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倦刚走进病房内,就看见正坐在床边,埋头专注地摆弄手机的岑尤,唇瓣紧抿着,看着手里的手机好像在看仇人。
听见门口有响声,岑尤立刻抬起了头,看见是顾时倦,脸色一变就跳下床,张牙舞爪地就要跑过去,结果猝不及防被拖鞋绊倒,啪叽一下倒在了他怀里。
顾时倦心情倒是好得很,自然伸出双臂正巧接住了岑尤,轻笑着开口:“这是打算投怀送抱感谢我吗?”
“谁投怀送抱了呀?!”岑尤站稳了立马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气鼓鼓地喊道。
真是的,这人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明明就是摔的,摔的啊!
被认为很不要脸的顾时倦完全没觉得,还很玩味地看着他低声笑个不停,看着面前平常温顺的小猫炸毛。
岑尤把还没解锁的手机举到顾时倦面前,故意没有好气地说:“这是不是你弄的,我打不开了。”
“你快帮我把手机解开。”
“你怎么觉得是我呢?”顾时倦抱着臂,唇角的弧度降下去了点,“万一是你昨晚上梦游设的密码呢?”
他一副非常认真的模样,好像真的亲眼看见了一样。
岑尤看他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手机上,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怎么可能呢?
“不对,我根本不梦游,肯定是你干的!”岑尤顿时醒悟,不依不饶地瞪着眼睛看他,非常确信这肯定是顾时倦干的。
“你不再想想?”顾时倦舔着唇笑了下,探身靠近他,眼神透着点认真。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岑尤把举着手机的手放了下来,用力甩了两甩,埋怨似的开口:“顾时倦,你快把密码告诉我,我手都举酸了——”
他甩着手,已经做好了跟顾时倦对战三百个回合的准备。
“拿来,帮你把密码解开。”
也不知道哪句话突然触动了顾时倦,他伸手,放软了声音道。
岑尤抬起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还是立刻把手机递了过去,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呀。”
“密码是什么啊?”他凑过去问。
顾时倦垂着头,单手打开了锁屏,示意给他看:“我生日,0606。”他弯唇一笑,有点孩子气。
“你怎么……”岑尤一把接过手机,看着这密码都有点愣住了,这密码他当然想不到。
他又气又觉得想笑。
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啊!
“顾时倦,你真的是厚脸皮……”岑尤小小声地吐槽着。
“怎么了?说我什么?”顾时倦看着岑尤脑袋慢慢低下去,又往前靠近了一点,懒散地勾着唇笑。
岑尤立刻抬起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笑眯眯地开口:“没有呀,我什么也没说。”
“是吗?”顾时倦倚着墙壁,抱着臂抿了抿唇,突然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岑尤,你现在怎么不叫我学长了?”
甚至还叫了大名。
岑尤完全没有被眼神震慑,他抬起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学长,你被人欺负了,会叫他大哥吗?”
他当然不会。
顾时倦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得好。”他扬眉,看着面前人低头摆弄手机。
“什么时候走?”他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
“等一下——”岑尤拽住顾时倦的衣袖,慢吞吞抬起头,有点犹豫地开口道,“学长,我妈刚刚发短信说,晚上让你一起来吃饭。”
“说要感谢你送我来医院。”
顾时倦:“……”
他怎么今天一波一波净是劫难呢。
“行啊,阿姨都邀请了,当然要去。”顾时倦扬眉,透着点散漫劲。
-
晚上七点钟,街道的灯火通明,各色店铺林立,马路中央车水马龙,车灯连缀一片,像是缤纷的万花筒,流光溢彩。吹来的风有些凉,叫人格外清醒。
“学长,你不紧张吗?”岑尤叠穿了两件卫衣,此时正把手插在卫衣兜里,神色有点紧张兮兮地看向身边裹着黑色外套,高高瘦瘦的人。
“不紧张。”顾时倦偏过头去看他,眉梢都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前面走两步就是要去的餐馆,他忽而停住脚步,唇角勾起,“你看起来比我紧张,怎么?又不是见家长,怎么这么紧张?”
