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5(1 / 1)

他很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然後讓她添一碗粥。

她對待食物一向虔誠,遞給路肖維的碗是雙手捧著的,他並未直接接過,而是用掌心托住她的手背,拇指在她的虎口不住地摩挲,直到她的眼睛開始閃避他,才接過碗。

兩個人的時候,他一貫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可當著外人的麵,他慣愛做戲,做得多了,竟形成了一套標準程式,明明十分機械化,卻帶點兒漫不經心的熟稔,仿佛就應該是那樣的。

他實在有做戲的天賦,不過生活裏十分會演戲的人,大都不會去做演員。

鍾汀習慣了他的套路,遇到他這般,已經不太臉紅了。

忘了是哪個海派女作家說過,一個善於臉紅的女子並不是因為正經,也許她的心裏更加迫切需要。她第一次看見這句話時,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當時沒什麽感覺,過後卻在心裏長出一個疙瘩,處處提醒著她,也不算疼,就是十分的膈應。

“鍾汀的清蒸魚做得很不錯,你嚐嚐。”陳漁一邊說話一邊專心致誌地搛魚刺,頭並不抬。

他說這話實在有些喧賓奪主的味道。

這頓飯吃得十分之安靜。

吃完飯,她把陳漁送到門口,他突然回過頭來說,“你不是還有書要拿給我嗎?”

鍾汀又轉過頭去取來一個牛皮紙袋子給他,書就放在袋子裏。

“謝了。”他十分瀟灑地同她再見。

關上門,回頭路肖維正盯著茶幾上的水晶瓶。

她把玻璃瓶裏的百合花取出來放在塑料袋裏,係上死結,倒在垃圾桶裏。路肖維不喜歡百合,香味實在太濃鬱了。

出門之前,她坐在梳妝台前,拿著粉撲遮自己的黑眼圈。

“我以為你不化妝的。”

他把頭擱在她的肩上,拿過她手裏的粉撲在她的眼窩點一點。

“你這有一顆痘,也得遮一遮。”他又拿粉撲在她額頭上撲。

連她眼角的痣他都要去拿粉去搽。

鏡中映照出兩個人的臉。

她現在的臉好似敷了一張蠶絲麵膜,孔的位置還沒對準。她這樣一副尊容,在他旁邊,愈發襯得他眉目清俊。

他很認真地看著鏡中她的臉,她不好意思隻好低下頭尷尬地笑。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並不好看。可你好像意識不到這一點似的,時不時就要衝人笑一下。”

她的笑容僵住,底下的雙手交握著,拿大拇指的指甲去刺自己的掌心,可惜她的指甲幾乎與肉平齊,所以並無太大殺傷力。

她低著的頭抬了起來,鏡子裏的他笑得可真他媽好看。

“你這有一根白頭發,我給你拔下來。”

路肖維把她的發繩鬆了,大把頭發散下來。

他的左手把她的頭發往後推,許是太用力的緣故,那枚婚戒硌得她頭疼,另一隻手的拇指和無名指去搜尋那根白頭發。

路肖維把他拔下來的頭發放在她的掌心裏,黑的,烏黑。

她推開他去洗手間洗臉,水龍頭裏的水開得很大,她把水拍在臉上,水流從指縫中滲過去,洗完臉她用毛巾將整張臉遮住,兩手覆在毛巾上,很久才放下來。

然後對著牆麵上的鏡子笑,微笑……

她知道,她在他眼裏算不得好看。

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早就知道。她現在這樣,好像一個名女支大聲宣布自己的發現,“啊,擁抱竟然不會懷孕!”實在做作。

路肖維以前是膠片攝影愛好者,他那時還上高中,大部分錢都花在膠卷上。

她十七歲生日那天,他給她照了一張相,那是早就說好的。在前一天晚上,她對著家裏的鏡子無數次地演練自己的表情。她記得很清楚,生日那天出門的前一刻,她把藏藍色的連帽大衣換成了深黑色的厚重羽絨服,那件大衣上的胸口處,有一隻戴帽子的熊,熊很胖。

倒不是因為怕冷,雖然她確實怕冷,她隻是想表現得隨意一點兒。

後來他把洗好的照片送給她。照片上,她的五官團成一團,比身份證的形象還要難看幾分。

他指著照片上的她說,你還挺上相。

那意思很明顯,雖然照片不好看,但還是比你本人好看多了。

她不知道當初自己是什麽表情,應該比照片上還要難看。那種心情她倒是記得的,整個人連同五髒六腑都像浸在沸水裏,從裏到外的發燙,煮她的那鍋水涼了又沸,一次又一次地,那是個冬天。

不過,即使這樣她從來沒懷疑過他的審美。

他拍過許多照片,最著名的應該是關於歐陽的,n大的招生手冊好幾年都為那張照片留了位置。

照片上是黃昏,赤雲丹霞都成了背景,一身素白的歐陽側身回頭,笑了。

後來歐陽作為主持人時常在電視裏露麵,五官精致得無可挑剔,笑容也十分的得體,但太得體了就顯得機械了,遠沒相片上的隨意來得動人。

n大傳說中有許多校花,公認的卻沒幾個。即使是公認的那幾位,鑒於拍攝者的局限性往往也都是階段性的,原來的校花畢業了,後來的學弟學妹們根據粗製濫造畫質模糊的相片便認為原先的校花名不副實,於是一任任校花便被後來者推翻。

