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爺子自從腫瘤消失後,就迷戀起了養生,被迫的迷戀。逆子專門請了個所謂的營養師給他做營養餐,開始還好,大家都吃一樣的,他心裏也沒什麽不平衡,後來就他一個人單獨營養了,其他人都過起了不營養的生活,每天吃飯的時候,他就跟大家分餐。
他本來是不打算忍的,如果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人生長短不重要,活得盡興才重要,如果每天為活而活,有什麽意義。不過他後來改變了想法。腫瘤消失並不意味著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說不定啥時候病又找上門來。死而瞑目是件很難的事情,眼下就有一件事很不能讓他瞑目。
他最近很忙,老二剛生了個女兒,家裏都圍著孩子打轉。孩子體重七兩七,叫路能白,陳漁起的名字。有話說桃花能紅李能白,陳漁一拍腦門,既然老二愛吃李子,孩子就叫能白吧。路老爺子心下不滿,什麽文化人,起的這是什麽名字,還能白,好像我們外孫女很黑似的。不過他也並未反對,既然姓已經隨老路家了,名字叫什麽倒不是大事。一個男人如果孩子不能隨自己姓,想必內心一定經過了極大掙紮,從這方麵想他還是很同情陳漁的。
不過陳漁本人及他的父母好像對此並不在乎。
陳家父母從加拿大飛回來與老路進行了一次曆史性會晤,他本來想同他們商量一下婚事怎麽辦,沒想到第二天親家就又飛走了,女兒說十分厭惡形式化,女婿說聽女兒的,於是老路的婚禮預算徹底省了下來。路老二結婚後依然住在娘家,陳漁偶爾來蹭吃的。這人結了婚也過得和孤家寡人似的,不能說不可憐。
路老爺子同情了幾秒陳漁,不免又心疼起逆子來。他想逆子為了追回前兒媳,真可謂忍辱負重破釜沉舟,連冠姓的權利也給了老鍾家。逆子和陳漁不一樣,他們老路家骨子裏都是要強的人,就連老二一個女孩子都要求孩子隨她姓,逆子怎麽會沒有想法。可這逆子非梗著脖子裝作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咱們家需要傳宗接代,人家鍾家就不需要傳宗接代了嗎,再說我二姐不是已經為您傳了嗎?”把戰略性的妥協搞成施舍,也隻有老三能幹出這事兒,他生氣歸生氣,也不好戳破孩子。男人,最重要的就是麵子嘛。
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現在國家不是放開二胎了嘛,第一個孩子隨老鍾家姓也不是不可以。
以退為進也是很有必要的。
就是不知道逆子的第二個孩子啥時候能見到了,但老路知道,隻要他活著就會見到。
鍾汀懷孕第三十二周時從日本回國,因為日期提前,她要按日期退給學院撥給她的生活費。錢倒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她訪學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懷孕,雖然她論文照寫,項目照做,但傳揚出去,並不算是件光彩的事情。
回國坐的是公務機,乘客隻有他們一家四口,算上孩子,五口人。
鍾汀自認無產階級,商務艙都沒怎麽坐過,她第一次坐包機,心裏竟然生出了一點不勞而獲的罪惡感,雖然她一直知道路肖維是個有錢人,但卻很少意識到這一件事。
她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這個是按小時計費嗎?”
路肖維給她係好安全帶後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可真是勤儉持家。”
他蹲下給她脫鞋,她腳上那雙很暖和的棉襪子也是他買的,鍾汀第一次覺得不勞而獲確實很有誘惑力。
“路肖維,你是不是在腐化我?”
“你有這麽容易被腐化嗎?”