他语气带着点调笑,还轻轻地“嗯?”了一声。
岑尤脸转红,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有点气呼呼地说:“我才没紧张!我是怕你脸皮薄,不好意思。”
顾时倦语调更加愉悦:“我脸皮很厚,不怕的。”
眼看着岑尤又要生气,他连忙拽住他衣袖,把他往身边拎了拎:“走吧,刚出院还想冻到吗?”他收敛了点笑。
“哦——”岑尤鼓了鼓腮帮子,跟着他迈步往前走。
岑妈妈选定的餐厅是一家口味偏清淡的中餐馆,室内装潢的也很清净雅致,两个人刚踏进餐馆的门,就看到岑妈妈正站在大厅前台的地方。
“妈!我们来了。”岑尤走过去喊了一声,老老实实站在了旁边。
顾时倦刚刚身上那股散漫劲早收敛的干干净净,听见岑尤说,也跟着安安静静地问了声好:“阿姨好。”
岑妈妈换了件驼色大衣,气色比早上好得多,她看见两人,弯了弯唇:“走吧,包间的菜都上好了。”
她一边走一边柔声跟岑尤说话:“今天点的都是清淡点的,你生病刚好,就别吃太油腻的了。”
岑尤安静地听着岑妈妈跟他说话,跟着点头应声,他突然觉得,这次从国外回来之后,他妈妈好像突然变得关心他好多。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当面说的关系,近距离的关心远远比横隔一个大洋的问候来得真实。
包间内的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菜色,虾饺白灼虾酸汤肥牛,摆盘都十分的精致好看。落座后,岑妈妈缓缓拿起筷子给岑尤夹了一颗水晶虾饺,又对顾时倦道:“小顾,吃吧,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没事,我不挑的。”顾时倦微微点头。
岑妈妈:“谢谢你送尤尤来医院,还照顾他,辛苦你了。”
顾时倦拿起了筷子,态度极其的收敛,语气也礼貌有度,他唇角轻弯:“阿姨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应该的。”
“你们是同学吗?”岑妈妈继续淡定地问。
岑尤正投入地嚼着虾饺,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直到听见岑妈妈又开口问,才突然警觉,夹菜的手都猝不及防抖了一下,一只虾仁啪叽掉进了盘子里。
他咽了下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筷子收了回来,埋头扒拉了两口米饭。
顾时倦显然也注意到了动静,他自然道:“不是,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我比他大一届,我是大四金融系的。”一边十分坦然地夹起刚刚那个虾仁,放到了岑尤的盘子里。
看着从天而降的虾,岑尤抬起头,目光平移过去,看着顾时倦的笑,也跟着勉强笑了一下,飞速把虾仁塞进了嘴里。
岑尤胆颤心惊地嚼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都怪来的时候顾时倦那句“又不是见家长”,害得他真的差点以为现在是在见家长了。
他叹了口气,用力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努力把它当成顾时倦。
都怪这人乱说话!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岑尤搁在餐具旁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咬着筷子拿起去看,来电人是周延。
岑尤轻皱了下眉,毫不避讳地接了起来:“怎么了呀?”
“恭喜你啊!!!尤尤!!”周延语气十分激动,声音恨不得冲破手机直接钻出来,非常具有杀伤力。
“恭喜?我什么呀?”岑尤有点迷惑,一边把手机拿远了点,搓了搓耳朵。
“新人赛,你是第一!!!评审出来的第一,官方刚发出来的,你快去看!你要被拓淮现场点评了呜呜呜!”周延声音透着明显的雀跃,一个人营造出了千军万马鞭炮齐鸣的气势。
听见这个消息,岑尤有点愣住了,是那种完全愣住的感觉,大脑都跟着一片空白了。
他,好像得了第一,而且是人气奖第一和评审最终奖双第一。
岑妈妈看着岑尤突然的表情转换,也有点疑问地开口:“怎么了?”
