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爺子以前很少把二女兒當個問題來考慮,可最近他覺得這個女兒也並不比逆子更省心。
路肖維的二姐正在瘋狂相親,首要條件是婚後生且隻生一個孩子,孩子要隨她姓。
盡管她工作十分繁忙,但平均每周也能相兩次親,雖然足夠努力卻沒找到合格的未來孩子爸。
“爸,要不您老也拿個牌子去相親角給我蹲守一下?”
“什麽話?又不是大甩賣。老二,你也不要太著急了。”
“不著急怎麽辦,我這也算大齡未婚女青年了。老三比我還小兩歲呢,還離過一次婚,您怎麽就這麽著急呢?”
“你跟他不一樣,他從小就讓我操心。你和老大一直就讓我省心。孩子跟誰姓無所謂,你不要為了姓氏問題,把好端端的人給錯過了。”路老爺子在得知女兒要相親後,又準備拿出自己的聯係簿,不過女兒的要求讓他把簿子又放下了,這要求實在太得罪人了。
路老二不禁冷笑,“跟誰姓無所謂,要是老三孩子跟女方姓怎麽辦?”
“他敢!”
“老三很有所謂!到了我這兒就無所謂了?”
“你不是女孩子嗎?上趕著孩子跟女方姓的男的,條件能有幾個好的?你嫁過去也是受罪!我也是為了你好。”
“女的怎麽了,女的就不能給老路家傳宗接代了?再說現在也不論婚嫁那一套了,不都叫結婚嗎?”
“能!誰說不能?我不是怕你為了給咱家傳宗接代委屈了自己嗎?”
老路明明得的是肺病,此時卻覺得胸口疼。兒女也是債,怎麽做也沒法讓人全都滿意。人一老,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權威一點點消失,卻無能為力,不得不向子女低頭。
沒辦法,誰讓是自己的孩子呢?
飯後,老路坐在沙發上,他很想來一根煙,來短暫地忘記下煩惱,不過到底還是忍住了。
他現在得努力多活一段時間。
逆子以前最討厭自己抽煙,可不知道怎麽就染上了煙癮。
老路喝了一口茶潤喉,“你以後也少抽煙吧,對肺不好。”
路肖維吃軟不吃硬,由於老子的語氣十分懇切,“我盡量吧,您也少抽。”
“哎!”
短暫的溫情之後,老路又開了口,“你現在到底怎麽想的?我給你看了這麽多照片,你就一個滿意的都沒有?老鍾他閨女是天仙就算是天仙,嫁了你三年,也算下凡了。你要是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兒,就把人家找回來。整天不死不活的,擱家裏,我瞅著你都心煩!她要暫時不想生孩子,不生就不生吧。現在的女同誌們不是四十多歲還能生嗎?到了那個年紀,她自己就想了。再說,她說怎樣就怎樣,你又不是不能……”老路到底沒說下去,剩下的話實在不是當父親的能說出口的。
老路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事業上比自己成功多了,感情上怎麽就這麽不開竅。他當年追老伴的時候,那可是穩準狠,什麽都沒幹,光寫了封情書就拿下了,事後想想自己都覺得肉麻,也不知道老伴那封信還留著沒有,都三十多年了。這個兒子到手的媳婦兒都能讓人給跑了,真是沒出息。
“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樣。”
“還能是怎麽一回事兒?莫非她看上別人了?”老路又想起前陣子在舊貨市場,看見前兒媳和前準女婿在逛舊市場。
“爸,您管好您自己就好了,我的事兒您就別插手了!”