鍾汀沉默,她心裏說,還是很容易的。
路肖維把二姐孩子的照片拿出來給鍾汀看。
鍾汀看著小侄女的照片,“你有沒有發現,孩子長得很像陳漁?咱們要是個女兒,應該會長得很像你吧。”
“或許是個兒子也說不定。”路肖維有種直覺,鍾汀懷了個兒子,倒不隻是酸兒辣女的緣故。按照女兒像爸,兒子像媽這種坊間傳聞的遺傳規律,他很可能有一個長得很像老鍾的兒子,或者長得很像高崎的兒子。他希望生活最好不要跟他開這種玩笑。
“兒子女兒都挺好的。”
路肖維表示讚同。
歸程中,路肖維陪鍾汀下國際象棋。
前兩盤,鍾汀都輸了。她招招手,待他附耳過來後,鍾汀很輕聲地說,“我爸媽就在旁邊,你讓我也贏一盤。”
第三盤鍾汀果然贏了。
下了飛機,鍾汀直接把鍾家三口帶到了他已經裝修好的房子裏,室內空氣已經檢測過多遍。
路肖維買房的時候並沒有做好生兒育女的打算,不過房子卻是頂級的學區房,離著n大不遠,附近一堆大中小學,且都是名校。在寸土寸金的本城,絕大多數都是塔樓,路肖維難得找到一個板樓的樓盤,他買的房子在五層,一梯一戶,五室四廳的躍層。
路肖維給父母也在同小區買了房子,不過離他住的還有幾棟樓的距離,關於父母子女之間的相處,他一直秉承著距離產生美的觀念。太遠了,無法照顧,太近了,矛盾滋生。如果不是鍾汀身體不方便,他是絕不願意和這位嶽父同住的,但現在沒辦法,他總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陪著她。家政阿姨畢竟是外人,不可能指望人家貼心貼肺,麵麵俱到。
鍾家二老被他安頓在一樓的主臥裏。老鍾也不願意和女婿同住,畢竟不是自己的房子,住著總不如自己家裏自在。好在女婿對他還算尊重,一再表示他的不可或缺性,他隻好為了女兒和未來的外孫或者外孫女,勉為其難地先住著,以後他總要搬走的。
鍾汀若有所思,“以後咱們一起分擔物業費水電費好不好?”
她雖然知道該小區很貴,但並不知道這房子一個月的物業費頂她一月工資。
路肖維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好。”
二樓客廳有一麵牆複刻了村上隆的哆啦a夢,房裏充斥著哆啦a夢的玩偶,很像是一間兒童房。
“我們家孩子會不會以後不喜歡哆啦a夢啊?”
“你喜歡就好。”
客廳的小桌子上擺著一堆哆啦a夢最愛吃的銅鑼燒,紫薯味、綠茶味,豆沙餡兒……
“這些都是給我吃的嗎?”
“不,都是給你看的。你還是少吃點兒吧。今天咱們不是剛稱了體重嗎,你比計劃的要重……”
“我就吃一個。”鍾汀從小碟子裏拿出一個紫薯味銅鑼燒很快地塞到了嘴裏,她用手蓋住嘴咀嚼。
“慢點兒吃,別噎著。”
他發現她又哭了,這個人啊,無論多疼都舍不得流一滴淚,但隻要他對她好一點兒,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好,她也會不爭氣地哭出來。他以前實在是努力錯了方向。
“我都嚐一嚐,就嚐一點兒,浪費糧食也不好。”
路肖維太了解她現在想什麽了,她想借著珍惜糧食的名義都吃掉。他拿出一把瑞士軍刀,每個口味的銅鑼燒給她切了十分之一放在碟子裏,拿牙簽插上,“吃吧。”
“你是在喂鴿子嗎?”
“不吃就算了。”
鍾汀是個很有骨氣的人,說不吃就不吃,連看都不看一眼,還是路肖維硬把那些碎屑硬喂到她嘴裏的。
“其實我是個很有自製力的人。”
“嗯。”
“你能不能給我多切點?”
“不行。”
回國第二天,鍾汀和路肖維去民政局領證,兩人又重新照了一遍相。照片上,兩人笑得都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鍾汀笑起來好像有雙下巴。
鍾汀提議這麽一個好日子,必須要去吃烤鴨,她在日本,經常做夢夢見鴨子在她腦袋頂上飛,她伸手去抓,卻怎麽也抓不到。
路肖維給她係好安全帶,然後給了她一包栗子。
鍾汀從牛皮紙袋裏掏出一枚戒指,陽光很好,戒指閃得她眼疼。
一年的功夫,相思沒讓人瘦,倒讓指環瘦了。
鍾汀使勁把戒指往上捋,她的嘴角最終耷拉了下來,“路肖維,咱們今天還是不要去吃烤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