唯有歐陽清,盡管畢業多年,校花的名頭卻一直傳了下來,這當然與她常常電視出鏡有關,但路肖維的作用也功不可沒。

鍾汀第一次看見那照片,是丁女士和她稱讚歐陽很美,在知道那是路肖維拍的時候,她仿佛能聽見烙鐵落在她的心上,發出嘶嘶的聲音,歐陽的笑就這樣烙在她的心裏。

後來每當想起那笑,那嘶嘶聲也就隨之來了。

她對著鏡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笑起來不好看不要緊,姿態總比哭要高一點。

她從洗手間出來便看見他在窗前吸煙,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灑進來,他的形象在她心裏複又恢複了剛才的高度。

他回過頭來,衝她笑,“我剛才開玩笑的。”

她本想禮貌性地笑一下,可一想到他的評價,那笑便又縮了回去,隻是低頭說道,“我知道。”

“可你眼睛是紅的。”

“剛才進了個小青蟲,你知道,夏天,總是免不了有這些小東西。”

路肖維父母住在近郊的一棟四合院裏,開車過去要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路上cd機又在放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一大提琴協奏曲。

自路肖維事業上有所成就後,他爸便從市區搬到了郊區,還在西山上承包了幾十畝的果園,過起了鍾教授理想中的田園生活。今年端午的時候,路家還給她家送去了應季的黑白桑葚、紅白櫻桃、荔枝楊梅、桃子李子,別人的櫻桃是按斤,他家櫻桃是論筐裝。鍾家二老吃不了,大都送給親友學生了。

鍾家和路家做過十來年的鄰居。她家搬來的第三年,校產辦發了大產權證和教師個人房產證。不久之後,路家就從原房主手裏以市價買下了這房子。

路家剛搬來的時候,還給她家送來了四樣禮,其中一個就是三白西瓜,鍾汀把西瓜一稱,足足有十九斤。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總是下雪,暖氣卻給得很足,外麵千樹萬樹梨花開,鍾汀穿著t恤坐在窗前一邊看雪一邊吃瓜。丁女士去美國訪學,家裏隻剩他倆。那個瓜父女倆整整吃了一個星期,鍾汀不僅吃了瓜瓤,還把瓜皮給涼拌了,最後用剩下的瓜皮給她爸包了一頓雞肉芥菜瓜皮水餃。

鍾教授吃瓜吃得並不開心。他一邊吃瓜,一邊感歎知識分子並未得到應有尊重,他一個教授竟然和一個賣菜的商人做了鄰居。

鍾教授堅信士農工商這一排序,並把士的範圍擅自縮小到了知識分子。

他老人家這一想法並無家族傳承。

鍾汀家裏最稱得上知識分子的便是她爺爺了,可她爺爺一輩子最高興的,其中一件便是知識分子終於劃到了工人階級的隊伍裏。她爺爺小半輩子都想摘掉知識分子的帽子,可即使靈魂深處大鬧革命,無時無刻不做檢討,也沒被火眼金睛的人民放到工人階級的隊伍裏去。怹當年迫不及待摘掉的帽子卻是鍾教授迫不及待戴上的。

鍾教授雖然一直標榜自家是詩書傳家,但鍾家其實是一代不如一代,光說語言,鍾汀的爺爺會六門外語,到她父親,也隻是粗通日俄兩門了,傳到她,隻有英文能到看原典的地步。

不過這一切都不能阻止鍾教授的自以為“士”。

吃水不忘挖井人,吃瓜不忘送瓜人,鍾汀吃了人家這麽大一瓜,自然有必要為其辯護,“第一,路叔叔不是賣菜的,人家是賣飯的,賣菜的‘菜’指的是未經加工的食品。第二,您怎麽能看不起勞動人民呢?四食一樓的窗口都是人家承包的,相當於全校十分之一的人都要靠人家吃飯。”

“什麽勞動人民,就是一個小商人。”

鍾教授在吃了多天的瓜之後,把自己私藏的清酒送給了鄰居作為回禮,鍾汀還以為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

不料她爸把這看作兩清的表示。

在送完酒之後,鍾教授直接向校辦和房管處實名指斥她家原來的鄰居,也就是校繼續教育部的某處長,在房子到手的三年後就把房給賣了,這一事實說明他不是剛需,一批有需要的教師還擠在筒子樓裏,而不需要的人卻分到了這麽大房子,實在不算公平。在信的最後,鍾教授要求學校重新核定分房標準。

鍾教授舉報之後,房管處出了新的暫行條例,長白苑不宜上市交易隻能由校方回購,不過法不咎既往,兩家還是鄰居。

這件事鬧得風風雨雨,路家斷沒有不知情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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