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忽而勒马。
宋秋反应不及,紧赶着停下时,距离媱嫦以有三丈。
媱嫦静坐在马上,始终微蹙着的眉缓缓舒展开来。
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困惑总算是有了答案。
一个是羌余的细作;
一个是左武卫大将军长子;
而这第三个,是宫中贵人的密友。
他们三人到底有何关联?
媱嫦不禁忆起方才郑子石家中那小丫头的话:
“姨娘平素话不多,但很是宽和。她喜欢写字,不过姨娘写字慢,也不喜奴婢伺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其实昨夜姨娘也有些不适,不过因夫人病重便没惊扰老夫人,自己早早的便睡下了。”
媱嫦轻眯着眼睛,琢磨着有关织花的一切。
瞧宫中那位的做派,这织花大概是她极看重的密友,便是不能让她也入宫,至少也能嫁于官家做正室才对。
她却以教习的身份被送到宁府,又被赏给了从七品上的郑子石做妾。
桩桩件件,无一寻常。
“大人?大人!”
前边传来宋秋的呼唤声。
媱嫦回过神来,没多言语,打马前行。
云楼位处延德坊,在陈记酒肆所在的丰阳坊北边,再往北便是郑子石找到猫尸的居义坊了。
云楼紧挨明池而建。那是京安城内最大的湖,夏日里有千亩荷花,不过现下却只有一池清冷池水。北风吹皱湖面,连带着岸边的画舫都跟着飘摇不休。
延德坊内多秦楼楚馆,戏院也多。不过今日却甚是冷清,一来因出了人命官司,二来也是因为名角都各府被请走了。
云楼是官家教坊,与旁处大为不同,入门便觉清幽雅致,过了垂花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宫里的軿车再三刻便到,姑娘们都醒着神儿。今日宫宴,断不敢有分毫差错,否则非但你们的脑袋保不住,连带着整个云楼都要跟着遭殃。”
“箱笼都归置好了吧?万不可有所疏漏!这般杂活你们不必管,只在心里再想着礼仪乐章便是了!”
宋秋没心思管她们如何,自顾自的趴在媱嫦耳边提醒:“大人,您可得时刻记着,这云楼现下非往昔可比。他们有宫中贵人撑腰,您可万万不能在此逞凶,言语间一定要客气些……”
媱嫦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侧头对宋秋说道:“我这些年就只听过阿姊吹笛,多年不闻丝竹管弦了。”
宋秋的话被截断,哀怨的看了媱嫦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大人,您若是替我拿了刑部罚银,日后我每日给您奏乐可好?”
“别,我最不耐烦这些,你别扰我清静。”媱嫦摇着头,继续道,“你可认得云楼管事?”
宋秋连连摇头:“这延德坊我都是头一遭过来,这边……太贵。”
媱嫦不禁低笑。
云楼内一应皆是女子,守门的武吏也不得入门,是以也只给她们指了路,说过了垂花门便找得到人了。
但现下这里边管事姑姑模样的便有七八个,余下的歌姬舞姬数不胜数。
媱嫦看得眼花,随手拽过一个瞧着年纪不大却挽起发髻的姑姑:“绣止府办案,你们管事呢?”
宋秋这次用不着媱嫦去拿她的腰牌,自己把腰牌接下来递了上去。
姑姑愣了半晌,这才在媱嫦的盯视下行礼:“奴家轻昉,云楼乐司教习,给大人请安。”
她微垂着头,看着媱嫦腰间的障刀,颇有些紧张:“主事妈妈自三日前便犯了头风,一直卧病在床,大人有何吩咐尽可以问奴家。”
媱嫦瞥了眼一旁堆积着箱笼的马车,问:“那车上的都是你们今晚入宫要带的舞衣?”
“是,还有些乐器,不过已于昨夜送入宫中了。”
“箱子不少。”媱嫦走到马车旁,掀开罩布一瞧,车上尽是些尺许长的小箱子。
轻昉紧跟在她身后,闻言立即道:“为着便利,这些箱子都是姑娘个人的东西,入宫后也不必再分衣裳了。”
媱嫦轻轻颔首:“今晨明池里捞上来一具女尸,你知道吧?”
轻昉的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媱嫦,甚至都忘了礼节。
媱嫦紧盯着她的眼睛:“经核查,那人叫织花,曾经也是云楼的教习。”
“织花?”
轻昉惊呼出声。
她掩住唇,眼眶立时便红了。
她容貌甚美,身量纤细娇柔,便是沉闷的青色教习衣饰都遮不住她的好颜色。
“怎会?她不是嫁于骁骑卫校尉了?怎得会出这样的事?”轻昉柳眉轻蹙,她摇着头,完全不信媱嫦的话。
媱嫦也不在意她是否相信,继续道:“她的身上穿着件红罗衣,是你们云楼的东西。”
“红罗衣?”轻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着眼前的马车,声音都急促了许多,“今晚要向圣人献舞,罗衣早已发给舞姬,这若是少了一件……”
她的眼中尽是惊慌,比起刚刚听闻织花死讯还难受得多。
媱嫦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她的语气转冷:“紧挨着的明池死了人,那人还是云楼的教习,你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不合常理吧。”
轻昉没料到她的话又转了回去,她愣了片刻后才又挂起笑脸:“大人,云楼每日研习技法,平素唯有初一十五方可外出。今日又有冬至宫宴,奴家们自然要以宫中事项为重。莫说是明池死了人,便是楼内死了人都不得耽误片刻。”
她不卑不亢,仿若刚才因织花红的眼眶只是媱嫦看走了眼。
媱嫦盯着她的眸子,片刻后,她道:“把那件丢了的红罗衣所属归谁,给我找出来。”
轻昉皱紧眉头:“这百来个箱子,如何找?再有三刻宫中軿车便要来接人了,绝不可耽搁。”
“由得你说不可?”
媱嫦的话音未落,手中障刀已然出鞘,划断了马车上绑着箱笼的绳索。
宋秋想要去拉她,却已然晚了。
轻昉的脸上尽是怒容:“大人!我敬你是绣止府差吏,但你也莫想在云楼撒野,耽误了宫宴,圣人震怒你可敢承担?”
宋秋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唉……
不知御史的书简可够用?
媱嫦没理会轻昉的话,一面扯开罩布一面道:“丢了件罗衣,你便不会有麻烦了?现下找出来还可弥补,若是再拖,天神下凡都救不了你。”
轻昉被她这作为气得脸色发白:“你到底是何人?我必回禀主事,告你阻碍宫宴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