的眼中钉,特别是那背后之人,对方在暗,她在明,说不定那天就因此丢了小命,还会连累众人。
而这几日,柏洵也没有去找她,她气得要命,难道他真与初恋旧情重燃?
徐安年也拗着一股劲,你不来说清楚,好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三个月后,我救了爹爹,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在江湖。
到了宅子,她还是一肚子闷气,突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其中好像有长公主的声音,这小祖宗怎么来了。
她来到大厅,果然,众人都在,并且餐桌上放满了食物,且精致不己。
“怀安,回来了。”李东上前招呼,徐安年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李东朝身后奴奴嘴,“公主赏赐,皇宫御食,难得一见。”
徐安年朝长公主看去,见她有些不好意,端坐在一侧,规规矩矩,真像个大家闺秀。
在她一旁坐着李宝,却是无精打采,其余的人都双眼放光,落在美食上。
徐安年咳一声,朝公主行了礼。
“免礼,宋大人请坐。”
声音竟是如此柔顺,众人嗖的把眼光放在她的身上,这,这,不是公主吧。
公主更有羞色,
“今日本公主特地令御膳房的师傅做了些好吃的,送来给大家尝尝,感谢大家在并州时,对本公主的照顾。”说完看向李宝,“特别是李,李大人。”
众人尴尬的笑开了,徐安年其实心里很感动,可又觉得长公主这样挺奇怪的,有些不能接受,甚至还出了一丝鸡皮疙瘩。
她微微颤抖一下,笑道,
“如此,微臣多谢公主尝赐。”
入座后,又道,
“那就开吃吧?”
“吃,吃。”众人跟着一阵附合,早己食指大动。
碍着公主在桌,众人也不敢肆意,吃得小心翼翼,规规矩矩,公主拿着筷子,却并未进食,而是一门心思的放在李宝身上,李宝倒还吃得欢,埋头苦干,浑不在意。
公主嘴角露出笑容,瞧着他喜欢吃那盘鱼,于是亲自夹了一大块放在他的碗里。
李宝一愣,抬头看她。
公主脸上有着红晕,“若你喜欢,以后本公主常让御厨做好送来。”
李宝脸色一白,“公主美意,微臣心领了,但以后还请公主不要如此,若是被皇上得知,微臣难免又被皇上猜凝。”
公主听言,忆起徐安年的话,恍然大悟,
“对,对,本公主明白,那以后,本公主寻大梁最好的厨师为你做鱼。”
李宝哑然,觉得与她勾通不了,又埋头苦吃,倒是一旁的众人,个个张大着嘴,惊讶不己。
这边公主夹了鱼,又双眼注视着李宝,见着他的筷子伸向鸡肉,她又急急忙忙为他夹来鸡肉,若是牛肉,又为他夹来牛肉。
众人看着李宝的神色均充满羡慕。只有徐安年知道,李宝估计想哭的心都有了。
这个小祖宗呀。
吃了食,天色己暗了下来,早有她的贴身护卫催促着她回宫,公主也不怒,高高兴兴的上了马车。
待她一走,众人自是不会放过李宝,一阵打趣。
深夜,一道黑影飞过屋梁,落入徐安年住宅后门。
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男子早立在院门口。
“主子。”
黑衣人道,“月圆之夜,宫中有宴,是最好的机会。”
“主子,小心为上。”
“若能成功,盛京必定大乱,尔等按计划撒走,不用等我。”
“主子?”
黑衣人以手制止,他的决定是不容更改。
“是。”黑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