岑尤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飞速打开了微博查看,果然他私信箱评论转发达到了新的高峰,首页的第一条就是官方公布的获奖消息,他的是单独一个版面,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最丰富的奖励。
一切都不是假的,他的努力不但没有被辜负,而且还一飞冲天,实现了他所有曾经或许想象过,或许不敢想的期待。
“我,我得奖了!还是第一名!”岑尤捧着手机,抬起头有点兴奋地说道,他从没感觉过心脏的跳动可以这么明显和剧烈,激动得他都有点想哭了。
岑妈妈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个比赛岑尤也跟她说过,对于他想要画漫画这件事,她也从没有阻拦过,但真的没想到岑尤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一番成绩:“恭喜,要不是你刚出院,妈妈肯定给你安排顿大餐。”
“不用啦,现在这些也挺好吃的,我也没想到会得奖……”岑尤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眼睛还是笑眯眯的。
“恭喜你。”顾时倦也开口,眼中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岑尤抓了抓脑袋,笑眯眯地朗声回道:“谢谢学长。”
“那这顿就暂时当成庆祝宴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再点。”岑妈妈笑意盈盈。
“嗯。”岑尤拿着筷子,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句,又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
顾时倦没怎么吃,眼神看向岑尤,见他又一次夹了白灼虾,单手托着腮轻声开口:“你要不要再加个虾,够吃吗?”他声音不大,但包间人少,基本上也都听得清
被突然问到的岑尤愣了一下,舔了下唇笑道:“不用啦,够了。”
他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自然也没注意到坐在左侧的岑妈妈听见顾时倦问话时,带着笑意的眼神微眯了一下。
-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九点多,顾时倦去开车,岑尤插着兜跟岑妈妈站在餐馆门口等着。
这会儿的风又凉了点,岑尤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岑妈妈看见了,伸手帮他扯了下卫衣皱起的地方,柔声道:“冷不冷?穿这么少出来,上午才刚出院。”
岑尤现在没那么兴奋了,但兴致不减,风吹在脸上都觉得清爽,他笑眯眯地回道:“不冷呀,妈,你别老说我刚出院刚出院的,我就是发个烧而已,不严重的。”
“我还不是担心你,万一又感冒了怎么办?”岑妈妈微微皱起眉,语气有点不满。
这句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有点微怔,岑尤感觉心里暖乎乎的,热流传递到全身,他微微低下头,下巴蹭了蹭软绵绵的卫衣领子,突然好贪恋这一刻久违的温暖。
自然的,来自妈妈的关心。
“妈,你下次出差什么时候?我的颁奖典礼在月末,你要来吗?”岑尤咬了咬唇,偏过头带着点期待问道。
岑妈妈看着他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着开口:“半个月后可能就要走……月末,大概不行。”
“这么快呀……”岑尤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哑,莫名其妙的就好像一股情绪突然冲到了脑门,他鼻子一酸,飞快低下了头。
安静了一会儿,岑妈妈慢慢收回了手,她缓声开口,语气说不清楚是愧疚还是什么:“尤尤,你会怪妈妈吗?”
“我没能陪你很多时间,自从你上大学后,我再没什么机会像刚刚一样帮你整理衣服……要是,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她语调很慢,岑尤才听出来,那是后悔。
是很多很多后悔的情绪。
岑尤摇了摇头,轻轻开口:“不会。”这时他反倒没刚刚那么伤感,只是很安静地眨了眨眼,“你是我妈妈,我永远不会怪你,因为你更不容易。”
不管多久,他都不会。
岑尤永远都记得父母刚离婚的那段时间,那之后很长的几年,难以想象的孤单无助,和被迫装作不想哭的艰难。
十二三岁没有能够拥有的爱,到现在出现他都会忍不住心酸流泪。
因为他太缺了,当时留下的缺口空洞,要很久很久才能填上,不管多晚,只要爱一来,他就好像永远是当时的那个小孩。