老路內心冷笑,傻兒子,我不管你誰管你,在老子麵前裝什麽聰明。
要不要為了兒子向老鍾低頭,這件事兒老路覺得有些難辦。
路肖維從父母家出來,碰上了自己的前嶽母,按以前的稱呼叫了聲丁老師。
他和鍾汀結婚後,鍾汀就改口管老路兩口子叫爸媽了,倒是他,一直鍾老師丁老師叫著。
鍾汀曾委婉地建議過他改口,他說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他上了車,打開車窗,點了一支煙,今天是農曆十月三十,使勁瞧也看不到月亮,他盯著手上的那點兒橘紅光,抽到一半,那煙頭就被他給掀滅了。
鍾汀從食堂出來步行回自己住的公寓,陳漁說送他一段,她說算了。路不遠,陳漁喝多了,她給他叫了輛車。
這天她已經穿上了厚重的羽絨服,還有五天,她就要二十九歲了,日子就這麽從指間透過去了,今年還沒下過雪呢。
她倒是不怕老,隻怕活不到老。
樓道的電梯壞了,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著上樓。
鑰匙鑽進鎖眼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趁著手電筒的那點兒光亮,她進屋並未開燈,外麵沒有月光,也是漆黑一片。
整個屋子就手電筒透出的那一線亮光。
是一個陌生來電,號碼她能倒著背下來。
像接到所有陌生來電一樣,鍾汀第一句是您好。
她聽到電話那邊歎了口氣。
之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以前兩人相處,總是鍾汀先找話說,不過說出來的話卻口不對心。那時是許多話堵在嗓子眼裏,卻說不出口,現在則是無話可說。
他們連朋友都沒做過,直接進入到了那一階段,然後便是分開。
“我其實想問,你上次感冒好了嗎?”
鍾汀隻能笑,“好了,都多長時間了,早好了。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來了?”
都快三個月了,要還不好早進重症病房了。他們之間遇到過這麽多次,他也從來沒問過。
“我說以後你有事兒找我,千萬別客氣。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實在太客氣了。”
“你對你每個前任都這麽說嗎?”
那邊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咱們並不隻那種關係,咱們還做過將近兩年的同學,十來年的鄰居。你上次說要努力往前走,不過走得太快了也要小心腳下的路,千萬不要被小石子絆倒了,得不償失。”
“我會小心的。但是我勸你也不要太小心了。”鍾汀突然扭轉話頭,“路肖維,你是不是以為我很笨?”
這個問題出於禮貌肯定不能說是,就在路肖維想怎麽說要好一點的時候,他隔著手機突然聽見鍾汀在笑,笑完了她繼續說道,“我確實很笨,我高中的錯題本實在太厚了,一學期一個活頁本都不夠,都是各種各樣的錯誤,但同樣的錯誤我從來都不會犯第二次。你雖然聰明,但你這點不如我。”
“你認為我是個錯誤?”
“不,我是你的錯誤。路肖維,有些話你為什麽非要我自己說出來呢?你如果想挖口井,但你把圖紙看反了,蓋了個煙囪,你越努力,隻會越來越錯。我見過你愛人的樣子,你愛得比誰都不差,隻是那個對象不是我。”
“那你以為是誰?”
“還能有誰?”
“如果你以為我和歐陽的話,我可以和你說,我和你結婚期間,從未背叛過你。我生日那天……”
“我知道,你自己一個人住在酒店裏是不是?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認為你現在在挽留我?”
她真慶幸他離婚時沒有說這些,那時她或許會心軟也說不定。
“……”
“如果咱們不適時離婚的話,你絕對不會這樣想了。你還沒見過一個嫉妒得發瘋的女人有多可怕,到時你肯定會求著我同你離婚了。我有一段時間,總忍不住把自己和歐陽進行對比,每次對比我都很挫敗。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做你才會開心,好像怎麽做不對。”說著說著就像抱怨了,她決定適可而止,“路肖維,我們都往前看好不好?你以前都很灑脫的。”
路肖維覺得他無從解釋,她以為見證了他的幸福,而這幸福於後來的他不過是屈辱而已。
有些時候,人不但會記恨給自己造成屈辱的人,就連旁觀屈辱的觀眾都會記恨。偏偏人又在自己在乎的人麵前格外講求自尊。有時他想,如果不是那些往事都被鍾汀看見了,他也不會如此刻骨銘心,偏要證明點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